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許連山打算得很好,但他沒想到,羅衣拒絕了他:“許郎今晚是要歇在這里嗎?” “許郎能過來,我心里是很歡喜的。只是自從上回小產后,我身子一直不大好,恐怕伺候不了許郎?!绷_衣一臉歉疚,“而且,我晚上總做噩夢,夢見孩子一身是血的抱著我的腳,哭著問我,為什么不要他?我自己做噩夢便也罷了,只不好驚到許郎?!?/br> 許連山猶如被兜頭澆了盆冷水,脫衣服的動作頓在了那里。 他臉色難看之極。 他今年二十有五,膝下卻無一子女。上一個孩子,是被他親手推掉的。 看著羅衣瑩白的臉龐,他喉嚨里猶如吞了冰冷粘膩的死蒼蠅。 “我走了!”他一臉惱怒,穿回衣服,甩手便走。 羅衣輕輕笑起來。 “夫人,您怎么拒絕了?”外頭守著的小蘭,推門進來,不解地問道:“管家哪里不好?還能叫金姨娘不那么得意?!?/br> 管家,就相當于整個內宅都歸她管了,這是多好的事啊,夫人為何拒絕呢? “明天你就知道了?!绷_衣答道。 第二日,金香兒管家的消息,傳遍了府里。 第6章 你納妾啊 “大爺是不是瘋了?”小蘭聽到消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哪有叫一個姨娘管家的?而且,還是一個煙花巷出身的姨娘!大爺這是不要臉面了? “是,他瘋了?!绷_衣贊同地點了點頭。 許連山是個極傲氣的人,容不得別人屢次拒絕他,尤其還是他瞧不上的村姑出身的發妻。 他又極自傲,見羅衣這里走不通,索性直接叫金香兒管家。他心里越是在意金香兒花費巨大,面上就越是要表明他不在意。不就是個嬌妾?他養得起。不就是花了銀子?他再掙就是了。 小蘭氣得不行,但羅衣一派平靜,她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跟羅衣一起,努力經營胭脂鋪子。 金香兒得了管家權,十分得意,從前壓在心里不敢報的仇,也漸漸浮出水面。 她開始苛待羅衣。從衣食,到住行,總給羅衣找不痛快。 這一日,小蘭從廚房里提出來兩道冰冷油膩的菜,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 “太過分了!” 她這時才覺得,夫人開個胭脂鋪子,手里有點銀錢,是多好的事。 “夫人想吃什么?奴婢去外頭給您買回來!” 狐媚子不是想刁難夫人嗎?夫人稀罕那點飯菜嗎?就憑夫人手里的銀子,想吃什么吃不到? 她愈發覺得羅衣英明:“夫人,您是不是早就料到今日,才把鋪子開起來?” 一旦金姨娘得寵,必然會影響夫人在府里的地位和待遇??墒侨绻蛉耸掷镉绣X,不必處處向大爺伸手,那么一切刁難都不是事兒! 羅衣笑了笑:“我不曉得會有今日。但我想著,手里有點錢,總是好的?!?/br> “嘻嘻,您又謙虛!”小蘭不信她的話,夫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心里多少成算,豈會被區區一個金姨娘刁難?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擔心夫人吃虧了,那些酸話也不說了。 這一日,羅衣在鋪子里忙到很晚,直到天擦黑了才回到府里。 意料之中,廚房沒有給她留飯。小蘭叫廚娘再開火,卻被廚娘拒絕了:“金姨娘的規矩,過了飯點,不許再開火?!?/br> “好大的規矩,管到夫人頭上來了!”小蘭氣呼呼地回來稟報給羅衣。 羅衣掐著手指頭算了算:“金姨娘進府也有大半年了吧?” “沒呢,才七個月!”小蘭說道,“囂張得她!等大爺膩了她,看她哪里哭去!” 大爺才不是什么有情郎呢,能把夫人拋到腦后,就不會一直寵著金香兒。小蘭等著她失寵的那一天。 “該推他了一把了?!绷_衣起身撣了撣衣角,抬腳往外走去。 “夫人,您去哪里?”小蘭連忙跟在后頭,發現羅衣朝金香兒的院子里走去,頓時興奮起來。 夫人很少搭理金香兒,但每次都叫金香兒很不痛快,這是要收拾金香兒了嗎? 藏香院里。 金香兒偎在許連山的懷里,嬌噥著道:“夫人不會怪我吧?我可不是故意針對她,實在是府里沒有規矩不像話,過了飯點就不能開火。若是因為她是夫人就破了戒,叫我以后怎么管家?” “不怪你?!痹S連山把玩著她的手指,“她敢怪你,有大爺給你撐著!” 他本就不滿羅衣推三阻四,不幫他管家。想起那日羅衣的推拒,再想想如今金香兒給她吃的暗虧,心里很是得意。是她說的,讓金香兒管家,那她就別怕吃虧。 兩人正在院子里膩歪著,就聽到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傳來。 說不出為什么,兩人只覺得那腳步聲別有韻致,好聽得緊,不知不覺停下說話,朝門口看去。 只見羅衣提著一只紅燈籠走進來。 柔軟纖細的身段,隨著走動而輕輕搖擺,玲瓏小巧的足尖自裙子下擺探出來,每一步都似踩在人的心尖上。 許連山看得移不開眼,心里忽冷忽熱,一時想著這是他的妻子嗎?一時又想這是他的妻子! 在他懷里的金香兒,看著羅衣提著紅燈籠穿過黑暗走來,不知為什么,頭皮一陣陣發麻。 她把這歸因于曾經在羅衣手底下吃過虧。 但她很快想著,她可不是從前了,如今大爺愛重她,連家務也給她管,她完全不必怕羅衣。 “jiejie來了?”金香兒壓下懼意,抬起一雙嬌媚的眼睛,看向羅衣說道。 羅衣走進院子里,站定。 “小蘭?!彼厣碚f道,“金姨娘忘了規矩,你去教教她?!?/br> 金香兒聽罷,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怎么又要打她? 她不信!大爺寵她,才不會叫她挨打! “大爺,妾不想挨打?!苯鹣銉嚎s進許連山的懷里,委委屈屈地道。 這會兒又自稱“妾”,不說“我”了。 許連山也想起來,敬茶那日金香兒挨打的始末,摟過金香兒,對羅衣道:“多大點事?你就別難為香兒了!” 羅衣笑笑:“無規矩不成方圓。金姨娘以下犯上,叫我jiejie,就得挨懲罰?!?/br> “你們兩人都是伺候我的,她叫你一聲jiejie怎么了?”許連山不以為意地道,只覺得羅衣故意刁難人。 羅衣笑容斂去,目光在許連山的面上頓了頓,便滑到金香兒的臉上:“上回給了你教訓,你懂事了很久。今日這般,想來是好久不教訓你,叫你忘了。你是自己站出來,還是叫我把你揪出來?” “大爺救命!”金香兒不敢看她,埋頭往許連山的懷里鉆。 她知道,許連山一定會護著她的。 果然,許連山怒道:“李曼娘,你還把不把我放在眼里?!” 羅衣說道:“無規矩不成方圓,我也是按規矩辦事,大爺如此,是要壞規矩了?” “什么規矩?咱們府里才多少人?你拿這樣的話哄我做什么?”許連山大聲怒道。 羅衣笑了笑:“大爺的意思是,不必講規矩了?可是我方才去廚房里叫飯菜,怎么跟我講規矩,說過了飯點不開火,叫我餓著肚子過夜?” 許連山一噎。 他忽然明白過來,羅衣哪里是為著一句稱呼發作金香兒?那分明是個引子!她真正惱的是金香兒這陣子的刁難! 她幾時如此有心計了?許連山一時不能接受這個發現,繃著臉看著羅衣不說話。 “我吃了虧,大爺說是規矩,我該吃虧。金姨娘吃了虧,大爺又說府里人少,不必講什么規矩?!绷_衣冷笑道,“合著這規矩全是為了我一個人定下的?別人作踐我也罷了,大爺也作踐我?既如此,還留著我做什么?” 她的目光在金香兒的臉上掃了一下:“難道大爺留著我,就是叫某些人踩我,好哄某些人開心的嗎?” 說“某些人”的時候,她的目光定格在金香兒的臉上。 許連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不是講道理的人??刹恢醯?,羅衣總有能耐叫他順著她劃下的道兒來走。 “那你想怎么樣?”許連山擰著眉頭問道。 羅衣朝小蘭看了一眼。 小蘭立刻上前,從許連山的懷里拽出金香兒,掄起手臂,“啪啪啪”,大耳刮子甩過去。 金香兒直到挨完了打,仍舊不敢相信,她居然又挨了打! 她死死咬著唇,胸中燃著熊熊的怒氣,一雙眼睛憋得通紅,狠狠瞪著羅衣。 “還敢瞪我?”羅衣挑眉,“看來是不服氣了?!?/br> 這次不必她示意,小蘭便上前去,抓著金香兒的手臂,又“啪啪”的甩起了耳光。 “好了!”許連山聽得牙酸,連忙抓過金香兒,板起臉對羅衣道:“她畢竟是伺候我的,你給我留點臉面?!?/br> 羅衣笑笑:“好,既然大爺求情,這次便饒了她?!?/br> 說罷,她對小蘭招了招手:“打累了吧?走,夫人請你吃醉江樓的烤魚?!?/br> 醉江樓? 許連山心里疑惑,不由得脫口道:“你舍得吃醉江樓?” 醉江樓的菜,哪怕最便宜的一道蒸魚,也要五兩八錢銀子,他自己都舍不得常吃,羅衣卻舍得? 他對羅衣的印象還停留在李曼娘的時候,賢惠節儉的李曼娘,就連在外面花幾個銅板吃碗豆花,都要心疼許久的。 然而才說完,他便想起來,羅衣如今開著胭脂鋪子,手里有的是銀子,而且她也不是從前的模樣了。 但等他想起來,已經晚了。 羅衣頗為驚訝地朝他看過來:“大爺是瞧我手頭緊,要請我吃魚嗎?那可太好了!”她一下子笑起來,眼睛彎彎,“不用許多,我們只點四個菜,大爺給我八十兩銀子吧?!?/br> 許連山險些栽倒! 八十兩還叫“不用許多”? “要不還是算了吧?!辈坏人芙^,羅衣忽而嘆了口氣,“大爺掙點錢不容易,還要養著嬌滴滴的小妾。今日金姨娘犯了錯,被打了臉,回頭大爺還要給她買抹臉的藥,再買點好東西哄她,只怕沒多余的錢給我吃飯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