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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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開泰察覺到自己情緒的失控,埋下頭竭力穩住哽咽而顫抖的聲調,像是惱恨自己般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在干什么!” 他陷入了傅亦似曾相識的悲傷中,傅亦覺得自己有‘義務’安撫他,或者擁抱他,但是他什么都沒做,和楊開泰相比,他身上還有更大的‘義務’。 妻子舒晴,還有女兒,就是他更大的責任和義務。 車里的冷空氣早就散光了,此時車窗大敞著,遠遠不斷滾進來的熱流和源源不斷涌出的冷氣打架,在車里形成忽冷忽熱的氣溫,讓人身上熱一陣,寒一陣。他渾身的皮膚冰涼,但他的血是熱的。 或許是楊開泰的悲傷傳染了他,讓他回想起和他差不多的年紀里那次絕望悲傷又狼狽的奔逃。他從山呼海嘯般的哭喊咒罵聲中逃出家門,那天的陽光燥熱,空氣稀薄,一雙鐵手扼制他的喉嚨險些把他的脖子掐斷。他跪在地上狂嘔,像是吃壞了五臟六腑,心肝脾肺腎沒有一個是干凈的,都得吐出來才行。最好把那彷徨無助的靈魂也嘔出來。 然后,穿著長裙的鄰家meimei走到他身邊,幫他把嘴邊的穢物擦干凈,對他說:“我們結婚吧?!?/br> 一個星期后,他們登記結婚了。走出民政局,他看著手里鮮紅的結婚證書,忽然覺得紅色背景下的那個男人不是他,笑的那么賣力夸張,拼命保持和其他人同樣的姿態。他也是頭一次發現自己笑起來其實并不好看,所以在以后的日子里表達歡欣喜悅都是點到而止的一笑帶過。 傅亦把車窗合上,從駕駛臺上拿起一盒煙,抽出一根點燃了,也不抽,靜靜的夾在手指間,看著那一圈光點從生走向死。 楊開泰聞到煙味,轉頭朝他看過去,從內到外都放空了似的,看著他發了一會兒愣,然后也把目光放在他手里那根正在燃燒的香煙上。 香煙燃燒的速度很快,光圈后留下一段扭曲而完整的煙灰,搖搖欲墜的,像蛇褪去的死殼,光圈和煙灰斷節處忽然微微顫動。楊開泰有所感知般攤開手掌伸到煙頭的下方。 脆弱的風吹即斷的煙灰以一種癡男怨女投湖跳崖般絕望的姿態往下掉落,即將落到楊開泰手上時,被忽然伸過來的另一只手掌截胡。 傅亦抓著那半截guntang的煙灰,微微皺著眉頭,色澤漆黑濃重的眸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往掌心里塞了兩張紙巾胡亂的遮蓋住被煙灰灼傷的掌心:“接它干什么?!?/br> 楊開泰眼睛里迅速閃過一片凌亂的散光,抿了抿干燥的下唇,說:“可是,快掉到你身上了?!?/br> 第56章 捕蝶網【24】 傅亦把手擦干凈,然后發動車子,開出停車場:“給吳曉霜打個電話,問她在哪里?!?/br> 話音剛落,傅亦的手機就響了,楊開泰代他接通,按下免提。 吳曉霜說她已經下課了,十五分鐘后干洗店見面。 百十來米的路程開車不費幾分鐘,傅亦把車停在‘明珠’干洗店門前路邊。等吳曉霜露面的間隙忽然想到,吳曉霜家里條件并不好,上次在警局見她時,她穿的衣服也是稀松平常的,而這家干洗店算是中高檔,吳曉霜會有光顧這里的需求嗎? “進去看看?!?/br> 說完,他率先下車,楊開泰跟在他身邊走入干洗店。 柜臺站著一位店員,見他們走進來便說:“歡迎光臨?!?/br> 傅亦走過去出示自己的證件,道:“麻煩幫我查一下,吳嘵霜有沒有在這里洗過衣服?!?/br> 店員還挺配合,當即就在電腦上查詢,頃刻就出結果了:“有的,昨天拿來一條裙子?!?/br> “昨天?” “嗯?!?/br> 傅亦鎖眉沉思片刻,問:“她第一次來嗎?” “是的?!?/br> “什么樣的裙子?” 店員征得老板娘的同意,把一條套著包裝袋的裙子從烘干室里拿出來,說:“就是這件?!?/br> 傅亦雖然對服裝了解甚淺,也能看出來這條裙子不廉價,精致的抹胸設計還有些隆重。 “這條裙子送來的時候什么樣子?” 店員回憶了一下,道:“就是被雨淋了,哦,還有一件小外套?!绷硪患路芸煲菜偷礁狄嗝媲?,傅亦沒注重那件搭配裙子穿的外套,而留意著隨外套被送來的一個透明的塑料袋。 “那里面是這件衣服里的隨身物品嗎?” “是,我們清洗之前都會先檢查衣服里的物品?!?/br> 店員把袋子遞給他,傅亦不用打開也看得到里面有什么,一支便攜式的口紅,一只粉盒,都是小小的體積,方便補妝用的,還有一張名片。 他把名片拿出來,粗制濫造的名片上印刷著——拖車修車汽車美容,署名張其民,附了一串聯系電話。 幾分鐘后,吳曉霜到了,白t恤牛仔褲,背著單肩包,因為著急趕路額頭上浮現一層細汗。見傅亦和楊開泰坐在大廳椅子上等她,連忙向他們表達了久等的歉意,然后走到前臺把自己的衣服細心的疊好放進書包。她看到柜臺上一袋從衣服里拿出來的隨身物品時,雙手一頓,遲了片刻才拿起來裝進背包,回身坐在傅亦對面,用手背擦掉額頭上的汗水,笑道:“不好意思,讓你們等了我這么久?!?/br> 傅亦道沒關系,嘮家常般道自己的妻子也經常來家干洗店,他也陪著妻子來過幾次,怎么從沒見過她。 吳曉霜道:“我的衣服一般都是我自己洗,這件——” 她看了眼自己的背包,笑道:“這件衣服雖然不是名牌,但是我未婚夫送給我的禮物,前些天下雨,衣服受潮,就拿來干洗店洗了?!?/br> 說起自己至今下落不明的未婚夫,她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急切和悲傷,問傅亦:“世斌有消息嗎?什么消息都可以,我爸爸跟我說了,他已經把全部的事實告訴你們了。我很抱歉,警察先生,因為我哀求我爸爸幫我隱瞞世斌轉移客戶資金的事實,世斌只是一時糊涂,他肯定已經知道錯了?!?/br> 傅亦本打算把她帶到咖啡店或者快餐店之類的方便談話的場所,但是她好像趕時間,語氣焦灼而急切。于是傅亦放棄了轉移陣地的想法,等她說完了才道:“那筆錢打入一家海外慈善基金賬戶,之后的去向至今查不到。如果孫世斌有其他同伙負責過橋洗錢,你一定要告訴我?!?/br> 吳曉霜鄭重道:“我會的 ,你們是在幫我們,但是世斌很少跟我提起他工作上的事。他帶我上綠丹山之前,我還不知道他做了這么荒唐的事?!?/br> 后續情況一一和她核對完畢,她和吳耀文的說辭完全一致。傅亦打亂時間線試圖從她口中挑出縫隙,但她都一一回答了出來,態度明晰又正確,渾身上下清清白白沒有絲毫疑點。 目送吳曉霜坐上出租車,傅亦站在干洗店門口,若有所思的看著馬路上日夜奔流的行人和車輛。 楊開泰站在他身邊道:“周思思和孫世斌都‘消失了’,三千萬的下落成迷。如果像你說的一樣,孫世斌已經死了,那夏星瀚會不會是他們的另一個同伙?按照時間來推,周思思死在5月6號,孫世斌在6號和吳曉霜上山,接走周思思的是夏星瀚,那夏星瀚就有…… ” “不要想得太多?!?/br> 傅亦淡淡打斷他:“夏星瀚的目的不是錢,他的目的是賀丞,如果周思思真是夏星瀚殺的,他就不會和那三千萬有關?!?/br> 楊開泰感到腦子里嘈雜的很,試圖屏蔽街道上的一切聲音,艱難的思索著:“那……所有的線索就在夏星瀚身上啊,只有他知道周思思的死和孫世斌有沒有關系?!闭f著,他眼睛一亮,抬起頭看著傅亦:“傅隊,5月6 號那天,孫世斌和周思思會不會是想去同一個地方?周思思意外被夏星瀚殺害,孫世斌被吳曉霜下藥帶了回來,隔天就消失,他會不會想去找周思思?” 傅亦聽出來了,楊開泰所作的猜想全部建立在吳耀文和吳曉霜所言非虛的基礎上,不然他的推測全都站不住腳。不光是楊開泰,他也無法不相信吳耀文父女的口供。他們兩人提供了唯一的事實基石,警方才能夠在這片基石上展開調查有所作為,如果他們腳下這塊唯一的基石破碎坍塌,警方無疑將掉進黑暗迷宮里,除非事態完全向另一個方向扭轉。 傅亦說:“我還是覺得,孫世斌已經死了,如果他還活著,也只能一昧的躲藏,拿不到錢,回不了家,那他躲起來的意義是什么?” 說完,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剛才謄寫的紙條,上面記有一串號碼。 張其民是個黑車司機,常年活動在北城機場一帶,時常接一些零散的小活兒。名片也是印了好幾十種,被警察找上門的時候正守在機場出口趴活兒。 傅亦比對著車牌號在一眾不顯眼的私家車里找到一輛黑色的雪佛蘭科魯茲,打開副駕駛車門坐了進去。 張其民正在吃面包,見來了人就把面包隨手一擱,準備發動車子:“去哪兒?” “前面?!?/br> 傅亦道。 車往前開了一段兒,經過路口,傅亦說:“往右吧?!?/br> 張其民看他一眼,笑:“哥們兒,夠隨性的啊?!?/br> 傅亦也笑了笑,拿出證件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有事找你?!?/br> 張其民一看到他的證件,受驚不小,當下就要把車靠邊,被傅亦阻止:“順道把我送回市局吧?!?/br> 警察都這么說了,他也只能照辦,從后視鏡里瞟他幾眼,陪著笑道:“警察同志,我,我那個公司的車壞了,就開自己的車跑兩天?!?/br> 傅亦把眼鏡摘下來擦試著鏡片,溫厚的笑道:“今天不檢查執照,向你打聽個人?!?/br> “誰?您說說?!?/br> “吳曉霜?!?/br> “吳曉霜?哪個吳曉霜?” 傅亦把眼鏡戴好,打開手機找出一張照片給他看:“認識嗎?” 張其民看了看,又覷眼瞄了瞄傅亦,留著心眼兒:“這我,該不該認識啊?!?/br> “那你就是認識了?” “對這人沒印象?!?/br> “她對你倒是有印象,她說——5月6號,或者是7號,見過你?!?/br> 張其民一臉納悶:“6號7號?不可能啊,那兩天我就接了一個活兒,叫車的不是這女的?!?/br> 傅亦看著他:“說清楚?!?/br> 張其民看著前方盤環路的路況,放慢了車速?;貞浟艘魂囎?,道:“6號晚上那天我接了一個活兒,到綠丹山民宿拉一幫學生下山。我到了一聯系,那幫人早走了,沒辦法,我就只能往回走,結果那天晚上雨大的太大,下山的路被泥土滑坡堵死了。我就把車停在莫心谷露宿區,等第二天路上的障礙被清除干凈了再走,再沒接過客人啊?!?/br> “莫心谷露宿區只有你一個人嗎?” “那么大的地方,又不要門票,我哪兒知道里面還有沒有其他人啊。我去的時候沒看到其他人,倒是大半夜的時候來了一輛車?!?/br> “什么樣的車?” “那車正好從我斜后方開過來,然后又開我前面去了,我也沒留神是什么車。當時我正困著,看了一眼就睡過去了,當時天黑雨又大,估計那車也沒看到我。怎么了警察同志?那車有問題?” 傅亦沉思片刻,又問:“后來呢,你醒來車就不見了嗎?” “是啊,估計那車是半夜走的?!?/br> “下山的時候沒碰到什么嗎?” “下山……”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精神一振:“想起來了,我下山的時候在路邊看到一輛車,老遠就看到那車停在路邊。我以為車壞了,就想趁機掙點小錢什么的 ,沒準人需要拖車呢,我把車停在那車的前面。從那車里下來一個女人,我問她是不是車壞了,她說沒有,我留下一張名片就走了?!?/br> “那個女人是照片上的人嗎?” “警察同志您這就為難我了,當時那個女人撐著傘,沒看清楚長啥樣,臉兒倒是挺白的?!?/br> “穿什么衣服?” “裹著一件男士外套,也看不到里面穿什么?!?/br> 到現在為止,問出口的全是廢話,吳嘵霜也說他們曾在莫心谷休息一夜,第二天天亮才回城。 傅亦眉頭一展,漆黑的眼睛登時亮起兩團幽火,看著他問:“車上幾個人?” 傅亦本以為他會猶豫不決,但是他很快給出果決的答案,道:“兩個人?!?/br> “你確定?” “我經過那輛車的時候看到后座是空的,后來繞到前面,雖然下著大雨,但是我的確看到駕駛座還坐著一個男人?!?/br> “一個男人?” “一個?!?/br> 傅亦頓時凝著不動,好像看到了那場降臨于黑暗之中的暴雨。 漆黑的夜路、滂沱的大雨、無人的露宿區、忽然到訪的灰色現代,還有天亮后依然狂猛的驟雨、人煙絕跡的山路、停滯不前的車輛,從車里下來的女人、以及躲在擋風玻璃后的一雙幽冷,灰靄的眼睛—— 他是對的,下山的車上只有兩個人,孫世斌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