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蕭澤這才回過神來,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這次真是多謝你了?!碧K清漪長出一口氣,她是真心感激蕭澤,她幾次出事都是蒙他相救,而小侯爺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底卻柔軟善良的不像話。 蕭澤卻不敢看她,只是低著頭嘟囔:“又……又不是什么大事?!?/br> 過了好一會他才恢復正常,問蘇清漪:“對方究竟是誰,你知道嗎?他們為什么要對付你一個小姑娘?” 蘇清漪其實隱約猜到對方的目的,但要是告訴蕭澤,勢必就得將自己是顏亭書的事也告訴他,這讓蘇清漪有些躊躇,她很怕小侯爺會覺得她故意欺騙他,所以猶豫了一會,還是含糊過去。 蕭澤有些失望,他本想說讓蘇清漪將事情告訴他,他替她來查幕后黑手,但蘇清漪含糊過去了,他便也沒有再追問了。 沒過多久,郁長青和蘇燮便已經滿頭大汗地趕了過來,兩人一合計,便決定先回去,一會書坊的人來了,再請他們來家中。 蘇燮先謝過了玉弓,隨后又向蕭澤道謝。 蕭澤除了在蘇清漪面前時常犯蠢,在其他人面前還是很有大家公子的風范,他并不居功,讓蘇燮對他越發欣賞。 第39章 謝謹知道蘇清漪出事到他來蘇家, 已經是兩天以后的事情了。 蘇清漪已經好一些了,只是依舊臉色蒼白, 時不時還咳嗽幾聲。 謝謹難得有些愧疚,他這兩天沒做別的, 就光查這一件事情。好在謝家這么多年在江東的布置也不是白給的, 一查之下果然查出了一些貓膩。 然而查出來之后,謝謹卻犯了難。 他斟酌著同蘇清漪道:“此事歸根結底還是我太過激進, 卻讓蘇姑娘受了無妄之災,抱歉?!?/br> “……那張大牛已經逃了, 但我們還是查出他是合隆書坊程川的手下,我上門去找了程川,他礙于謝家不敢對付我, 所以才將主意打在你身上, 他說他只是想綁架你, 讓你給合隆書坊寫書,并不打算要你的命?!?/br> 蘇清漪沒有說話。 她想到在江邊, 那個男人眼中的殺機,即便過去了這么久, 現在回想起來依然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寒顫。她敢肯定, 對方當初是真的想殺她的。 她不信以謝謹的能力會查不出真相, 只是不管是程川說謊還是背后有其他人cao控,謝謹都沒打算再同她說, 他只是拿一個過得去的理由安撫她罷了。 或許他有苦衷, 或許他已經和對方達成了什么協議。 但這些同她蘇清漪沒有任何關系, 她這才意識到,從一開始,謝謹與她的合作就是不平等的,他從未將自己放在與他同一平面。所以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后,他根本不會想要告訴她真相,或許在他看來,他親自來一趟,便已經是最大的尊重了。 謝謹見蘇清漪臉色不虞,想了想,又道:“蘇姑娘放心,程川做下這些事情,我必然不會讓他好過的。只是如今時機尚不成熟,還請你暫且忍耐?!?/br> “忍耐?”蘇清漪玩味地說出這個詞,一股無名火卻在心頭升起,她輕笑一聲,“忍耐什么?忍耐著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還是忍耐著下一次殺機?” 謝謹皺起眉頭:“蘇姑娘這話是什么意思?” “謝公子莫非真當我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隨隨便便就被人說服了?”蘇清漪的臉色冷了下來,“當時那人究竟是想殺我還是想抓我,我比謝公子清楚得多!” “蘇姑娘放心,在下保證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br> “我不過寫個話本,莫名其妙被人追殺,連累月生險些也丟了性命,謝公子卻還替真兇遮遮掩掩的,我倒不知,謝公子的保證還有幾分信譽?!?/br> 謝謹臉上的平易近人也消失了,淡淡道:“若蘇姑娘之前肯聽在下的,住在謝家別院,旁人多少會顧忌些,也不至于生出這無妄之災了?!?/br> 蘇清漪卻只覺得好笑:“按謝公子的意思,這倒是我自作自受了?”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敝x謹想著她畢竟是個小姑娘,剛剛遭遇生死關頭,便是有些無理取鬧也是正常,便又放緩了神色,“蘇姑娘終歸是帶我受過,你放心,我定然會還姑娘一個公道的?!?/br> 蘇清漪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輕笑道:“謝公子是否覺得我是無理取鬧?” “并沒有,姑娘多心了?!?/br> 謝謹見她一直揪著這個不放,心中也有些膩煩。 這件事情發生之后,他才恍然意識到文昱書坊看似鮮花著錦之下,其實正如空中樓閣,搖搖欲墜。 如今文昱書坊看似十分火熱,實際上全是因為有蘇清漪的關系。 預售一事看似替書坊降低了成本,但其實卻是將整個書坊系于蘇清漪一人之身。一旦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不說文昱書坊日后的發展了,就眼前《仙緣》第三冊 的預售這道坎他就沒法邁過去。 文昱書坊之所以一直能在臨江城中屹立不倒,靠的正是多年積攢的名聲。要是名聲毀了,書坊就完了,他謝謹也完了。 謝謹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這才意識到,之前他提出預售的法子時,葉奉書為何會極力反對了。這與之前精裝本的事情不一樣,他動了太多人的利益,打破了眾人維持多年的潛規則,也難怪旁人會出手對付他。 只是連續的成功已經讓他失去了最初的謹慎,認為是葉奉書太過保守,所以一意孤行,如今才后悔莫及。 可他也沒有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哪怕他已經預見了未來會多么舉步維艱,他這一手打下來的大好局面也會拱手讓人,甚至他積攢的威信也會在這一次事件中受到多大的影響。 這對于踏上商場便一直順風順水的謝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打擊,對他這種自尊心奇高的人來說,更是奇恥大辱??伤麉s不得不將這些恥辱咽進肚子里,甚至明知對方使絆子,也不得不低頭和別人賠禮道歉。 這是他實力不濟,他認了。 可眼下一個小姑娘也能在他面前大放厥詞,這讓他如何能忍?! 若非這蘇清漪如今對于文昱書坊這般重要,他早就不耐煩和她說了。 “謝公子覺得,他們是對的嗎?或者我該問,謝公子覺得自己做的是對的嗎?” 謝謹一愣。 蘇清漪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只覺得心跳鼓噪,這種震動傳到了腦子里,撐得腦袋漲漲的疼。她知道這個時代就是不平等的,這種階級分化是刻在了他們的骨子里的,自己這種在乎人命在乎人權的,才是這個時代的異類。 可是她忍不下去了。 哪怕穿越已經這么久了,但她其實還未完全適應過來,她努力克制自己那些不合時宜的觀念,逼迫自己融入這個時代。表面上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問題,但其實這些東西就像是一層又一層的壓力堆積在了身上。 而江邊那場驚心動魄的追殺就像是最后那根稻草,把她徹底壓垮了。 她知道這與謝謹沒什么關系,從他的角度來說,他的所作所為并沒有問題,甚至他還屈尊紆貴過來安撫她,這已經是這個時代難得的體恤了。 她沒有任何道理朝他發火,但蘇清漪控制不住了,她知道她必須要找個出口將這些東西發泄出來,否則她會崩潰的。 “謝公子讓我躲去謝家別院,是因為我的身份不如對方,所以要依附于強大的勢力,狐假虎威以保護自己和家人的安危。而我不這樣做,所以出了事就是我活該?” “他們視人命如草芥,仗著自己的身份為所欲為,難道是對的,是理所應當嗎?我身份低微,權勢地位不如對方,難道我就是錯的嗎?” “這世上難道難道沒有天理公道?!只有生來地位高低就決定一切嗎?難道地位高者就永遠高高在上,肆意妄為,生殺予奪。而地位低者,性命攸關之際,連自己被追殺的理由都不能知道嗎?” “在謝公子看來,我未曾出身于王公貴族勛貴世家,這是我生來就帶著的原罪嗎?!” 蘇清漪不管不顧,將遮羞布扔到了地上,將所有人都遮遮掩掩的現實本質展現在了人前。 然而面對她的咄咄逼人,謝謹卻愣住了。 他恍惚想起了他曾經也對著老天發出過這樣的憤怒。 謝謹并非正室所生,他的母親是一名通房,雖然容貌漂亮,卻膽小懦弱。父親妾室眾多,兒子也不少,所以對他們母子倆并不特別上心。 謝謹與母親在謝府卑微地活著,本以為能平安度日,沒想到母親竟不小心惹到了主母。她身份低微又不得寵愛,就算被主母害死也沒有人能替她伸冤,最后只能一卷草席裹了扔去了亂葬崗,別說是進祖墳了,就是一口薄棺,一個墳頭都沒有。 那年的謝謹還不到十歲,已經看盡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他從家里跑出來,用手還有木棍磚瓦,一點一點挖了一個坑,親手將母親傷痕累累的尸體放進去,然后流著眼淚咬著牙齒,一點一點將土蓋上。 他發自內心地痛恨世間的規則,對著那個小小的墳塋,他發誓要往上爬,要反抗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rou的命運。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看似成功了。 幾個嫡出的兄弟被他打壓的抬不起頭,從前對他不上心的父親逐漸重視他,從前對他冷漠厭惡的嫡母,也不得不擺出一副諂媚討好的姿態。他是這一支的希望,他被人稱作謹少爺,他擁有了錢財、權勢、地位。 然而,他成為了他最痛恨的那種人。 “你說得對?!敝x謹喃喃道,眸中是深切的懊悔。 蘇清漪原本還能義正言辭地懟他,但如今對方示弱,她反倒不知道再說什么了,只得硬邦邦地補充道:“我如今生著病,腦子不清楚,說的這些瞎話謝公子別介意。其實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好,可是我們都已經習慣住在這里了,只能辜負你的好意了?!?/br> 若換了從前,謝謹大概會覺得蘇清漪這人又固執又沒有自知之明,此刻卻覺得她是種真性情。 他看著蘇清漪,目光不自覺變得柔和:“沒關系的,況且蘇姑娘說的也很有道理,倒是我孟浪了?!?/br> 蘇清漪被他的轉變弄得有些訕訕的,狐疑地看著他。 謝謹笑了笑,想著來日方長,便拱手告辭了。 蘇清漪沒將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她想著自己得罪了謝謹,往后只怕要被書坊刁難。沒想到謝謹卻絲毫不在意一般,不僅如此,他還搶了葉奉書的工作,親自與蘇清漪溝通。 除了聊話本的事情,偶爾也會漫無邊際地聊些其他的東西。 蘇清漪卻一點也不受寵若驚,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后來隱約知道了文昱書坊出事,蘇清漪覺著,謝謹大概是怕她這棵搖錢樹跑了,所以才親自上門做足了禮賢下士的面子,以表示對她的尊重。這么一想,謝謹這些行動就都有了解釋。 蘇清漪以為自己找到了原因,也松了口氣。又覺得這位謝公子想得有點多,想想也知道,當初追殺她的多半也是臨江城的某個書坊,她在不知道對方是誰的時候,怎么可能去找別的書坊?所以哪怕對文昱書坊也有些膈應,也只能忍了。 想一想,這位謝公子不管做人還是做事都這么遮遮掩掩,一點都不敞亮,倒真不如和小侯爺那種直性子相處來得輕松。 說起小侯爺,蘇清漪這才想起小侯爺被抓回去以后似乎一直在被關禁閉,她有點不好意思,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小侯爺也不會被那么快抓回去。 也不知道小侯爺現在怎么樣了? 第40章 蕭澤現在有點生無可戀, 卻并不是因為關禁閉,而是因為老師徐誨。 徐誨知識淵博, 不僅僅限于儒家學說,其他各派也有涉及, 便是梵語這種生僻冷澀的東西, 他也有涉獵。蕭澤作為他的弟子,也跟著學過一段時間, 而且居然學得還不錯。 徐誨受好友明凈大師所托,翻譯一本釋宗典籍, 可他年紀大了,看東西不太清晰,便打著“老師有事弟子服其勞”的名義, 把蕭澤抓了壯丁。 蕭澤這個人雖然聰明, 學東西快, 但向來沒什么耐心。偏偏翻譯這項工作最是枯燥,他一開始還挺有興趣的, 然而還沒過兩天,就已經要被逼瘋了。 蘇清漪上門道謝, 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根脫離苦海的救命稻草。 蘇清漪穿著男裝, 府上的下人也沒有想太多, 直接就將她引到了蕭澤的院子里。 蘇清漪看著對她分外熱情的蕭澤,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蕭澤見她臉色紅潤, 看起來比那天好多了, 便問道:“你身體怎么樣了?” 蘇清漪點點頭:“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小侯爺你呢?回來以后沒什么事吧?” 蕭澤的臉色頓時就變得灰暗起來。 蘇清漪嚇了一跳, 還以為他受了什么懲罰,誰知聽他說完只覺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