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蕭澤搖了搖頭,墻壁上微弱的火光映照在他的眸子上,竟然顯得熠熠生輝:“他們是漕幫?!?/br> “漕幫,那他們為什么要抓我們?” 蕭澤被抓的時候已經看明白了,那處根本不是官府所知道的碼頭,想來那些貨物的來路也不太對,只怕是走私。朝廷對走私的懲處有著明文規定,要真被發現了走私的行為,只怕參與的人都是死路一條,也難怪他們那么緊張,一發現有人來了,問都不問就抓了起來。 蘇清漪聽完他的分析,覺得心頭一沉:“只怕我們兇多吉少了?!?/br> 蕭澤沒有反駁她,那車夫已經嚇破了膽子,他們一問定然什么都說了,漕幫既然知道他們在被人追殺,定然會殺了他們再嫁禍給那些黑衣人,既免了秘密被泄露,也不會讓人懷疑到他們身上。 蕭澤借著微弱的燈火看著蘇清漪,忽然低聲道:“這次是我連累你了,對不起,清漪?!?/br> 蘇清漪驚訝地看著他:“為什么這么說?” 蕭澤到了絕境,腦子反倒清晰了許多,他將事情一聯系,便知道定然是蒸汽機的事情泄露了。 對于世家來說,他們大部分的利益來源是商貿,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海上貿易,而出口的產品中最多也是最受歡迎的就是絲綢,他們有大片的桑田,又占了江東七八成的人力,即便是皇家也無法與他們相爭,但蒸汽機的發明卻將他們的優勢打的七七八八,如何讓他們不害怕,又如何讓他們不怨恨蕭澤這個“始作俑者”。 不僅如此,原本蕭澤是獨自去皇莊,出事的也只會是他一人,他卻又回頭將蘇清漪一起接走,可不正是害了她? 蘇清漪卻沒好氣道:“若按你這么說,那蒸汽機還是我提出來的呢,我的罪過豈不是更大?” 兩人這般爭論了半天,蕭澤連忙叫停,他已經明白了她的心意,無奈地又將她摟緊了一點:“我知道了,我們就不要再互相攬罪責了,不管怎么樣,至少在最后,我們倆還能夠生同衾死同xue,也算是唯一的幸事了?!?/br> 蘇清漪咬著嘴唇,也回抱了回去,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她的內心此刻卻無比平靜,仿佛只要在蕭澤身邊,就什么都不會害怕了一般。 就在此時,地牢盡頭出現火光的影子。 火光拉長了人影,一步步接近牢房,就像是來索命的陰差一般,兩人即便之前已經決定視死如歸,可眼睜睜看著死亡一步步接近還是覺得恐懼。 但在此時,蕭澤還是朝前站了一步,將蘇清漪往身后攔住。哪怕知道沒有用處,他還是不自覺地將妻子護在了身后。 這一次來的是三個人,為首的一張馬臉,陰沉著臉就像是別人欠他八百兩銀子一般,跳動的火光投射在他的臉上,竟把這張臉襯得越發可怖起來,若說是來索命的馬面還真是沒有違和感。 蘇清漪緊緊地攥住蕭澤的衣角。 沒想到馬臉示意一人將牢房打開,卻并沒有取他們的性命,反而將手往外請了請,示意他們跟上。 蕭澤不知道對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卻咬咬牙,護著蘇清漪跟了上去。 一出牢房,外面刺眼的陽光就照的他們眼睛一瞇,馬臉也沒有催促他們,待他們適應了光照,才又領著他們朝大廳走去。 大廳中已經坐了四個人,主座上的人面色和氣,旁邊坐著一個精瘦的留著八字須的男人,還有兩邊則坐著一個壯漢和一個文弱書生。 這要不是面臨生死關頭,就眼前這個場景,蘇清漪立馬就能寫出一篇武俠小說來。 誰知馬臉將他們帶了進去,這些人既沒有立時處置他們,也沒有開口詢問他們的身份,反倒是看珍稀動物一般好奇地看著他們倆,不,準確來說,是看著蘇清漪。 蕭澤心生警惕,將蘇清漪攔在了身后:“你們想干什么?” 這時,主座那人問八字須:“是嗎?” 八字須又看向文弱書生:“三兒,那天你站在前面,你應該認得出吧?” 書生點了點頭,過了半天又慢悠悠補充了一個字:“是?!?/br> 這一群人跟打啞謎一般,讓蕭澤越發警惕:“你們究竟要做什么?” 主座那人這才和氣地看向他身后的蘇清漪:“閣下可是顏亭書先生?” 蕭澤:“……” 蘇清漪:“???” 蘇清漪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慢慢從蕭澤身后走出來:“我是,幾位有何指教?” 她話音剛落,那馬臉立刻就撲上前:“顏先生,真的是活的顏先生??!” 蘇清漪嚇了一跳,蕭澤卻反應迅速,將兩人隔開。 馬臉老淚縱橫:“當時您出嫁的時候,我本想跟著一同去送嫁的,但他們嫌棄我這張臉生的太喪,說不吉利,便只許軍師和三兒去,要是我去了,當時就能認出您,也不至于讓您在那地牢里吃了那么多苦頭?!?/br> 蘇清漪一臉懵逼,又看了一眼那八字須和書生,竟然還真的有點面熟。 正在這時,那坐在主座的和氣中年人說話了:“在下史敬,是漕幫幫主,顏先生,委屈您了?!?/br> 原來當初蘇清漪寫出《鏡中美人》之后,三教九流似乎因為與江湖沾上了邊,一下子就變得高大上了許多。史敬原本也憂心漕幫這尷尬的地位,而這“江湖”二字頓時就讓漕幫的意義變得不一樣了,而有了名頭的漕幫,也在短期內迅速發展起來。 史敬內心十分感激蘇清漪,再加上漕幫內顏亭書的話本十分受歡迎,也讓顏亭書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漕幫內部的“貴賓”。 之前蘇清漪與父親離開江東來京城的時候,這一路上也是漕幫照應,否則以當時世家對蘇清漪的痛恨,又怎么不會弄點什么幺蛾子出來?后來蘇清漪出嫁,江東世家小姐送嫁妝,那租來的船也都是漕幫暗中使力,更別提那送嫁的江東父老,大半都是漕幫的人。 原本的生死危機竟然變成一場粉絲見面大會,蘇清漪不由得哭笑不得,心放下了一半,卻還是又確認了一遍:“所以,您愿意放過我們?!?/br> 史敬微微一笑:“您是我們的貴客,只要您不把我們自然不會對您怎么樣?!?/br> “那我的夫君……” 在一片其樂融融之中,史敬的聲音卻如一柄寒刃劃破了這表面的和樂:“小侯爺身份高貴,我們不敢放心,只得請小侯爺發個毒誓……” 不等二人將心放下來,那書生又慢悠悠地補上了最后一句。 “——再留下點東西?!?/br> 第115章 書生這冷森森的一句話出來, 蘇清漪心頭一緊, 想也不想就攔在了蕭澤前面:“我們可以保證絕對不說出去,發毒誓也行。但諸位既然決定放了我們, 我們自然念諸位的好處, 又何必多此一舉毀人身體呢?” 其余四人都將目光轉向書生,書生挑了挑眉,依然是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何曾說要毀人身體了?” “可是……” 書生指了指蕭澤腰間的玉佩,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吐出來:“小侯爺身份不同, 還是得留下點信物才行?!?/br> 蘇清漪:“……” 蕭澤:“……” 真是虛驚一場,蘇清漪看著書生, 心情十分復雜,難道還能怪人家說話慢大喘氣嗎? 既沒有了生命之憂,史敬哈哈大笑, 讓人抬了酒rou上來招待他們夫妻二人。漕幫敬重蘇清漪, 也不拘男女同桌, 席間,蘇清漪才知道,原來這里是漕幫的秘密碼頭, 因為這一批貨物很重要, 所以史敬等人才會出現在這里。 漕幫是由靠著水運行業生存的腳夫和水手們組成的幫派,雖然一直都有, 但在本朝才算是發展壯大??杉幢闳绱? 不論是江東世家還是官府, 誰都可以剝削他們, 漕幫卻一直都沒有底氣與之相對抗。 但“江湖”的出現,讓史敬靠著“信義”二字整合了整個漕幫,如今在南北水道之中,漕幫的力量不可小覷。 這一頓飯也算是賓主盡歡,這幾人雖然看著粗豪,但全程卻任何多余的信息都沒有透露,只是說要等這一批貨物全部送走,才能放他們回去,而且他們回去之后,這個碼頭也會被毀掉,不會留下一點線索。 漕幫能因為一個承諾就能咬牙放棄一個秘密碼頭,蘇清漪和蕭澤自然相信他們的話,反正如今外頭也有人追殺,倒不如先在漕幫這邊躲一躲。 吃過了飯,馬臉一直在一旁喋喋不休,希望蘇清漪能顧再寫武俠,倒是振振有詞:“如今倒是也有人寫,但酸儒寫出來的武俠能和顏先生的大氣比嗎?” 蘇清漪頗有些無奈,這夸的都不知道讓她如何接好了。 但接下來馬臉又小心翼翼地請求她在新書中以自己為原型塑造一個人物:“……怎么樣都可以,但最好是和主角一邊的,能幫上忙最好了?!?/br> 蘇清漪還沒來得及說話,八字須和壯漢已經開始大聲嘲笑他,馬臉急得差點沖上去跟他們打架,此時,書生又慢悠悠地補了個刀。 而就在這一片雞飛狗跳中,蕭澤卻突然開口了:“史幫主,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br> 這一頓飯的過程中,蕭澤一直很安靜,似乎若有所思。史敬等人看似與蘇清漪相談甚歡,但其實一直關注著他。 他們并不知道兩人為什么會受追殺,但在將兩人放出來之前,史敬就已經派人去探查過了,認出對方應該是江東那邊的殺手。雖然不知道世家為何這么喪心病狂,寧肯得罪武安侯府也要殺了蕭澤,但不妨礙史敬敏銳地感覺到里頭的機遇。 漕幫一直想要改變自己這種尷尬的身份,他們又沒有自立為王的野心,那么與官府合作,披上一層公家的皮是最好不過的了,只是這個難度極大,就算史敬賄賂了不少官員也沒有得到半點進展。蕭澤雖然在京城名聲不那么好,但他是武安侯唯一的嫡子,身份貴重,能夠結交也沒有壞處。 如今蕭澤主動與史敬開口,在場諸人都不說話了。 史敬的臉上露出笑容:“自然可以,小侯爺請?!?/br> 就在蕭澤與史敬密談之時,京城中也不安寧。 武安侯親自帶人去追查,那些刺客是死士,被抓了便服毒自盡,最后只勉強留下一個活口,卻也硬氣地一字不說。好在護衛隊長被救了下來,但蕭澤與蘇清漪依然不見蹤影。 武安侯只得安排人順著護衛隊長被救下來那處往四周去探查,他本人則趕在入夜之前進了宮。 景寧帝聽聞事情經過,氣得將茶盞摔在了地上:“這些人簡直太過囂張!竟然在半路埋伏阿頑,這分明在明晃晃地打朕的臉!” 伺候的太監宮女跪了一地,武安侯抿著唇沒有說話,如今蕭澤夫妻倆失蹤,與其他帶著人在外頭瞎找,不如直接逼迫幕后主使將人交出來更好。而能做這件事的人,除了景寧帝沒有別人,且蕭澤又是因為替景寧帝做事才會出現危險,景寧帝自然不會不管。 景寧帝揮了揮手讓人都下去,才對武安侯道:“阿學,你放心,朕一定將人給找出來,定叫他們付出代價不可!” “臣,謝陛下?!?/br> 景寧帝看著跪下的武安侯,自從當年他成為自己的伴讀,這么多年一直都堅定地跟在自己身邊,當初朝氣蓬勃的小少年如今也過不惑之年了,鬢邊也出現了白霜,景寧帝霍然意識到,這位他最忠心的臣子和知己也已經老了,而他唯一的兒子此刻生死不知。 這樣的認知讓景寧帝的心中忍不住一酸,他不由得對武安侯保證:“阿學你放心,不管這幕后站著的是什么人,朕都不會放過他,一定給你們討回公道?!?/br> 有了景寧帝這樣的保證,武安侯暗暗松了口氣,這才告退。 武安侯一走,景寧帝就沉下臉,擺開御駕去了玉藻宮。 方貴妃正在逗弄自己的小兒子,小皇子還不到一歲,搖搖晃晃的根本站不穩,奶娘和宮女都緊張地圍在旁邊,生怕他磕了碰了。 正在此時,忽然聽見外頭太監尖利的聲音:“陛下駕到?!?/br> 方貴妃連忙站起身來,讓宮女看了一眼,確認自己發型整齊,這才朝外迎去,只是才走了兩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身從奶娘手中將兒子抱過來,這才邁著急切而優雅的步子迎了上去。 只是向來待她柔聲細語的景寧帝這次卻陰沉著臉,理都沒理她就走了進去。 方貴妃心里一“咯噔”,也連忙跟了上去,將兒子交給奶娘,讓她們都下去,這才膩著身子依附過去:“陛下,您今兒這么怎么了……” 她話還沒說完,卻被景寧帝驀然掀翻在地。 方貴妃的額角磕在凳子上,那一處嬌嫩的皮膚立刻就紅了,她卻不敢呼痛,爬了幾步伏在景寧帝腳下,哀哀地叫道:“臣妾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竟讓陛下如此生氣,臣妾傷了倒是無妨,可陛下若是因怒傷神,臣妾可就萬死難贖其罪了?!?/br> 景寧帝低下頭,冷冷地看著她:“你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方貴妃抬起頭,一雙漂亮的眼睛里含滿淚水:“臣妾的性子陛下是知道的,臣妾在宮中一直安分守己,平日里都是圍著兩個孩子打轉,便是宮門都少出去,實在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錯,竟然惹得陛下這般生氣?!闭f完又“嚶嚶嬰”地哭了起來。 “你若不知道,朕便告訴你?!本皩幍郯攵紫聛?,一雙略帶渾濁的眼睛卻如同老而彌堅的雄獅,死死地盯著獵物,“朕在皇莊引入新機器的事情,這滿宮上下,只有同你透露過只字片語,如今阿頑出了皇莊就被人追殺,至今生死不明,除了你還有誰會泄密!” 方貴妃睜大了眼睛,那淚珠在眼眶中晃了晃,然后順著眼睫整顆滾了下來,她垂下頭,似乎在拭淚,過了好一會,才說道:“陛下這可是冤枉臣妾了,臣妾敢發毒誓,從未將這消息透露出去?!?/br> 景寧帝皺起了眉頭,卻看到方貴妃抬起頭,一雙美目因為被淚水洗過而越□□亮,她哀聲道:“臣妾自從入了宮,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臣妾滿心傾慕陛下,對陛下的話向來是奉若圭臬的,陛下當初那般說了,臣妾就當自己是鋸了嘴的葫蘆,連覺都不敢睡安穩,就怕自己不小心當夢話給說出來了,卻沒想到陛下竟如此不信任臣妾,臣妾……臣妾……” 方貴妃哭得說不出話來,而景寧帝也露出了一絲遲疑的神色。 方貴妃的話讓他的心產生了一點動搖,她說的沒錯,她的一切都是自己給的,和皇后與太子不同,她所依仗的只有自己的寵愛。也正是因為如此,景寧帝才能在她這里獲得一絲放松,不然也不會將這么重要的信息說漏嘴,況且他也的確沒有證據證明是方貴妃說的。 方貴妃見狀,又道:“其實陛下懷疑臣妾也是情有可原,臣妾雖說是貴妃,但根基淺薄又不會用什么手段,也不知這玉藻宮里藏了多少眼線,或是被他們覷到了破綻,這才偷聽了去也不一定,說到底也是臣妾管教不力的緣故,還請陛下責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