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云濃是清楚顧修元的性情的,自打相逢以來,他從來沒有想過將當年舊事據實以告,她便也沒有主動開口問過。 當初她給過顧修元解釋的機會,可他選擇了避而不談,像是有什么苦衷。 她不認為當年是顧修元要殺自己,可對于他的欺瞞,卻沒辦法釋懷。 云濃不知道顧修元究竟是出于什么考量,可既然已經到這地步,也沒什么好細究的了。 不過就是玩玩而已,何必要去計較那些? 能有一時歡愉,何必非要自尋煩惱。 思及此,云濃勾住了顧修元的脖頸,半撐起身子來,放下了床帳。 重重紗幔落下,將燭光遮擋在外,也掩去了一室旖旎。 * 再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 云濃只覺著自己的筋骨仿佛都散了,腰背酸疼,至于身上就更是不忍直視,手腕與腰上留了淤青,肩頸與胸前則是紅痕點點。 不知道的,只怕還以為是遭了什么虐待。 “醒了?”顧修元掀了床帳,目光落在她身上后,眸色一黯,又帶著些愧疚道,“抱歉,我昨晚……” 其實顧修元起初是極為克制的,堪稱溫柔至極,可云濃后來卻一反常態,很是主動,投懷送抱的,他又太久未曾碰過情|事,一時有些失控,等到意識過來時也已經晚了。 云濃作為始作俑者,也沒什么好埋怨的,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解釋:“無妨?!?/br> “我已經問她們要了衣裳,”昨夜一番拉扯,衣裳早就皺得不成樣子,顧修元將新的衣裙放到一旁,又道,“我幫你?” 云濃原是想要拒絕的,可昨夜之事后,也沒什么好避諱的,再加上她如今的確累得很,便應允了。 兩人早前在一處時,顧修元是做慣這事的,駕輕就熟地替她穿了中衣,系了系帶,又替她將長發攏到一側,繼續穿衣裙。 云濃從始至終都沒再說話,只懶懶地倚在那里,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樣。 “還困嗎?”顧修元將她散亂的鬢發壓在耳后,“若是還困,等用些飯,大可再睡會兒?!?/br> 云濃的確是困的,可卻并不想在南風館再久留,她穿了鞋襪,起身問道:“景寧呢?” 昨夜的事情委實有些荒唐,她那時也顧不上多問,直到如今完全醒了酒,方才想起來自己是同景寧一道來的。 “大抵是進宮去了,”顧修元對上云濃疑惑的目光,若無其事地解釋道,“昨日太皇太后病情反復,她想來是要入宮侍疾的?!?/br> 昨日他與景寧對峙時所說,雖是威脅,但卻并非虛言,只不過他得到的消息比景寧快些罷了。 景寧向來敬重太皇太后,一旦確認此事是真,必然沒這個心思再在這里久留。 云濃聽此,也皺了眉。 雖說她先前已經從景寧那里得知了太后的身體狀況,可如今再聽到,卻還是覺著有些難以接受。 外邊的桌案上已經換了飯菜,并不算豐盛,不過是粳米粥,配著幾樣小菜與糕點,但卻正是云濃喜歡的。 顧修元一大早醒來,便令人去準備了,見云濃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開口勸道:“你先吃些東西。至于太后那邊,有尹大夫照看著,想來應當沒什么問題……若是你仍舊不放心,也可以進宮去看看?!?/br> 有顧修元與景寧在,云濃想要進宮去,可謂是輕而易舉,可她卻并沒應下。 “不成,”云濃嘆了口氣,“我若真去,又該以什么身份見她老人家呢?” 要知道她的經歷太過詭異,景寧與顧修元能接受,但卻并不意味著旁人也能接受。若是貿貿然向人提起,只怕旁人只會覺著她是瘋了,又或者是什么巫蠱之術。 縱然是自幼養在太皇太后膝下,云濃也不敢去冒這個險。 云濃喝了口粥,嘆道:“再有,我也怕嚇著她老人家?!?/br> “此話怎講?”顧修元替她夾了菜,隨口問道。 “太皇太后篤信神佛,還在自己宮中設了小佛堂,是為求心安?!倍@其中緣由,則牽扯到多年前的皇家密事,云濃并沒詳細提及,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只怕于她而言,我就是那鬼魅邪祟……見了不如不見好?!?/br> 太皇太后如今的身體,是受不得驚嚇的,所以云濃壓根不敢進宮,更不敢去見她老人家。景寧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從沒提過此事。 聽云濃提及那些陳年舊事時,顧修元執筷的手微微收緊,旋即不動聲色道:“是我思慮不周了?!?/br> 云濃搖了搖頭,低頭喝粥。 昨夜折騰了許久,云濃如今也沒什么食欲,看起來病懨懨的,只吃了幾口就想要推開,可卻又被顧修元給攔住,半哄半逼迫地讓她吃了半碗粥。 云濃不情愿地看著顧修元,想到方才的對話,又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就不怕我?” 若易地而處,只怕她是會更像太皇太后,對這種事情存著顧忌才對,又或者是像景寧,起初只會覺著是巧合。斷然沒法如顧修元這樣篤定,又坦然。 “我怎么會怕?”顧修元低低地笑了聲,“我慶幸還來不及?!?/br> 云濃挪開了目光,撐著桌案站起身來:“我要回去了?!?/br> 第027章 見云濃起身要走,顧修元隨即問道:“你要回徐家去?” 云濃是昨日臨時起意要搬出徐家的,知道的人寥寥無幾,顧修元自是無從得知,他想了想又道:“徐家待你實在算不得好,又在那門所謂的親事上動了手腳,你倒不如趁此機會搬出來?!?/br> 兩人的想法倒也算是不謀而合。 云濃有些驚訝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不少?!?/br> 顧修元動作一頓,隨即坦然地看了回去:“我的確是讓人去查了?!?/br> 并且沒有半點后悔的意思。 他理直氣壯得莫名其妙,云濃皺眉道:“我不想你再讓人去查我的事情?!?/br> 顧修元與她對視著,意識到此舉的確是踩到了云濃的底線,頷首道:“好?!边€沒等云濃再說什么,他就又補充道,“若今后有什么事情,你能親口告訴我,那就再好不過了?!?/br> 云濃并沒回答他這句,轉身要走。 “我送你,”顧修元跟了上去,低聲笑道,“你如今這模樣,總不成要走回去吧?” 云濃的確是腰酸腿疼的,若此處不是南風館,她此刻必定是要到內室躺著補眠的。南風館離長公主府算不得近,若要一路走回去,那就真要了她的命了。 思及此,她橫了顧修元這個始作俑者一眼,而后道:“好?!?/br> 才一下樓,紅姑就迎了上來,她原本是要替景寧傳話的,可對上顧修元的目光后,愣是沒能說出口。 “我送她回去,”顧修元冷聲道,“至于昨日之事……” “您請放心,”紅姑會意,連忙保證道,“這南風館中的人,口風都嚴得很,絕不會走露半點風聲?!?/br> 她這話倒也并非虛言,畢竟來南風館的人大都非富即貴,誰也不想讓自己的私事被編排。若是口風不嚴,哪還有人敢往此處來? 云濃則是跟在顧修元身側,垂著眼,頭也不抬,像是不大好意思。 顧修元想了想,令紅姑找了幕籬來為她戴上,垂下的紗幕遮去了大半個身子,以免出門時被人見著。 出了南風館的門,由顧修元扶著上了馬車,云濃方才摘去了幕籬,輕聲道:“不去徐家,去長公主府?!?/br> 顧修元看了她一眼,又改口吩咐了車夫,而后方才問道:“看來你已經與徐家說破了?所以昨日才會到景寧那里去,又被她帶著來了這里?” 他猜得很準,云濃靠在車廂上閉目養神,輕輕地“嗯”了聲。 “你今后要住在景寧那里?”顧修元不依不饒地問。 “不,”云濃眼也不睜,含糊地答道,“我自己買了宅子,等收拾妥當了,就搬過去?!?/br> 聽此,顧修元方才作罷,可片刻后又開口道:“你何不搬到我那里去?” 云濃都快要睡著了,驀地被他這一句驚醒,毫不猶豫地回絕了:“不要?!币婎櫺拊€要再說,她苦著臉求道:“行行好,讓我安心睡會兒吧,我難受得很?!?/br> 她并沒撒謊,昨夜折騰得有點過,強撐著吃了點飯,如今委實沒什么精力再跟顧修元磨牙。 顧修元替她調整了下身側的靠枕,又讓她倚著自己的肩睡了過去,沒來由得想起了兩人初見時的情形。 那時他是南風館中的樂師,陰差陽錯地撞上了醉酒后的云濃,不過三言兩語,便隨著她回了府中。 云濃先前說他二人是見色起意,如今想來,倒也不算是錯。他的確是見著云濃第一眼時,就有些心動,不然以他的性情又怎么會貿貿然隨著云濃回府去? 云濃的酒品實在算不上好,也不端什么郡主的架子,就是個春心懵懂的姑娘家,一上馬車放了簾子,就像八爪魚似的纏著他,明艷得像是怒放枝頭國色天香的牡丹花,可愛又誘人。 烏發云鬢散亂,珠釵斜斜地墜著,仿佛下一刻就要滑落。 顧修元以往總是不大看得上那些耽于酒色的人,自制力也遠勝于常人,可那時卻是兵敗如山,被一個醉了酒的小姑娘勾|引得昏了頭,險些在馬車上就要了她。 及至到了郡主府,兩人皆是衣衫不整,他理了理衣衫,又拿了車中的披風裹了云濃,聽著她的指路將她抱回了房中。 顧修元原以為云濃是南風館的???,再加上他自己也沒什么經驗可言,被撩撥得很是難耐,所以初次并沒多做準備,可算是苦了云濃。 云濃那點僅有的知識還都是從話本圖冊上學來的,隱隱約約知道這該是件快活事,怎么都沒料到會與酷刑無異,只覺著身子仿佛被劈成了兩半,疼的她酒都醒了一半。 見了血后,云濃更是嚇得淚都出來了,對著顧修元又咬又撓的,讓他退出去。 顧修元心中雖也憐惜,但卻并沒聽從云濃的意思,而是耐著性子慢慢安撫。 兩人是見色起意,只見了一面,連彼此的名姓都沒弄清楚,便有了最親密的關系。 第二日一大早,顧修元看著滿床的狼藉,幾乎有些難以置信,懷疑自己也醉了酒——不然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昨夜像是一場顛倒的大夢,如今天光乍破,才后知后覺地覺出些荒唐來。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立時走人,回去完成那些未竟之事,而不是在溫柔鄉里打轉。 可見著云濃那沉沉的睡顏,他卻沒舍得起身。 不知道是夢著了什么,云濃向他懷中縮了縮,小聲地說了句:“不要了……我困?!比羰羌毬犉饋?,間或還夾雜著“行行好”、“顧郎”之類的哀求。 顧修元被她這模樣惹得哭笑不得,懷中抱著溫香軟玉,到底是沒離開。 而后來,他也就順理成章地在郡主府留了下來。 云濃很是信他,將后宅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他來辦,他若是想要離開幾日,也都由著,從來不多過問…… 顧修元想著那些個陳年舊事,不知不覺,馬車已經到了長公主府門前,車夫低聲提醒了句,將他從回憶中驚醒。原本倚在他肩上小憩的云濃也醒了過來,坐直了身子,看起來不大高興。 云濃這個人平素里脾性算是溫和,但卻最煩旁人擾她清夢,不高興的時候必然是要同他抱怨的,可如今卻是什么都沒說,提著裙擺就要下車去。 顧修元下意識地叫了她一聲,可及至云濃回過頭來,卻又發覺無話可說,只能若無其事地囑咐了句閑話。 云濃側耳聽了,漫不經心地應了聲:“知道了?!?/br> 說完,便上了長公主府的臺階,緩緩地向內走去。 顧修元看著云濃的背影,虛虛地握了握手,車中仿佛還殘留著她慣用的香料味道,很淺淡,但卻讓人難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