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方貴妃這番話字字句句都戳在了景寧帝的心上,說實話,他寧愿相信是別的人竊聽了消息傳了出去,也不愿相信是方貴妃有意算計,而且真要論起來,他們誰都比方貴妃更有動機。 景寧帝心中已經消除了對方貴妃的懷疑,此刻看到她額頭上的傷,連忙道:“都是朕不好,這傷還疼嗎?” 方貴妃立刻柔順地靠在景寧帝懷中:“不疼的,只要陛下相信臣妾,便是陛下叫臣妾去死,臣妾也是甘愿的?!?/br> 她這番話很好地取悅了景寧帝,景寧帝許諾了一大堆東西,又派人去叫了太醫,這才匆匆離開。 御駕一離開,方貴妃臉色頓時就變了:“去,把容慎給本宮叫過來!” 第116章 容慎一來,方貴妃就如怒氣沖沖地將茶杯扔了過去, 茶杯擦著容慎的身體落到了地上, 但guntang的茶水還是濺在了他的身上, 他卻恍若不覺,恭敬地站在方貴妃下首:“奴才見過娘娘?!?/br> “好你個奴才!是你說拿這消息交換沈家對我們的支持,現在什么都沒得到,還差點被陛下發現,若不是本宮反應快,這會只怕已經被陛下打入冷宮了!”方貴妃咬牙切齒地看著容慎,“你說, 你到底是誰的人?竟然如此害本宮!” 其實在方貴妃讓人找他過來之時,容慎便已經猜到事情一定不順, 方貴妃這個人從來都是這樣,若是有好事她從來都只會獨享,只有出了事才會找他。容慎心里其實很膩煩她, 但面上還是適時露出一抹震驚,隨即就跪了下來:“奴才冤枉??!奴才只是全心為娘娘著想,想著這消息對沈家如此重要, 正是可以賣好給他們, 誰知道……” 江東的世家大多都參與了海上貿易,絲綢是他們最重要的貨物, 整個江東的桑園和人工都幾乎被世家包圓了, 而其中, 為首的正是謝家與沈家。 謝家是近百年才崛起的, 而沈家則是屹立了江東好幾百年的大世家,宗族龐大人員眾多。沈家占著江東大半的桑園,由此可見,一旦皇莊的蒸汽機投入使用,人力降低,絲綢的成本也會降低,如此物美價廉的絲綢出口海外,這會對沈家造成多大的動蕩。 沈家對這個消息十分重視,原本他們根本看不上方貴妃的身份,也就是因為這個消息,雙方才有的聯絡。 容慎的確有二心,但在這件事上還真是方貴妃冤枉了他。他想的可不僅僅只是扳倒方貴妃,還有毀掉謝家,他要做的就是要讓兩方相爭,但如果這樣的話,一方的實力太弱也就不好看了,所以他才不得不在知道這個消息之后,就想辦法聯系上了沈家,靠著沈家來給方貴妃增加籌碼。 其實方貴妃也知道這件事不怪容慎,畢竟這件事并非容慎自作主張,而是通過了她的同意的,說到底,她不過是在遷怒而已。 但容慎并沒有露出一點兒怨恨,他這份逆來順受讓方貴妃好受了一點,也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便放緩了語氣。 “如今蕭澤夫妻倆失蹤,沈家既沒有殺了人,又暴|露了自己,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容慎在聽到兩人失蹤的時候,瞳孔微微縮了縮,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娘娘安心,陛下此刻也沒有證據,況且這件事上有動機并非沈家,謝家也是江東大族,有些事沈家做得,難道謝家做不得嗎?” “你是說……要嫁禍給太子?”方貴妃眼前一亮。 “不,一動不如一靜,這些咱們能想到,陛下未必想不到,咱們若是出手,是白白給了人證據,倒不如維持眼下這種局面,陛下拿不準,最后也只能是糊弄過去,無非給武安侯府一些補償,對我們反倒是最好的結果?!?/br> 方貴妃聽他分析完,心也慢慢定了下來。 正在此時,外頭宮女低聲道:“娘娘,太醫到了?!?/br> 方貴妃這才慢慢躺回了床上,露出一副懨懨的神情:“把人叫進來吧?!?/br> 容慎放下了紗簾,這才打開門,熾烈的陽光沖破了室內的黑暗,讓他不自覺地瞇了瞇眼,隨后又垂下頭,露出溫順的模樣,側身讓太醫過去。 蕭澤夫妻倆失蹤的事情就像一根棍子狠狠地戳痛了景寧帝那顆帝王的自尊心,他發狠一般地讓人去查,不僅是查蕭澤的行蹤,還有就是背后的主使者。 武安侯抓來的那個黑衣人也被交了上去,只是沒想到還沒審出什么,人竟然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天牢里,景寧帝大發雷霆,處置了案子牽連的上百人,整個朝廷都戰戰兢兢,不敢捋虎須。 不過就在第二天,禁衛竟然找到了蕭澤夫妻,據小侯爺所說,他們是被人所救,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 武安侯親自去接他們,回了府中,先是跨了火盆,又雙雙用柚子葉洗了澡,去掉一身霉氣,還沒等一家人正正經經開始吃飯,宮中又來了圣旨。 圣旨封了蕭澤為建明縣候,蘇清漪也隨著夫君的封號當了五品的宜人。原來雖然大家一直叫著蕭澤做小侯爺,但實際上蕭澤在沒有受封世子之前,也只能算是白丁,可如今卻是真真實實有了爵位在身了。 其實眾人都心知肚明,這不過就是景寧帝為了安撫武安侯府,同時也是為了向幕后之人示威,他原本想要低調行事,但被這些人一激,干脆就大張旗鼓地擺了出來,該賞賜便賞賜,反倒令旁人不敢輕舉妄動了。 這五品縣候的爵位武安侯并不放在心上,但也有一件好處,這縣候是可以帶親衛的,原本武安侯也是給兒子安排了親衛保護的,但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便不敢過分,所以當初蕭澤去了江東,身邊也只可憐巴巴跟了兩個親衛,如今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將人撥到了他身邊,恨不得將人層層保護起來。 知道內幕者,自然知道這爵位的來源是什么,不知道的,也就只能感慨一聲武安侯府深受圣寵,便是紈绔如小侯爺也能隨隨便便就得個爵位。 待到縣候和宜人的朝服做好了,兩人自然是要進宮謝恩的。 蕭澤去拜見景寧帝,而蘇清漪則去見皇后,換了旁人,也無非在殿前磕個頭就算謝恩了,但蕭澤卻破例入了殿,得到景寧帝親自接見。 蘇清漪那邊也是如此,她按照禮儀嬤嬤教的規規矩矩地朝皇后行了禮,按理來說,皇后隨意客套幾句就能離開了,誰知皇后竟然將人留了下來,和她聊起天來。 蘇清漪有點兒受寵若驚,聽完皇后的話之后,便更加震驚了。 皇后說的是太后的壽辰,要蘇清漪寫個本子,排一出戲曲給太后賀壽。這簡直就是在人前露臉的大好機會,換成旁人都是想都想不到的好事,若不是因為蕭澤得了景寧帝青眼,這好活可沒法落在蘇清漪頭上的。 可蘇清漪心中卻叫苦不迭,這不就是傳說中的定制文嗎?她從前也不是沒寫過,可是限制太多了,寫起來極為痛苦,這個比起從前只怕限制和難度還要更高,但她還沒法拒絕,只能收斂心里的情緒,笑容滿面地接下了這個活。 皇后對她的知情識趣也很滿意,又柔聲同她說了一會話,便讓人送她下去了。 送蘇清漪離開的正好是商婉盈,一段時間不見,商婉盈依舊是從前大方美麗的模樣,只是還是能隱隱看出她的疲憊,想來在宮中的日子也并不好過。 商婉盈送蘇清漪出去,兩人在路上慢慢地走著。 蘇清漪忍不住問道:“商姑娘最近過得還好嗎?” 商婉盈愣了一下,才笑道:“還好?!?/br> 蘇清漪見她不想說,也就不再問下去,兩人聊著近來身邊發生的趣事,從皇后宮中出去是要穿過御花園的,兩人走到湖邊,商婉盈忽然說道:“宜人的領子皺了,我替你整理一下吧?!?/br> 蘇清漪一愣,就見商婉盈身體微微前傾,狀似替她整理衣領,實則小聲在她耳邊說道:“小心皇后?!?/br> 蘇清漪被她的話震驚的一時沒能回神,好在商婉盈整理完了衣領,又親密地挽著她的手臂,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一般,笑吟吟道:“宜人剛剛說了什么,我都沒聽清,能否再說一遍?!?/br> 蘇清漪被她一提醒,也意識到了這是在宮中,不知有多少雙耳朵和眼睛在周圍,也收斂了心神,盡力露出正常的表情,只是言語之間多少不如從前自然。 兩人這般說著,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內宮的宮門處,再往外就是外宮了,商婉盈自然不可能再送。 一名伶俐的小太監過來朝她們打了個千兒,就要領著蘇清漪出去。 蘇清漪看了一眼商婉盈,萬千心緒都被她咽了下去,只化成了兩個字:“謝謝?!?/br> 商婉盈自然知道她謝的是什么,面上卻仍舊帶著笑道:“您客氣了,這本就是奴婢應該做的?!?/br> 蘇清漪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跟著小太監往外走去,誰知卻正好撞見了太子的儀駕,小太監連忙跪下來行禮,蘇清漪與商婉盈也不得不朝著太子福身。 太子點了點頭,原本正要經過她們,但不小心瞟了一眼之后,卻又改了主意:“這是剛從母后宮中出來嗎?” 小太監連忙回答:“是,蘇宜人是跟著小……建明縣候一同入宮謝恩的?!?/br> 太子露出溫和的笑意:“這孤倒是知道,不過阿頑向來受父皇寵愛,只怕會待的比較久,蘇宜人只怕要多等一會了?!?/br> 蘇清漪應了是,便不再多說。 小太監心中也有些奇怪,太子雖然性子溫和,但向來守禮,怎會同一個外命婦說這么多,不過一想到這位宜人的丈夫正是如今在陛下面前紅得發紫的武安小侯爺,頓時就了然了,想要爭取武安侯府支持的人不少,連太子都不能免俗。 太子卻掃了一眼站在蘇清漪身后的商婉盈,只是她一直低著頭,一言不發,這讓他不由得有些失望,也就不再說什么,帶著人離開了。 太子一走,蘇清漪也連忙跟著小太監離開了。 商婉盈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過了好一會才又轉身回了坤寧宮。 而已經遠遠離開的太子卻在此時回過頭,但只能看到商婉盈的背影,這讓他心底不由得升起了一絲悵然若失。 第117章 太子說的沒錯, 蕭澤的確過了許久才離開宮里, 不止如此,他臉上還帶著一絲興奮的表情, 兩人都各懷心思, 卻偏偏此刻處在宮門,什么都不能說,只能上了馬車回家再說。 回到武安侯府,兩人都換下了身上厚重的朝服, 穿著半舊的常服坐在了桌前。蕭澤一把揮退了丫鬟,才對蘇清漪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問我與史幫主說了什么嗎?” 蘇清漪倒了兩杯茶, 聽他這么說,便反問:“這與你今日與陛下所說的有關?” 蕭澤點了點頭:“我同陛下說,我想要造船, 不是那種靠人力的, 而是你所說的使用蒸汽機的大輪船?!?/br> 蘇清漪睜大了眼睛, 沒想到蕭澤竟然有這樣的志向。但造輪船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比起用蒸汽機帶動紡紗機要難得多,在歷史上, 從船舶采用蒸汽機作為推動力的實驗開始, 到第一艘蒸汽機船正式使用,足足有三十年之久, 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 她很怕蕭澤會受到打擊。 蕭澤卻很樂觀:“我又不指望一朝一夕就能造出來, 我還年輕, 還能嘗試許多年,沒關系的?!?/br> 蕭澤這么想,蘇清漪就放心了,但她轉而又問:“那這與漕幫有什么關系?” 蕭澤臉上的笑容落了下來,他看著蘇清漪,輕聲道:“造船的想法在我制作出蒸汽機之后,便一直在我腦海中盤旋,我本來以為我只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專注于研究,其他的事情不需要去管,但經過這一次,我才意識到這樣是不行的,我只有自己一個人便罷了,可我不能讓他們傷害你?!?/br> 蘇清漪的心被觸動了,她伸過去握住蕭澤的手。 蕭澤似乎得到了某種鼓勵,頓了頓,又道:“我以前太天真,以為那些事情不去參與就不會有事,可是我被人陷害,最后不得不狼狽地離開京城?;貋碇笪抑懒?,處在我這個位置是沒法獨善其身的,敵人不會因為你不反抗而放過你,他們只會認為你軟弱可欺。于是我同意了大哥的建議,一步步走入朝廷,但我發現這樣是不夠的?!?/br> “我想要保護你,保護我們未來的孩子,所以我必須要有自己的勢力,如果只是依托于別人的保護,總是會被人抓到可趁之機。這一次若非我們運氣好,被漕幫的人發現,真要落到那些黑衣人手里,我都不敢想象會發生什么,但我們不能總是寄希望于自己有這樣的運氣,而是要自己變得強大起來?!?/br> 蘇清漪看著認真的蕭澤,突然意識到,曾經那個還帶著一點幼稚的小侯爺是真的長大了,他不再以喜惡決定人生,開始考慮的更加長遠??磥磉@一次的事情對他來說影響真的很大,竟然讓他主動去做以前最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蘇清漪有些心疼又有些欣慰,她彎起了唇角:“恩,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能夠好好地保護我和我們的孩子?!?/br> 蕭澤揚唇一笑,那張臉仿佛閃閃發光一般,他湊近蘇清漪,一臉嚴肅道:“但是在此之前咱們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br> 蘇清漪連忙端正了態度,準備聽他接著說。 蕭澤卻湊過來親了她一口:“咱們得先有個孩子?!?/br> 蘇清漪:“……”這才正經了幾分鐘,她耳廓紅通通的,伸手打了一下蕭澤,“流氓!你就能先說完正事!” 蕭澤皮了這一下,又老老實實地坐好,接著道:“我同陛下說,不想在工部任職,而是另起爐灶專門研究輪船,而漕幫也有意轉為官身,一拍即合?!?/br> 將這樣的建議在皇帝面前大喇喇提出來,居然還通過了,恐怕除了蕭澤也沒有別人了。武安侯府的忠心毋庸置疑,蕭澤的性子景寧帝也十分清楚,再加上剛好處在這個時機,景寧帝對于世家浸潤朝堂后宮的事情極度反感,且因為剛剛發生的事情對蕭澤還有那么一點小愧疚,多重原因疊加起來,才有了現在這樣的結果。 當然,之所以選擇漕幫,除了因為他們講義氣,多少也有一點腦殘粉之間的惺惺相惜,不過這些蕭澤就沒打算告訴蘇清漪了。 沒過幾天,史敬等人的任命就下來了,蕭澤也忙碌起來,找了一塊地方建起了船廠,他有圣旨在身,還有景寧帝的私庫支持,根本沒有人敢為難。 看到這一切,蘇清漪竟然恍惚有種魔幻的感覺,要是換個時代,這也算得上是國企了吧,不過她也沒工夫去吐槽國企負責人蕭澤同志,因為她也不得不忙起來了。 皇后之前讓蘇清漪寫個本子排一出戲作為太后賀壽的禮物,結果第二天,教坊司的人就拿著皇后的懿旨上了門。 為首的宮女被稱作郝姑姑,看起來十分嚴肅,但面對著蘇清漪的時候,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還是扯出了一個笑容。 離太后的壽辰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想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排出一折新戲,難度還是很高的,更別提郝姑姑還有要求,要喜慶熱鬧還要場面宏大。要不是有皇后懿旨在那壓著,蘇清漪都想真誠建議她們去排個千手觀音得了,多合適啊,寓意也好。 好吧,她也只敢這么想想,剩下的時間就得全部拿來想新戲了,《一夢浮生》也只能暫且擱置,偏偏郝姑姑還要一天三次地來問進度,這讓蘇清漪的靈感就越發地貧乏了。不過她也知道,這不僅僅只是自己的事情,如果到了時間還沒有排出來,受責罰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教坊司。 有了責任感的驅動,蘇清漪終于打起精神,她先是看了從前教坊司給太后壽辰排的戲,還真是符合郝姑姑所說的喜慶熱鬧又場面宏大,連名字都足夠吉利,叫做福祿壽喜。蘇清漪看完之后只覺得腦袋抽抽,真讓她寫這種東西,她還不如一頭碰死算了。 郝姑姑也看到了蘇清漪的表情,說實話她比蘇清漪還要擔心,她在教坊司,常年與戲曲本子打交道,自然也聽過蘇清漪的名聲,再加上如今《仙緣》也火進了京城,她看完之后雖然也承認這個的確新奇,但這卻是絕不適用于宮里的。 兩方都是愁眉苦臉的,蘇清漪連續提出幾個建議都被郝姑姑給打回來了,整個人就像是打了霜的茄子,偏偏蕭澤這幾日也是忙碌不已,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 “唉!”蘇清漪長長地嘆了口氣。 正巧秋思端了點心進來,見狀便道:“少奶奶不如到院子里走走吧,說不定走動一下就能想到了呢!” 蘇清漪蹙著眉頭:“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