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張義澤訕訕。 白老爺帶著羅衣,在佛前恭恭敬敬上了香,又捐了香油錢。 這時,方丈大師就走了過來。 “白施主?!狈秸纱髱熜卸Y。 他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佛法高深,在此地一帶很有名望。他看了看羅衣,笑著說道:“小施主福澤深厚,可喜可賀?!?/br> 白老爺每年都會來上香,捐的香油錢也不少,方丈認得他,更知道他有一個容貌有瑕的女兒。此時見羅衣容貌無暇,美得似仙子落凡塵一般,頓時為她高興。 想起張義澤拜托他的事,便笑著說道:“寺內菊花開得正好,白施主可愿一觀?” 方丈大師的面子還是要給的。白老爺點點頭:“榮幸之至?!?/br> 一行人往后院行去。 寺內的菊花果然開得好,碗口大的菊花,競相開放,白的如云,金的燦爛,等閑見不到這樣漂亮的菊花。 白老爺一邊觀看,一邊問羅衣:“喜歡嗎?喜歡的話,爹叫人在家里也栽幾盆?!?/br> 羅衣點點頭:“喜歡?!逼恋氖挛?,誰不喜歡? 方丈大師看著他們父女情深,面上一片和煦,又問道:“不知令千金可許了人家?” 聽到這句話,白老爺眉頭一挑,頓時明白張義澤說服了方丈大師為他說話。 “不曾?!卑桌蠣斦f道,“我意欲為小女擇一門良婿,不必大富大貴,只要為人踏實穩重,待人誠懇,便心滿意足?!?/br> 方丈大師笑道:“不知白施主覺得張施主如何?”他老人家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也從不曾小看任何人,心知白老爺必然看出來什么,因此說話開門見山,“張施主生得一表人才,讀書又好,心地也善良寬厚,可謂難得的青年才俊?!?/br> 方丈大師看著張義澤,毫不吝嗇自己的夸獎,“咱們揚州城恐怕再也找不出這樣出色的年輕人?!?/br> 白老爺見他如此推崇張義澤,頗為奇怪:“我很信得過大師,也相信大師的眼光。只不過,大師緣何明白張公子的為人?” 方丈大師便道:“年前在我們寺內出現一樁失竊案,怎樣也找不出緣故,后來張公子來了,不用三日,便找出了小賊。他頭腦聰慧,又熱于助人,于佛法也有些研究,我與他乃忘年交?!?/br> 白老爺心下稱奇,忍不住又看張義澤。 他還是很信任方丈大師的,因此見他如此推崇張義澤,忍不住想,此子真乃不凡之人。但他親眼見過張義澤的輕薄之舉,又看過那樣輕浮的信,自然不會因此改變念頭。 但也沒必要因此就得罪方丈大師,因此他沒有揭穿,只是笑著說道:“張公子乃人中龍鳳,待得來日,必然前途無量?!彼f到這里,話鋒一轉,“但小女心性單純,我只打算把她嫁給普通人,小富即安?!?/br> 張義澤本來以為,請動方丈大師出馬,今日必然有所收獲。沒想到,白老爺居然會這樣講,一時愕然當場。 方丈大師也愕然了,他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羅衣,見她從始至終都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在白老爺的身側,當下認為她是那種靦腆羞澀的女子。 又想到她頂著一張有瑕的容貌十七年,性子內斂也是有的,因而嘆息一聲:“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钡懒寺暋鞍浲臃稹?,便不再勸說,只引著幾人在寺內轉了一圈,便先行離去。 方丈大師是慈悲人,他答應為張義澤說話,便在白老爺面前說了他的好話。但白老爺婉拒了,便是他自家的決定,因此也不多言。 張義澤沒達成目標,心里很是不快。但他還有備用的計劃,因此引著白老爺往小道走:“這邊環境清幽,恐怕白老爺沒有走過,在下給白老爺和白小姐帶路?!?/br> 他打頭走在前面,一副坦然君子的模樣,叫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心中藏著詭計。 白老爺也只當他還不放棄,打算再狠狠拒絕他一回,便跟著走了過去。 羅衣跟在他身旁,低眉垂眼,演繹著一個羞澀靦腆的小家碧玉。 余光卻盯住了張義澤。 “你很想娶我女兒?”一邊下山,白老爺一邊問道。 張義澤立刻表癡心:“在下對白小姐一見鐘情,請白老爺成全?!?/br> 白老爺心下冷笑,口中說道:“我說過,我不欲把女兒嫁給前途遠大之人。若你肯放棄科考,從此再也不讀書,一輩子小富即安,我便同意把女兒嫁給你?!?/br> 張義澤愣住。 他臉上浮現出不敢置信。 愣愣地看著白老爺,一時連思考的能力都消失了。良久,他腦子里出現兩個小人兒。 一個說,不能應,不是什么謊都能撒的,舉頭三尺有神明,他今日撒下這個謊,待到考場上,祖師爺不會保佑他。一個說,如果不應,他將再也沒有求娶的機會。 可就這么灰溜溜的放棄,他實在不甘心。 白老爺眼里滿是冷笑,瞧他一眼,便帶著羅衣往下走。 等他們走出一段,張義澤才反應過來,忙跟上前去。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灘油漬上,他眼里閃過暗光。 不知不覺中,他走到白老爺的左側,迫著他往油漬那里走。白老爺不曾注意,也沒留心,他以為說出這番話,張義澤又沒有回答,此事便了了。 然而羅衣卻看到了,她抿了抿唇,目光往草叢里一掃。頓時,一錠雪白的銀子出現在那里,若隱若現。 張義澤一眼便看到了,他眼睛一亮,視線立刻從白老爺的身上收回。落后幾步,去撿草叢里的銀子。 然而等他摸到那錠銀子時,卻突然腳下一滑—— “??!”張義澤失控地滾下臺階。 臺階陡峭,他剎不住趨勢,一眨眼便滾落下去數丈之遠,速度越來越快。 第75章 親,私奔嗎 草叢里的那錠銀子,足有十兩重,雪白雪白的,閃閃發光,簡直讓張義澤移不開目光。 他缺錢,何況是這么一筆不小的意外之財呢? 為了不讓白氏父女察覺,他面上做出黯然的模樣,腳下越來越慢,直到靠近路邊草叢。心跳很快,咚咚的,他強壓下激動和驚喜,彎腰把那錠銀子抓到手里。冰涼,觸手堅硬—— 到手了!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腳下不知踩到什么,竟然一滑—— “??!”他尖叫一聲,收不住勢頭,臉朝下栽倒,滾了下去。 慌亂之中,手里不忘緊緊攥著銀子。 “哎呀!”看著這一幕,羅衣驚呼一聲,抓緊了白老爺,“爹,他,他摔下去了!” 白老爺也嚇了一跳,這么陡的臺階,他又摔下去這么遠,該摔多慘? 兩人互相攙扶著,匆匆往下走去,身后留下一灘無人問津的油漬。 張義澤滾出去很遠,才偏離位置,在路邊的草叢里停下了。白老爺和羅衣趕過去時,他已經摔暈過去了。鼻青臉腫,衣衫破爛,好不狼狽。 “我在這里守著他,婷婷,你去寺里叫人來?!卑桌蠣數?。 羅衣點點頭:“嗯?!碧嶂棺?,一路小跑,到寺里叫人了。 方丈大師親自帶著人趕過來的??吹綇埩x澤的情形,念了聲“阿彌陀佛”。然后從容不迫地指揮著僧人們把張義澤抬到擔架上,跟白老爺和羅衣道:“多謝兩位施主。這條小道太過偏僻,已有多時無人打理,兩位還是到正路上去吧?!闭f完之后,便帶著僧人們走了。 白老爺看了看下方陡峭的小道,曲徑通幽,環境是真幽靜,可也真不安全。 “婷婷,咱們回去吧?!卑桌蠣數?。 羅衣自然沒有意見:“好,我聽爹的?!?/br> 兩人拐回正路,回了白府。 一路上,白老爺沒提起張義澤的任何話。到了家,他才道:“爹在方丈大師面前說的話,不全然是謊話。爹當真打算把你嫁給一個凡夫俗子,他不必有大志氣,只要為人踏實穩重,品性敦厚,爹就把你嫁給他?!?/br> 他認為女兒的心性過于純良,配個老實些的男人最好。 羅衣心想,再有兩年多,這具身體的陽壽便要盡了。嫁個好男人,不是耽誤人家么?于是她羞澀地低下頭,小聲說道:“女兒想陪著爹?!?/br> 白老爺心里很受用,卻道:“爹也舍不得你。但總不能讓你一直留在家里,成個老姑娘?” “爹帶我去游山玩水吧?”羅衣抬起頭,兩眼亮晶晶地看著他道,“我從小沒出過門,也不知道這世道是什么樣的,以后嫁了人,夫婿便是再好,也不會容忍我這個。爹,你帶我去吧?” 白老爺聽到這里,止不住的心酸,眼眶都濕潤了,他連連點頭:“好,好,爹先帶你游玩兩年,再把你嫁出去?!?/br> 在白老爺看來,游玩兩年也好,帶她見見世情,磨練磨練心性,這樣以后嫁了人,也不會被人欺負得沒有還手之力。 羅衣來講,這是白婷婷跟白老爺最后的時光了,她盡力陪好白老爺。 張義澤是在嵩山寺里醒過來的。 醒來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握了握手心,然后他臉上一沉。 只見手心里空空如也,哪還有那錠雪白可愛的銀子?他打量四周,發現自己在嵩山寺,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臉上沉沉的,坐起來后,久久沒動。他與方丈大師是好友,自然不能平白冤枉寺里的僧人竊了他的銀子。難道是他摔下去的時候,不小心遺失了?想到這里,他便掀開被子,下床穿鞋。 身上摔得極重,他一動就疼得要撕裂開似的。好在沒傷筋動骨,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他努力挪動著步子,向僧人們道了謝,然后告辭離去。 “施主,莫要再走那條小道了,經年失修,不好走的?!彪x開之前,僧人勸他道。 張義澤自然是笑著應下,謝過提點他的僧人后,便往小道行去了。他不甘心,他要看看,那錠銀子被遺落在哪里了? 他摔得實在慘重,走一步都疼得難以忍受,更別提下臺階了。但想著那錠銀子,他咬著牙,忍住了疼。 他回到昨日發現銀子的地方,然后一階一階往下走,緩慢而仔細地搜尋。 他找尋了很久,也沒找到,不免面露失望。難道是給白氏父女撿走了?想到這里,他一陣磨牙。 那老東西居然敢拒絕他,還給他出了一個那么難回答的問題,丁點兒不把他放在眼里,實在可恨!他站在草地上,目光變幻著,臉色陰沉得像要滴下水。良久,他動了動,卻是低頭看向身上的衣裳。 他借了鄰居的錢,置備了這身行頭,結果衣裳破了,腰帶斷了,鞋子也刮破了口子,實在是——他長嘆一口氣,不明白自己怎么倒霉至此。 不甘心地又搜索了兩遍,未果,便乘著昏暗的天色下了山。 張義澤身上有傷,手里又沒銀子,出門的行頭還沒了,一時之下竟有些灰心喪氣,躺在床上裝蘑菇,一動也不動。 他想著,白婷婷會不會偷偷來看他?畢竟,他摔得這么重。 如果白老爺不許,她至少也會派身邊的婢女過來吧?她會不會讓婢女帶銀子給他?也不要許多,有個五兩就夠了,他先買些藥膏擦一擦臉,別落下疤痕。 想到在水盆里看到的影像,那樣瀟灑俊逸的臉,現在是鼻青臉腫,他自己都認不出這是他自己。他心下煩躁,又很惱怒,心情一點兒也不愉快。 直到上回來送信的婢女,果然來了。 “是你家小姐派你來的嗎?”張義澤吃力地掙扎著起來,看向羅衣。 羅衣今日又扮成胡二妞的模樣,來瞧一瞧他的慘樣兒。見他摔得鼻青臉腫,看上去比那日還凄慘,心下微微笑了。 一個人摔傷,最疼的不是當日,而是過后的兩日。等到結痂后,一動便要把血痂掙裂,更疼。 她只瞧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疼不是裝的。她心里高興,說話便柔軟幾分:“是的,小姐擔憂公子,派我來看望公子?!?/br> 她說著,把手里的籃子放在桌上,一臉歉然地道:“小姐被我家老爺看得很嚴,她沒辦法再送銀子給公子,只叫我從廚房里撿了幾樣剛出籠的糕點,給公子甜甜嘴?!?/br> 聽到沒有銀子,張義澤的臉色沉了沉,登時便有些不好看。他沒有立刻掩飾過去,而是任由這種情緒披露出來,看著羅衣沉聲說道:“你家小姐,是不打算再同我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