第65節
這才是他轉學回京的真正原因,是他那時千方百計想要找瞿嘉敘舊的原因。他想對瞿嘉說出少年時代難以啟齒的心事:這些年我好像一直都喜歡男生,我心里早就藏了一個悄悄喜歡著的男孩兒。 嘉嘉,我能告訴你那個男孩兒是誰嗎?我特別、特別地喜歡他。 …… 瞿嘉聽完前情就罵了一句,cao他大爺的。 以前他也不懂,剛剛嘗到了,這難受的感覺就叫“吃醋”。羊rou串都咂不出味兒了,吃一肚子燒心的醋。 周遙一臉討好:“還生氣???……我都說實話了能饒了我么?” “饒你了?!宾募握f,“那個人叫什么名兒?讓他有膽兒就來北京,告訴他我特想打死他?!?/br> 說完倆人都笑不出來。 互相瞪著對方,那種酸不溜丟、五味雜陳的滋味漲滿胸口,憋了一口氣。 周遙隨即就進屋從酒吧柜臺借用了電話。當著瞿嘉的面兒,他呼了那位師兄。這深更半夜的,那位遠在哈爾濱的大師兄假若收到口訊,估計這年不會痛快好過了,周遙就說:“呼那誰誰,就是想告訴你,你別再呼我了,也甭給我打電話,我已經有對象了!你要是真的不小心考上清華,那我,我肯定不去那學校我寧愿去北工大!” 瞿嘉當時就瞪他一眼:“你缺心眼兒么?不去清華你還可以考北大啊?!?/br> 哦,對哦。 北工大當時就是專門大撥兒接收沒能達到清華上檔線的北京考生,相當于“清華落榜生”齊聚一堂的學校,去那種地方干嗎?周遙抹一把臉,爺兩邊受這份夾板氣,都給氣糊涂了,煩死我了。 “這樣成了嗎?”周遙看著人。 瞿嘉轉臉看向窗外,心里難受,沒話可說。 遙遙是多好、多貼心的一個人啊。 “我沒生氣了,我不管你的事,你出去愛跟誰玩兒就跟誰玩兒去?!宾募文菚r眼眶突然就紅了,夾一根煙站在酒吧的門廊下,零星的雪花飄進來,晶瑩的碎片灑落在頭發上、眼眉前,“你就別讓我看見,別讓我知道。我看見了就特別難受。把你的呼機揣好了,以后別讓我看見就成?!?/br> 周遙:“……” 瞿嘉的眼型是細長的,瞇起來時很酷,眼圈慢慢紅起來,眼瞼下就顯現兩塊紅斑。 周遙的眼眶就也紅了,不知如何表達和安慰對方的心情。 那樣子的瞿嘉很讓人心疼的,但周遙也很難親身體會那樣的境遇和狀態,當瞿嘉一次又一次看到諸如“年夜飯兩家一起吃”或者“一起去清華奮斗”這樣的話,是有多么扎心。因為他們兩家,恐怕就永遠不可能平起平坐式的親密地吃上一頓年夜飯,他們兩人就永遠不可能并肩去清華奮斗。 讓瞿嘉跪在課本上磕死也辦不到,做夢吧。 我努力想要追逐你的腳步,竭盡所有,只是有些事超出我所能,確實無能為力。 抱怨什么呢?抱怨我喜歡的遙遙你就是這么優秀,老多的人喜歡你了,老多人待見你了。所以我也待見你,一直都是。 當夜,他倆仍是很講義氣地,陪著另外一對熬了個通宵,沒有提前走人。 兩人后來都情緒低落,大部分時間保持沉默,沒怎么講話。 就連葉曉白都看出來了,悄悄問唐錚:“他倆怎么了,好像吵架了?……前半夜還好好地打牌,后半夜突然就別扭了?!?/br> 唐錚說:“他倆人,成天就吵架,鬧別扭,真的,可多別扭了,煩著呢?!?/br> 葉曉白說:“倆男生,有什么可吵架的???” 唐錚哼了一聲:“他倆比女孩兒還麻煩呢?!?/br> 第二天就是除夕,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周遙凌晨時分才悄悄回到家,自己拿鑰匙開了門,然后滾進房間,衣服都沒脫把大被一蒙,補覺。 他老媽還是聽見他那動靜,打開門縫瞅了一眼,呵,咳—— 他mama幫他脫的毛衣外褲,周遙穿著秋衣秋褲哼了一聲,心情不好不想講話,撅著屁股再次把自己卷進被窩。他媽說他一句:“那個賴樣兒?!?/br> 周遙都沒舍得洗他的右手,在被窩里就把右手手指被瞿嘉親過的地方,又親了一遍。 再起床之后就直接吃點心和水果了,準備晚上去酒樓吃年夜飯。過年么,家里亂亂哄哄、忙忙叨叨的,電視機“哇啦哇啦”開著節目。他爸他媽不停在接電話和打電話,和親戚朋友以及單位里同事拜年…… 周遙也見縫插針地打電話,跟好哥們兒聊天。 他呼潘飛的call機:【飛哥過年好,替我問候瀟瀟,我就懶得呼她了?!?/br> 班里有錢有品或者校外業務繁忙的,才配備呼機,大部分家長不會給孩子買摩托羅拉,只有家用電話聯絡感情。他也給劉春雨打電話:“大春,過年想你啦,下賽季咱們再接再厲!別吃太多啊,你別吃太胖了!” 然后給小姜同學打電話:“小姜子,下個學期跟著體委混,咱們班足球隊主力定你了!” 小姜這個廢話多的,樂不可支,纏著他幾乎聊了半小時:“啊,你定我啦?好開心啊,那我踢哪個位置呢?我是不是主力???咱班主力陣容還有誰呀?” 周遙說:“讓環環守門!讓你跟嘉爺踢前鋒,就這么定了!” 他以“七點半要開始看春節聯歡晚會”為理由,跟他媽耍賴矯情了半個小時,說服老媽今晚不去飯館吃飯,讓飯館服務員把菜送家里來,大冷天的宅在家里多暖和。 剛搞定自己老媽還沒有五分鐘,他call機響了,竟然是葉曉白呼他。 葉曉白就悄悄跟他說:【今晚我家不去阿靜吃飯了,你家去吧。過年好啊,別再不開心了?!?/br> 他跟葉曉白兩人,從那時起就頻繁“暗通款曲”,為著各自的目標方向和情感歸宿。只是,這樣的暗度陳倉,實在是與家長們的期望大相徑庭了…… 大周同志讓兒子下樓去超市拎一瓶好酒上來,買些自己愛喝的飲料。 周遙穿上羽絨服,就站在客廳里,站著,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心里空落落的。他今天還沒有跟瞿嘉拜年。 他是真心覺著,以他跟瞿嘉的關系,過年不是打電話呼一句“過年好”的事兒。普通同學或者平常八百年都不聯絡的親戚,虛頭巴腦地問一句“過年好”,他跟瞿嘉這樣? 昨夜里為什么就變成那樣兒了,好好的,就鬧別扭了。 想嘉嘉了。 他拿起他家電話聽筒,呼機突然就響了,恣兒得他腰間一熱。 瞿嘉呼他:【晚上能出來么?十分鐘等你回電,號碼xxxx?!?/br> 啊。 周遙手里攥著聽筒,近視眼發作,眼珠子發花,摁了第三遍才摁對那個不知哪個公用電話亭的號碼。 是瞿嘉的聲音:“喂?!?/br> 周遙趕忙問:“你在哪兒呢?” “胡同口小賣部?!宾募温曇舴置魇瞧诖?,“晚上,你能出來么?” 周遙控制不住自己嘴唇往上咧吧,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笑容滿面,兩個字:“能!哪?” 瞿嘉似乎也松了口氣:“哪兒都行?!?/br> 倆人約見,就是想念了,同樣十分后悔昨夜鬧的別扭,就是想要見面,哪兒不能見???瞿嘉就說:“天安門附近會放煙花,但是離太近過不去,就去東單看放花吧,地鐵站見?……嗯,吃完飯八點半吧,不能出來太久,晚上還得回家?!?/br> 是啊,這是除夕大年夜,兩人根本就是要找借口溜出來,原本是應該在家蹲著,一家人圍坐著守歲的。 周遙答應得無比痛快:“成!八點半,東單地鐵站見你?!?/br> …… 第49章 除夕 瞿嘉能給周遙打個電話, 多么不容易, 是霸占著他家胡同口小賣部那臺電話, 占了好幾分鐘。他就蠻不講理地把小窗口一堵,不讓后面人打。 嘉爺就一句話:“我等別人電話呢, 你們用馬路對面那個?!?/br> 他甚至從周遙電話里聽出一臉歡欣,“東單地鐵站見你”。遙遙永遠是那個明朗的、陽光的、讓他快樂的人,可他還總是欺負遙遙, 吃飛醋, 鬧別扭……因為喜歡了啊, 看見誰誰的就總想吃醋。 他老媽做飯手藝是沒的說?,F在生活條件也好了,rou菜副食隨便買,冰箱里面能凍好多rou, 瞿連娣做菜就敢可著勁兒地做一大桌子。然而,家里人口少了。家里都沒人兒了,你做一大桌子,做給誰吃?過年, 除夕, 娘兒倆大眼瞪小眼的,邊吃飯邊看春節晚會,看電視的好處就是掩飾沒話說的尷尬。 當真不是母子感情不好,而是這個年紀的小伙子, 跟家長是真沒話可聊。 能說什么呢?談學習成績,談朋友之間鬧別扭,談青春期的彷徨沖動?還是向家長交待自己偷偷早戀了?……戀的還是個男孩子, 戀的偏偏還是遙遙。 離八點半還遠著,瞿嘉“騰”得從床邊起來,丟掉手里的雜志和隨身聽,套上羽絨服。 “媽我出去一趟,約了朋友?!宾募坞S口一說。 “今兒晚上你還要出去?冷,多穿點兒?!宾倪B娣打量這神經兮兮的抽瘋似的兒子。 “嗯,一會兒就回?!宾募蔚皖^應著。 “約的又是遙遙吧?”瞿連娣冷不丁問了一句。 “……”瞿嘉都卡殼了,一臉丟魂兒的樣,心思恍惚。 “約了遙遙你就直說你約的是遙遙,不然你能約什么朋友?!”瞿連娣把嘴一撇,還遮遮掩掩得,真忒么逗了。 并非瞿連娣有多神乎或者總能未卜先知,真實情況在于,她兒子真的就沒幾個朋友。 她從床頭一堆毛衣針線活兒里,抻出一條駝色大棒針織的長圍巾:“我給遙遙織的,正好你拿給他去。我就估摸這孩子,大晚上出來肯定又不戴圍巾和帽子,你拿給他戴!” 瞿嘉視線落在那圍巾上,有些意外,又心生幾分感激:“嗯,謝謝媽?!?/br> “你謝什么又不是給你的?讓遙遙親自來謝我,記著請他過來咱家吃飯?!宾倪B娣眼盯著電視屏幕,一揮手,趕緊去吧去吧。 這就是生活中相依為命許多年的母子,自家兒子心里琢磨那點兒小九九,你還想瞞你親媽? 瞿連娣也才四十歲出頭,幾年間,陸續有人想給她介紹對象。 廠子里,四五十歲的,離異的或者鰥夫都有,總都希望找個能cao持家務的女人照料生活。瞿連娣就回話給媒人:“算了吧,不想找,我自己一人我還清閑,伺候一個大兒子就夠了,我再給自己找個四五十的‘老兒子’伺候著?我缺心眼兒???” 工會幫忙撮合的大姐就說:“哎,等你一人兒歲數大了,總歸不是個事嘛。你兒子將來也要結婚,娶了媳婦單過,你還能跟誰啊,你多孤獨???” 瞿連娣冷笑一聲:“瞿嘉要真能結著婚、娶著媳婦,那敢情好!真的,我就怕他娶不著呢!就他那脾氣,誰敢要他,我沒準兒還得照顧他幾十年呢?!?/br> 瞿連娣是個性情倔強的,輕易不愿外露她的苦她的難,她獨身生活的不易和不甘心。只有私底下跟最近的熟人,偶爾會流露出來那意思:瞿嘉那種爛脾氣,油鹽不進咸淡不吃,跟哪個男的都難相處,當年親父子之間還急眼吵架呢。再婚家庭也有再婚的難,萬一找個不順兒子眼的繼父,打得雞飛狗跳,還不如平平淡淡過個日子。 被老媽認為這輩子都要老大難的瞿嘉同學,奔跑在街道的冷風中。 他確實難,他在情感上極為遲鈍冷淡,他反射弧很長的,到現在才想要跑起來,想要追趕落下的那一大段路。失落空虛的時候,孤單的時候,就想要看一眼周遙,求一句暖心的安慰。 也是被那位什么哈爾濱“大師兄”刺激著了,昨晚翻來覆去又悶了一宿的老醋。那人誰???憑什么??? 做事兒講究不講究,懂個先來后到嗎? 想追周遙,你排隊了嗎? 他家胡同就離地鐵站不遠的,從環線再換乘到一線,坐幾站就過去了。 周遙這時候也從家里跑出來了,臨走被他老媽詫異地質問:“遙遙?你不是說天兒冷不想出門,讓把飯送到家里,你上哪去呀?” 周遙嘴里嚼著花生零食,眼神暴露心虛,著急忙慌的:“就出去一會兒,見個朋友,我一會兒就回來了?!?/br> 俞靜之看著他:“晚上必須回來睡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