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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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夏像一條被沖在海灘上,被陽光暴曬,失去了行動力和生命力的魚一樣扭曲著身體匍匐在他腳下,待額頭上冷汗又流了一輪,眼中浮現出渙散且無神的目光,才舔了舔異常干澀的嘴唇,啞聲道:“是,是我殺了他?!?/br> 楚行云折下腰,把和他之間的距離再次拉近,給他更強勢的壓力和震懾,冷聲道:“為什么?” 陸夏的唇角以一個異常扭曲怪誕的弧度勾了起來,嗓子里發出粗啞的笑聲:“他看不起我,他把我的畫當做狗屎一樣扔在腳下,一年前的交流會上,他和那個老頭,沒有給我絲毫尊重!” “哪個老頭?” “他不肯透漏姓名,我怎么知道他是誰!” “你說的是出現冰柜里的那具尸體?” “他找死!跑到我家里作勢要買我的畫,卻只把我羞辱一場就走了!” 陸夏的這句話讓他立即聯想到‘教授’生前一天曾出現在陸夏小區對面的藥店。如果事實真如他所說,當天‘教授’上門求畫,恰好可以解釋‘教授’出現在藥店的原因,解釋陸夏殺人的動機。那么周世陽呢?就算周世陽真如他所說,曾經侮辱過他,他又是如何得知周世陽會出現在蜀王宮? 這些連環扣,無論哪一個解不開,都得摔碎了重組。 他把這個問題拋給陸夏,得到的答案讓他很想拔出手術刀再朝他的手背上扎一次。 陸夏說:“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了?!?/br> 楚行云呲著呀倒吸了一口氣:“你他媽玩我?你連一個朋友一個熟人都沒有,向鬼打聽嗎?!”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我跟了他好幾天,我聽到他跟別人講電話,他管那個人叫‘覃驍’,還說兩天后蜀王宮酒店見面!” 楚行云目光一暗,一時沒了動作。 他想起,傅亦敘述在案發現場發現陸夏時,當時陸夏脫口而出了‘覃驍’的名字。如果事實并非如他所言,他是從周世陽口中得知了‘覃驍’,那么他又能以何種渠道,何種方式得知‘覃驍’? 楚行云發現,雖然陸夏的話把謀殺案的過程描述的過于簡單,動機過于荒唐,但是他的供詞卻能前后串聯,找不到漏洞。起碼截止到目前為止,是最接近‘完美犯罪’的一種作案方式。 沒錯,如果陸夏是兇手,那么周世陽的死就是一場完美犯罪,雖然陸夏現在落網了,但是他的落網起因卻是一場意外的事故。如果陸夏逃出蜀王宮后沒有和楊開泰撞車,如果他沒有因為遭受車禍傷了頭部而暫時失憶,就不會給警方留下查驗真兇的線索。如果他沒有受傷,沒有留下線索,那么警方將很難,甚至無法破解他布下的殺人現場。 楚行云不得不承認,此時能逮捕陸夏,完全是出于陸夏自己留下了指證他就是兇手的關鍵性證據——那張自由女神畫。 “也是你殺了那個老男人?” “是我!都是我!我承認,請你不要對我動用暴力,警官!” 楚行云站起身,移開踩在他小臂上的右腳,冷冷的睨視著他說:“你是什么時候想起來的?這些殺人回憶?!?/br> 陸夏捂著險些被他踩斷的胳膊坐起來,沒有焦點的目光灑落在地板上,形容頹唐:“第二次回到這間房,我就想起來了?!?/br> “但是你卻瞞著所有人,是在找機會逃跑嗎?” 陸夏低低的哼笑一聲,那笑聲依舊憤世,孤傲。他說:“沒錯,我跑了,但是我沒想到會再次被你們找到?!?/br> 楚行云漠然注視他片刻,扭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冷笑:“所以你今天帶我來蜀王宮,并不是配合警方查案,而是想襲警,然后伺機逃跑?” 此時此刻,陸夏好像法庭上接受法官宣讀判決書的罪人,雖然內心依然有對生還的渴望,但是他卻無從辯解。更重要的是,楚行云在他的神色中看不到一絲一毫想為自己辯解的欲望,哪怕是狡辯。 他沒有,他只是坦然且凄楚的點了點頭,臉上甚至多了一絲解脫似的笑意:“是,我想襲警,我想逃跑?!?/br> 走出蜀王宮大樓,方覺夜風加急,公路兩旁的林蔭帶被風吹的七搖八晃,一簇簇的落葉像是落雪般蕭蕭而下。急風卷著邊緣泛黃的葉子在地面上翻滾,撲卷,直到撞到他的腳背才停下。 楚行云仰頭看了一眼頭頂越來越濃郁的無邊黑夜,拉上了外套拉鏈,把陸夏塞進警車后座。 回到市局,他親手為陸夏帶上手銬,把他送進刑訊室,站在門koujiao代喬師師:“今天晚上如果你不讓他吐干凈了,明天就不用來上班?!?/br> 走之前,他要了一份方雨的尸檢報告,和迄今為止能夠歸檔的完整案宗。 隨后,他急色匆匆的離開市局,攔了一輛出租車準備回九里金庭看看,兩個多小時過去了,他不但沒有收到賀丞的短信,而且賀丞的手機已經處于關機狀態。 上了出租車,往前開了一條街,他的手機終于響了,音質就像八十年代的卡了帶的留聲機一樣嘈雜。 “我給你打了六七個電話,你怎么不接?” 陳智揚很惱火,夾著東北口音的大嗓門比噪音還刺耳。 楚行云煩躁的掐了掐眉心:“手機出問題了,信號不好,你們那邊有進展沒有?” 他和陳智揚以及陳政委達成同盟,陳政委在警察廳內部查覃廳長的往來公賬和私賬,陳智揚在外尋找覃驍可能參與販毒的團伙組織。不然銀江方面沒有旗鼓相當的高官達貴制衡覃廳長,他怎么會魯莽的帶著賀丞回來。 陳智揚道:“這幾天我二叔在查他的賬,確實發現有幾筆來路不明,數額都很大,有進也有出,今天剛找到規律,進項來自港澳和海外,出項基本都匯到了云南邊陲。還有覃廳長的老婆,就是華夏銀行的副行長,她在海外注冊了幾個皮包公司,這幾年來往流水賬多到無從統計,都是從華夏銀行周轉過橋,十有八九是個洗黑錢的公司?!?/br> 楚行云卷著手里的資料,以一種悠緩的節奏慢悠悠的敲著大腿,臉上泛著一絲不可捉摸的笑意。 人都經不起查,或許真的沒有人是清白無辜的,所以只要有心人稍加留心,注意,就可以翻出一個人無法隱藏也無法抹除的罪證。 鄭西河的確表了衷心了,楚行云心想,鄭西河說覃驍和練毒的‘教授’單線聯系,而覃廳長把錢匯到了邊陲之地,毒梟的金三角天堂,豈不是要自產自銷嗎? 利用警務之便,他可以避開所有海關,為一條涉黑販毒之路保駕護航,撐起一頂堅固無比的保護傘。 “找到實質性的證據了嗎?” 楚行云問。 陳智揚焦躁不耐道:“這幾天查的太緊,我二叔才查到的幾個賬戶從昨天開始已經被陸陸續續的銷戶了。估摸著覃廳長也覺得苗頭不對,想把屁股擦干凈?!?/br> 楚行云沉吟片刻,還是決定不參與,道:“我這邊焦頭爛額還沒頭緒,覃廳長的事就交給你和陳政委,咱們分工明確?!?/br> 因為這次不想拉上賀家陪他一起賭,所以楚行云難得跟他彪官腔,同時也是表明立場。 好在陳智揚足夠信任他,不然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他都要懷疑自己中了一場計中計。 “行,對了,你不是浪回來了嗎?不來看看方雨的尸體?” 楚行云把文件放在腿上攤開,粗略的掃視著提綱:“我看案卷就夠了,沒那個時間?!?/br> 說著,他直接把文件翻到后半部分,夾帶著方雨的尸檢報告的部分。 毫不意外,方雨死于覃驍之手。女孩兒身上幾乎遍布覃驍的指紋,且指甲縫里留有覃驍的皮膚組織,經過dna堅定,確實屬于覃驍。這次覃驍的律師想要為他脫罪,除非當真在法庭上耍一招顛倒黑白的通天戲發,否則,覃驍就完了。然而覃驍但凡獲罪,說服檢察院針對覃廳長立案調查,就容易多了—— 他一心二用,邊看報告,邊在心里設置陰謀詭計,當看到附著幾張死者隨身物品的照片時,他在一瞬間收心,并且迅速發現了一個疑點。 “你們發現方雨的時候,她背著書包嗎?” 楚行云斂眉看著印在一張照片上,落滿灰塵的米黃色書包,聲音驀然變的幽暗。 “沒有,書包扔在她身邊,我們的人搜集證物的時候拿回來了?!?/br> 楚行云不言語,低頭湊近了那張照片,眸色更深。 他在錄像里見過方雨,她出事的當晚就是背著這樣一個米黃色書包,而且她站在鹵rou店門口被行竊的時候,背上的也是這個米黃色書包。 這個書包很普通,很平常,既然覃驍都把人帶走了,沒有理由不搜她的書包,所以他也不存在僥幸心理,奢望書包里還有什么證物。只是年輕的女孩子都喜歡在自己的私人物品上點綴一些漂亮的飾品,方雨也不例外,從此刻照片上書包左側一根五色絲繩編制的絲帶可以看出,方雨生前也在書包上點綴過飾品。 這本沒什么,重要的是這根絲帶的斷裂面很平整,就像是被人割斷的…… 忽然,他抬起頭對司機道:“去三輔路夜市!” 三輔路夜市就是他上次探的魚蛇混雜的黑市,其中流氓地痞扎推,色情場所藏滿犄角旮旯,做著一切見不得光的買賣。簡單來說,就是平民光顧的蜀王宮。 眼前劃過孫海那張瘦骨嶙峋,誠惶誠恐涎皮賴臉的笑臉。楚行云打從心眼里感到好笑,又感到氣憤;這個無賴膽子真大,覃驍的東西都敢偷! 當初他審孫海,孫海說跟了方雨兩條街,因為看上了方雨書包上的金墜子,按此時找到的書包實物來看,方雨書包上的飾品確實不見了。但是孫海說沒機會下手,而此刻擺在他眼前的事實則是金墜子不翼而飛了—— 楚行云目光灼灼的看著窗外急速劃過的夜色,手臂架在車窗上,掩著嘴唇和下巴,也就遮住了他唇角露出的一絲意味不明的猙獰笑意。 真是諷刺,覃驍沒有在方雨身上找到的那只黑色手機,也就是覃廳長涉毒涉黑的證據,竟然早已落入孫海手中—— 這些人,都在說謊!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小流氓孫海,和方雨書包上的金墜子,請參考第82章,一級謀殺【6】。 第121章 一級謀殺【45】 出租車司機收了他幾張紅票子,看過他的工作證后,配合警方查案的熱情一觸即發,不到十五分鐘就把楚行云送到了三輔路大夜場。 這片圈地面積三條街的夜市一如既往的熱鬧,一座小小的街心公園為輻射,中心是稀松平常的飯館店鋪,而外圍一帶全是消費等級低階的娛樂場所。 他試著給孫海打電話,意料之中,孫海不接。于是他抬腿走入一家臨街的火鍋店,這個火鍋店每天招待的幾乎都是同一批人,其中不少人還都見過他,他一進門,一個彪壯的光頭男人就熱情的拉他坐下喝酒。 據他所了解到的情況,孫海人緣不好,貪財好色還愛吃獨食,和這些人都是酒rou朋友,逢場作戲,所以打聽孫海的行蹤完全用不著掩人耳目。 楚行云順勢在他旁邊的空座上坐下,推開他遞過來的啤酒瓶,絲毫不迂回的問起孫海。 光頭眼睛里斜著一層jian佞的光,油膩膩的往他身邊湊過去,話里話外把孫?!值馨⌒值堋慕?,虛與委蛇的往話題邊緣剮蹭,就是不正面回答問題。 楚行云一邊聽他吹牛逼,一邊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把僅存的一小疊現金全掏出來拍在桌面上,然后又把沾著一層油光的啤酒瓶又推遠了些,笑道:“這頓飯我請了?!?/br> 光頭見了錢,也不敢再矯情,立即把孫海的行蹤賣了。 “百樂大世界,楚隊長去碰碰運氣吧?!?/br> 一秒鐘都沒有耽擱,楚行云得到線索起身就走,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從正在點錢的光頭手里又抽出兩張紅票子,笑的人五人六的:“給哥們留點打車費?!?/br> 百樂大世界是三匍路最大的ktv夜總會,裝修的城鄉結合部暴發戶風格,接待的也是自以為有錢,其實沒多少錢,和明明沒錢偏要裝的自己很有錢的客人。 十分鐘后,出租車就把他送到了目的地,楚行云在下車之前給陳智揚發了一條短信,只有了了五個字——百樂大世界。 百樂大世界的生意很慘淡,都被斜對面新開的舞廳搶了客源。一樓大堂里只有了了幾個穿著艷麗又輕薄的姑娘坐在一張黑皮沙發上,拿著小鏡子檢查自己的妝容。 楚行云一露面,就引起幾雙隱藏在精致眼妝后的眸子打量,姑娘們用堪比超市掃碼機的眼力上下把他掃視一遍,很快得出一個結論,長得倒是挺帥,可惜沒錢。 楚行云站在門口也掃了她們一眼,隨后徑直走到收銀臺前,出示自己的證件,然后找出孫海的照片給前臺姑娘看:“見過這個人嗎?” 這種聲色場合的工作人員都見過‘大世面’,小姐和客人經常被舉報藏毒吸毒而被警察帶走,并且掃黃緝毒警時不時就會借著‘檢查消防安全’的理由而登門,所以面對警察的問詢對他們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了。 前臺姑娘看了一眼他手機里的照片,很快認了出來:“見過,這個人前幾天總來?!?/br> “前幾天?今天沒來?” 前臺搖搖頭:“沒有?!?/br> 楚行云揣起手機又問:“他找的姑娘是誰?” 雖然同在這種場合上班,但是不做皮rou生意的職員和那些販賣青春和美色的姑娘們還是有著差別?;蛟S在含蓄內斂又假正經的國內,無論經過多少次的改朝換代,‘青樓娼妓’和‘良家婦女’之間的對立關系始終存在。無論時代如何發展,眼下物欲橫流的世界多么無可救藥,順應時代發展順應時代需求而繁衍不息的這些美麗產物都會受到不平等的待遇,這種不平等存在于社會關系,和人與人的認同感之中。 他也曾參與過銀江市內的幾次大規模的緝毒掃黃,或許是他見的太多了,所以他并不覺得性工作者和其他工作者有什么分別,但是前者卻是法律和道德的嚴打對象。 此時,楚行云在這位前臺女孩兒眼中又看到了女人對女人的輕蔑和鄙夷。 隨她的眼色示意,楚行云回頭看向坐在大堂里的幾位女孩兒,其中一個穿著抹胸包臀裙,邊抽煙邊在按手機的長頭發女孩兒就是前臺指給他的目標人物。 據這個女孩兒說,她和孫海是熟人,但是孫海卻不是???,孫海拮據又小氣,總是想方設法的把她約出去,很少來到她的工作地點消費酒水,但是今天之前一連兩天他都帶著成捆的現金定了一個包廂,豪奢做樂。 “他今天沒來?” 楚行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