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中午封萬剛難得回家來吃飯,忘記了阿莉休假的事,盯著一桌子封路凜做的菜,發愣。過了會兒他才想起來,點了一下菜色。 就兩碗白米飯,一盤小炒泡饃,一盤酸菜炒米。是老家的菜色。 封路凜難得下廚,封萬剛緊擰的眉心舒展開來,上桌便捉筷給他夾菜。 封萬剛問道:“工作順利?” 封路凜點頭,把那一小撥酸菜炒米弄到一邊:“順利?!?/br> “等這季度完了,跟我回……” “還不想回老家?!?/br> 他看父親臉色沉下來,還是硬拗著把飯攪和著菜吃下,說:“岑七他們后面,絕對不止一個團體在支撐他們地下飆車?!?/br> 難得封萬剛皺起眉頭:“家庭飯桌上,就不要再細說公事?!?/br> “您開的先河,” 封路凜倒了小半杯白酒,入口燒得肺腔火辣,繼續道:“事情不解決,我就不調回去?!?/br> 封路凜把酒又倒了些,一口干下肚。他抬眼道:“有始有終……您還不明白么?!?/br> 他母親的事,就和當年封萬剛處理過的一起刑事案件有關。 時間隔得太久,封路凜記不清。他那時候四五歲,長得乖脾氣又狂,胃口大,半個幼兒園的四喜餃他都能吃得下。再加上出身領導家庭,老師都顧著他。 中午午休時間所有小孩都必須睡覺,只有他能出來,去旁邊教學樓,順著樓梯往下滑,再翻一片片芭蕉葉找果實。 幼兒園門口有一道長坡,封路凜小時候騎個小滑板車從上俯沖到下,其他小孩兒模仿他摔到嚎啕大哭,就他悶著臉酷斃了,從沒摔過。 也正是偶然一次午間休息,他拎著“戰車”上那道坡,松腳剎后,一鼓作氣往下沖,沖出了幼兒園外的大馬路。 馬路很寬,中間是綠化帶,栽滿了不知名的花草。封路凜那天站在他的小滑板車上,老遠看著一輛黑皇冠從遠處開來,揮舞小手,興奮得大喊:“凜凜放學了!” 他爸的公務車就是黑皇冠,他自然有印象,常在幼兒園門口見這輛車來接自己放學。他高興得上躥下跳,幼兒園門口的保安這才反應過來里邊兒溜出個小少爺,急忙從保安室跑出來捉人。 下一秒,幾乎只是剎那間,遠處一陣剎車聲分外刺耳—— 那輛封家的黑皇冠行駛到距離幼兒園大門三十米不到的地段,迎面忽然出現一輛逆行越野,黑皇冠猛打方向躲閃,坦克一般的越野狠狠斜撞上黑皇冠的車身! 碰撞激烈無比,空氣中的絕望之氣成海嘯波濤,擊垮了封路凜童年的半壁江山。 車上坐著沒上班來接他的mama。而那一天,恰好是封萬剛三十一歲生日。 嫌疑人的親屬并沒有直接報復封萬剛,也沒有選擇年幼的封路凜下手,而是直接以車禍的方式,與封萬剛的發妻同歸于盡。 封路凜站在幼兒園門口發愣,被沖出來的門衛緊抱著捂眼。 他也不掙扎,只是松腳,感受著滑板車慢慢地,慣性駛入這條大馬路。 他的mama,沒了。 “……” 封萬剛聽完封路凜這句話,認真埋頭吃飯。 那年那件事傳得老家滿城沸沸揚揚,很多人都說是他辦案倉促,槍決緩刑沒拿得好分寸,才招了人恨。一傳十,十傳百,最后不知以什么樣的方式傳進了兒子的耳朵里。 似乎沒有人要想過,不應該用這樣的言論去傷害年僅五歲的封路凜。 后來再過幾年,因為當年的事情太過復雜,他也調離了老家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如今站穩了根,把兒子調過來幫忙,私心也希望能緩解父子之間的關系。 現在他也上了年紀,沒精力跟兒子對著干。封路凜也是個一錘子敲不響的,坐在桌邊等他爸吃完,再收了碗,扔到池子里。 封萬剛吃完飯就被司機接走去市中心辦公,封路凜一個留在家待著倒是清凈自在。好不容易休假,他下午跑了趟健身房,再出來已經到了晚上。 晚上他沒吃下什么東西,鉆進書房看書,一看就到了午夜。 一個人無聊,想念難免很重。洗完澡出來時間已經不晚,但他還是沒忍住給風堂發了條微信。 泡泡堂:最近查酒駕,注意。 風堂那邊還沒睡,正昏著頭喝酒。一大晚上被岑七他們拉著在ktv喝,他喝得都快要吐。 上次岑七他們被查過之后壓根兒沒點悔改,地下飆車活動愈演愈烈??蛇@次被扣去的幾輛超跑沒有被退回來,反倒是按正常程序在隊里扣著??扇思裔吒静辉诤?,有的是車! 這群傻逼……風堂恨得磨牙。這些人,自己想死還得拉上別人。 “這什么啊……” 拿著手機渾渾噩噩地瞧屏幕上的字,風堂悶聲念出來:“那個……測試儀……吃個蛋黃派都能吹出來?!?/br> 他喝酒上臉,鬢角耳根泛紅一片。蘭洲早倒了,人已經讓家里司機給接回去。風堂還在這兒撐著戰斗,柳歷珠派來的司機在門口正等得焦急。 風堂垂眼,順手給封路凜回了個電話過去。 “封路凜……” 還沒等封路凜吭聲,他直接問:“那種……那種被攔停了車之后,才拿一瓶酒出來灌自己的,你見過沒?” “路凜”這兩個字,從風堂懶懶的嗓間出來,到嘴里就是兩個彈舌音。 透著電話,男人的舌尖摩挲過口腔上方,輕繞出聲,話尾都帶了文字描述不出的旖旎。 封路凜在床上翻過身,耳朵聽得發癢。 他開口,聲音滿是疲憊:“你能別一天到晚琢磨怎么跟我斗智斗勇嗎?” “哈哈!”風堂傻樂一聲,也不知道封路凜那邊剛下班:“我這不是沒話找話嘛……” 封路凜呼吸都緊了。 他透過聽筒,明顯察覺到風堂在喘,那種接不上氣兒的喘。 透著些倦意,又有些懶。 封路凜說:“成啊,你要敢當我面拎一瓶二鍋頭,灌自己,我立刻拉你上醫院抽血。這下酒駕變醉駕,shuangma?” “爽,很爽……” 風堂笑了,氣聲像是透過電流鉆入了封路凜的耳。男人的呼吸又重幾分。 風堂腳下沒站穩,手肘撐住桌面,咣當一聲摔碎瓶洋酒,身邊驚呼四起。 人群像天女散的花兒般驚散開,腿上沾了酒的剛想發作,一看到是風堂又閉了聲。風堂垂著頭很小聲說了句“抱歉”,也不所謂又沒有人聽得見,扶著桌站起身,糊著酒水的手掌往紙巾一蹭,管他媽的……摔了就摔了。 封路凜吼道:“你在做什么?!” 風堂腦子沒轉過來,還以為他在說第一個事兒,咬牙罵他:“我就問問……你兇個屁啊?!?/br> 那邊封路凜打電話過來沒幾分鐘,這邊岑七也喝得差不多了。一群公子哥正吆喝喊著散場,各回各家。有的摟了包房公主直接上樓找地兒。那個夏一跳也在,正縮在角落跟男公關一杯杯地搖骰,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岑七沒瞧見風堂還在接電話,暈乎乎地伸手往他脖頸上一勾:“堂……堂少,你回去嗎?” 兩人電話還通著,封路凜頓時愣住。 不過這聲音……他怎么聽怎么耳熟。 “回去……” 風堂說完,笑起來,“回去一個人睡,不行。我不回去?!?/br> 這句話剛落音,封路凜掀被子站起身,剛抓過車鑰匙,電話就被占了線。拿起來一看是隊里座機打過來的,他沒辦法不接。 電話一通,那邊小白緊張得很:“凜隊,那個,小唐值班暈倒了,喊了兩個同事帶著去醫院,我們這兒缺人……你看,明天的調休給你安排到后天行嗎?” 白仰月琢磨來琢磨去,這種事兒只有給封路凜打電話。都凌晨幾點了,才下班,又要回來加班,真特么折磨人! 封路凜深吸一口氣,“行,我馬上到?!?/br> 他嘴上咬著睡衣衣擺,單手把短袖脫掉甩在床上,喉結處莫名舊傷復發,疼得他有些難受。封路凜拉過衣架上掛得整整齊齊的警服,疊好后揣紙袋里,決定等會兒去隊里換。 臨走時他點了根煙,吸了兩口杵陽臺上扔缸里。給封萬剛的助理打了個電話。 “明叔,你那兒有中航的電話么?柳董事長身邊人的?!?/br> 助理電話二十四小時開機,隨時待命,一聽是封路凜還有點兒驚訝。 這局長公子算他小半個上級,平時極少聯系,多大個事兒才能讓他大半夜打電話過來? 像封萬剛這種市級公安系統的領導,除非有案件或指示,平時跟其他區的交集并不太多。如果風平浪靜,一年到頭可能就見個幾次,更別說封路凜一個新人。 甚至有些高層,封路凜都還沒見過面。 電話沒幾分鐘就發過來了,是柳歷珠司機和區秘書的電話。封路凜握著手機發了會兒愣,又給明叔回了話,說還得麻煩您聯系一下。 他點開明叔微信,把風堂所在的地址轉發過去。 手指再往下滑,點開一個對話框,備注是“夏三兒”。 封路凜發了條消息過去:謝了兄弟,幫我看著點兒他。 夏三兒:哇 夏三兒:七爺摟上去了 夏三兒:我看不清?。。?!太黑,好像還親上去了? 封路凜看著手機,有點愣。夏一跳的消息還在沒命地往外蹦。 夏三兒:凜哥你咋看上他了?我雖然也才來市里,但真的聽說他很亂 夏三兒:哦,今天還有個他的小情人在 他手機又一震,一張照片發了過來。 圖上包間里很暗,看不太清楚人。 有道赤紅的映射光剛好掃過風堂的臉,隱約能見著他的鼻尖,唇形,下顎。 那光打得柔和,風堂像正被一抹郎窯紅涂過。 色彩艷麗,將他的rou體燒成了敏感光滑的釉質。 照片上風堂嘴角帶笑,手臂被一個白凈的男人拉著。風衣外套敞開半邊,真是好快活。 下一秒,窗邊猛地一聲脆響。 封路凜的手機直接摔在了床腳,半邊機身躺在地毯外,四周空氣瞬間變得沉悶無比。 他發泄完畢,仰面躺著,雙眼驀然睜開,周遭都黑漆漆的。寂靜無聲的環境,壓得他心里難受。 這種陌生的刺痛感…… 從心臟起跑,再席卷過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