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風堂又聽見賀情說:“放屁!上回在我家,風堂還跟我說,封路凜月薪三千,又受傷又拼命的,月末還得領補貼。三千,風堂一天的茶錢!我跟風堂說,你這門不當戶不對的,風堂說沒事兒,封路凜很厲害了,不得了了,還要好好愛他。結果怎么著?大屁眼子!” 遲刃青又說:“你先冷靜……” 風堂頭疼又難受,但也只得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他到底要看看,在他昏過去的這段時間,到底是怎么了? 封路凜不在,mama不在,發小一群人還在病房門口開緊急會議。 風堂先把腿伸出被窩,再滑下去穿鞋,抓起不知道誰放在床頭的圓珠筆,往那一小行“涼拌好吃”旁邊添一句“清炒更好吃”。 然后,他把筆狠狠地摔在地上。 筆的落地聲極為清脆,病房門一下打開了。 首先被推進來摔在地上的是遲刃青。 他站起身,一愣,瞬間掛上笑:“我的堂少,你醒了??!” “風堂!”賀情勇爭先鋒,差點沒從遲刃青腿上跨過去,大喊道:“我跟你……”他話音未落,嘴一下被應與將伸手捂住,再摁回懷里:“在醫院,你小聲點?!?/br> 賀情話語被掐斷,自覺失態,又掙扎著小聲說:“風堂我告訴你,你……” “你那天見義勇為的照片特別帥!舉著警棍就過去,幾招幾式,嘿哈哼哈!柳姨是又擔心又自豪,讓我們轉告你下次別太沖動了?!碧m洲從賀情身后躥出來,繼續說:“對了,柳姨說去開個會等會兒再過來,這幾天她都來照顧你……” 風堂:“……” 賀情快他媽被氣死了,緊盯住風堂,伸臂一擋,又說:“風堂,我必須跟你說這個事。這個……” 遲刃青迅速張嘴:“這個事情呢你還上新聞了,簡直全市最帥熱心市民啊,不過太危險了!哎,堂哥,你躺了兩天半,就是有點撞擊傷,腦子沒什么問題,睡那么久是因為你比較能睡……” 賀情一巴掌又揮開遲刃青,認真道:“封路……” 蘭洲做著最后的掙扎:“市醫院門口封路了,哎呀堵死我們了?!?/br> 遲刃青都不敢直視賀情的眼神了,點點頭:“對啊對啊,好堵哦?!?/br> 風堂:“……” 風堂住的雙人病房,但隔壁床還未住進病患。賀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握起拳,一嗓子:“都閉嘴!” 瞬間,蘭洲和遲刃青的目光通通投向應與將:管管他啊,兄弟。 應與將倒是已有打算,伸手在賀情的肩頭順了順火,說:“我認為,風堂有權利知道?!?/br> 語畢,他站開了些,給賀情留了一定的“發揮”空間。 蘭洲跟遲刃青也自覺無法力挽狂瀾,往后退兩步,怕賀情一激動,兩腿上來把他倆踹到走廊去。 邵晉成實在看不下去了。 他前幾天在區上過目了檔案,算是第一個知道這事兒的。 原來去年從西市調來的交警封路凜,是軍人轉業。是調來的就算了,還是后受了重傷才又走的內衛部隊。 普通的檔案都洋洋灑灑好幾頁,但封路凜前面的全被抹去,對具體的也沒個描述。恰恰還與市內幾名交通、森林警種的人員一起,參與了此次雀西實訓。 按規定是不能軍警一身的,但封路凜現在是警察,再回部隊一小段時間,肯定是有要務在身。 這自然引起了邵晉成的注意。 封路凜那天從醫院離開時,也是他們交警隊管通訊設備的喬策開車,親自把封路凜交到了所謂的“上級”手中。 那個上級,正是邵晉成曾在全市大會上見過數次的封萬剛。 封路凜的資料抹過,但喬策沒有。邵晉成又順著往上摸,發現喬策是市局擔任專業技術職務的二級警司。 姓封、年紀吻合、住址偏僻,身邊的人也有疑點……幾乎不用再想,邵晉成都隱隱猜對了一半。 而且,他當初確實覺得,封路凜這個人越看越眼熟。說不出是怎么回事,但就覺得在何處見過面。 “不過,我現在還是猜測,”邵晉成開了口,“因為一些原因,我沒辦法繼續深查。所以最好的結果,還是你親自去問他?!?/br> 風堂捏著被角,努力隱藏自己的緊張,笑道:“到底什么事?他出軌了?哪個小白臉?老子cao得他屁股開花?!?/br> “不是?!辟R情這下說不出口了。 風堂把掌心摳得通紅,驚了:“他不會把那個司機打死了,現在等著開庭吧?!” 蘭洲說:“也不是?!?/br> “他已婚生子,他未婚先孕……” 賀情快翻白眼了:“哎呀,你想點別的行不行?!?/br> “哦?!憋L堂病懨懨地坐在床上,“所以到底什么事?你們四個能不淡定成這個樣子?!?/br> 對他來說,醒了沒看到封路凜已經夠讓他難受了。 風堂的目光看向賀情:“封路凜怎么了?賀情,你把話說完?!?/br> 邵晉成覺得這鬧劇再猜下去沒完沒了,直截了當道:“封路凜……可能是封萬剛的兒子?!?/br> 封萬剛……不是市局的那個局長嗎? 風堂忽然覺得,像有什么東西碎了。 他以前,總聽人說,不同年齡段的情感是不一樣的。五年前他或許會帶著封路凜往籃球場上灑一把汗,再凌晨上山,只為看一眼神話中的“云?!?。 但現在要是有人再問他,云海還看嗎? 風堂會說,還看。 在風堂短暫人生的認識里,他必須做一個理想主義者,去爭取可以屬于自己的任何事物。 可他現在,沒辦法把“封”和“風”徹底分開成兩個字來看了。明明讀音一樣,念起來也那么好聽,怎么講都溫柔爽利,為什么一到了恩怨了結,就分明不起來了? “啊,”風堂說,“那也只是可能嘛?!?/br> 他承認,自己慌了。 手心被摳挖出道道紅痕,下一秒就像要被血管破開肌膚,爭先恐后地吞噬掉全身。 “他騙你!”賀情走到病床前,“他當交警是有目的的!風叔當年的意外事故鬧那么大,他不可能不知道……你那年,那年不是去了他老家嗎?在封家門口把你截住的那個男人是誰?封路凜是長子,他不可能不知道!” 連珠炮似的話語,快把風堂給砸懵了。 對啊,那年春節暴雨里,到底是誰把他截住了? 那種情況下,闔家歡樂,燈籠高掛……封局那種級別雖然高,但也不會有警衛跟著回家過年,雇保鏢更不可能。為什么明明是過節,還要把門口的燈都熄滅掉,為什么下著暴雨,大門口會有人守著蟄伏? 風堂清楚地記得,當年被捂住嘴不讓說話的感覺…… 跟封路凜每次在床上捂他嘴的感覺一模一樣。 那一年,他被比自己強壯太多的人禁錮著、脅迫著,耳邊熱氣混了雨水,一寸一寸,一點一滴,全洶涌入了耳廓。而那些仇恨與不解,又隨著時間的離去,奔流甚遠。 那聲音呢?那個男人的聲音呢,他完全沒多少印象了。但他記得,偶爾他往封路凜的脖頸上細吻時,總覺得有個地方凸起一小塊,像有過疤痕。 每次他親到男人下顎,再往下輕啄,封路凜總說不要留印子,吮著會疼。 夏季陽光收斂了點,穿過樹冠,往病房內的小窗臺上投片片淺淡綠蔭。 風堂把手抬起來,不緊不慢地揉搓掌心內的紅,說:“成哥,你仔細講講?!?/br> “封路凜當年從部隊傷退,轉業安置,參加了當地公務員考試,才調到市內來做交警。但軍人對外警察對內,偶爾部隊有事還需要他過去。你昏迷的這段時間里,他接到命令,返回雀西軍區了。正好聽到辦公室同事在討論他,我就看了看檔案,結果發現很多疑點?!?/br> 邵晉成說完這一長串,風堂過濾掉了一半,只是問:“是什么傷?” 沒想到風堂抓的重點是這個,邵晉成一嘆氣,說:“頸部開放性損傷?!?/br> 風堂一愣。 邵晉成見他不答話,又說:“以前我們單位同事出車禍,也有過這樣的狀況。會出現同側聲帶癱瘓、聲嘶,以及陣發性心動過速,等等問題?!?/br> 風堂點點頭,意外地冷靜:“你說,他去雀西了?” 邵晉成答:“對,他們得走回去。具體內容我們都不知道?!?/br> “哦……電話給我?!憋L堂對著賀情,把手心一攤。 賀情被他這冷靜樣子嚇得往后退一步,怒道:“我覺得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個人!你還給他打什么電話?” “風叔當年的事情都還沒查清楚呢,就整這么一出?!碧m洲把手機扔到床上,“你倆還真以為玩兒羅密歐與……” 遲刃青看著賀情把手機搶過來,忍不住打斷蘭洲的話:“行了,少說幾句?!?/br> 風堂把膝蓋曲起,用手臂抱住,死死盯著一處:“我問問他,有沒有帶夠衣服。最近西北冷吧?過幾天得降溫了?!?/br> 賀情的所有火氣全堵在了心頭。 他看著同樣有些發怒的蘭洲、遲刃青,怔怔地擺了擺手。 “算了,我們都先出去吧?!睜孔c將的胳膊,賀情把人往外拉,又說:“讓成哥跟他細說?!?/br> 等賀情他們全都出去了,風堂才開口:“成哥?!?/br> “我也是猜測?!?/br> 邵晉成嘆一口氣。他后悔把這事兒告訴賀情他們了,不過大家也都是怕風堂再吃什么虧。一個謊言無所謂,就怕連帶著牽扯出一堆,日后要是真查出來兩家血海深仇,那就完蛋了。 況且他認識風堂這么多年,這弟弟到底認真沒認真,他最清楚不過。 “我明白……我等會兒問問封路凜?!憋L堂埋著頭,攤開掌心,把臉埋進去,呼吸都打了結。 他一下下地調節著自己的氣息,試圖讓它舒緩些,但就是怎么也冷靜不下來,肩胛連著背脊,都仍在微微發抖。 他怎么就沒確定呢? 封路凜的身手、談吐,以及對某些事物的見怪不怪,判斷果決……甚至第一次“互相撫慰”時,在酒吧里抽的那根羅布圖。 倒不是說封路凜多有錢,只是那種家庭培養出來的小孩,就是講究。包括他偶爾提起封萬剛時,封路凜的沉默不語。 說實話,他之前不是沒有懷疑過。但當猜疑留在了生活中,一切都變得不美好了。風堂便試著去摒棄這種想法,想全身心地,不去在乎這些“細節”。他也總偶爾旁敲側擊一下,想去看看封路凜的表情。 可是這個人,似乎方寸永不亂。 “這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邵晉成不知該說什么,替他把被褥敞開的地方掖好,“你啊,長這么大了,自己的感情自己要負責任?!?/br> “好?!憋L堂問,“我媽呢?” “柳姨開會去了,最近市上忙。前幾天搞機場建設的一幫人來考察,說要修什么東西?我都忘了。睡吧,再睡一覺起來,柳姨就過來了?!鄙蹠x成站起身,把床頭切好的水果遞給他,“賀情他們給你買飯去了,你先吃點兒墊著?!?/br> 風堂現在心慌,又喊:“成哥?!?/br> “怎么了,你慢慢說?!?/br> “風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