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陳佳夢轉過頭,看向那一排書架,心中莫名惱怒,自己就只配看些陳希夢不要的舊書嗎?新買的書就說她看不懂?是嫌棄還是在嘲諷?! 陳佳夢深吸一口氣,故作鎮定,只道,“那你看吧” 然而陳希夢也沒有應一聲,顧自在做題,對陳希夢來說是習以為常的事,大姐又不喜歡讀書,忽然說要看,估計也只是一時興起罷了。 但是這樣的舉止,卻讓陳佳夢覺得自己更不被尊重,甚至有一種被羞辱的味道。 “小佳,過來把壞的豆子挑出來,蛀蟲的不要,”院子里的陳志培招呼著大女兒幫忙,將一籃子豆子倒出,繼而又道,“沒啥事就別吵小希學習?!?/br> “……”陳佳夢的胸口,此起彼伏,里頭似乎有一罐煎到翻滾的中藥。 陳志培催促道,“愣著干啥?快過來??!” 陳佳夢一邊往院子走去,一邊回頭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陳希夢,多少不公平,為什么陳希夢什么活都不用干,還被視為陳家的寶貝? 陳志培見老二進院子,說道,“小柳,你也過來幫忙,晚飯前挑完?!?/br> “哦”陳柳夢走到院子里,隨后蹲下了身,幫忙一起挑。 待陳志培走開以后,陳佳夢說道,“小柳,你不累嗎?” “累??!”陳柳夢抬頭看向大姐,問道,“咋啦?” “咱們干了一天的活了,才進家門,又要做事,”陳佳夢說著便轉過頭,看向屋里的陳希夢,繼續說道,“你看小希,啥活也不用干,多舒服?!?/br> 陳柳夢不以為然地說道,“娘說了,小希將來考大學,能光宗耀祖” “你,為啥這么開心?”陳佳夢疑惑道。 “干啥不高興?這么厲害的小妹,很長臉??!咱家以后就出大學生了,整個季潭村估計也就咱小希是?!标惲鴫粜χf道,甚至引以為傲。 “再怎么好,都是小希自己的,那你呢?” “我?嗯……”陳柳夢想了想,將一把壞掉的豆子放到一邊,繼續說道,“我成績不好,小希教我,我也不怎么懂,反正讀到哪算哪唄” 話不投機半句多,陳佳夢也不再和二妹說這件事。 晚飯后,一家人坐在外頭乘涼,鄭氏手搖蒲扇,和村里的婦女們在談論白天在生產隊發生的趣事。 陳希夢趁長輩們都在,便提出想要跳級的事,主要還是跟家中地位最高的爺爺商量,希望周一的時候爺爺去一趟學校,和校長商量看看,能不能cao作。 與此同時,陳佳夢走進了屋子,偷偷拿走了那本數學書,并且跑到了后山上,將書燒毀。 火光映在十幾歲的女孩臉上,首次點燃了嫉妒之火。 次日,陳希夢發現那本數學書不見了! “娘,你看見我的書了?” 王素娥快步走來,問道,“咋啦你這孩子,書不都在書架上嗎?” “不是這些,是我昨天剛買回來那一本……” 院子外頭的陳佳夢,回頭看了一眼滿屋子找書的小妹,然后轉身走出了院子,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心里的不滿,遠遠超過了得手的喜悅感。 不夠,依然不夠,陳佳夢覺得不公平。 王素娥說道,“別著急,肯定在的,估計你自己忘記放哪了,再好好找找?!?/br> “沒有,我都找過了……”陳希夢急得滿頭大汗。 那是一本高數,在這個年代,能讀到這里的人并不多,即便是城里的人,也不怎么需要。 對于這個小城市來說,更是限量級別的! 第7章傲慢的少年 陳國安正在大場地上,分配生產隊的工作任務,見小孫女急匆匆地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爺爺,我把書弄丟了,能不能再幫我買一本?” “咋就弄丟了?” “爺爺,對不起,我弄丟了……”陳希夢很愧疚,但又很想要。 陳國安是疼小孫女,但是幾塊錢一本書,在這個掙錢難的年代里,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才剛買回來,就沒有了,是人都會心疼。 陳國安拉過陳希夢,走到一邊,說道,“小希啊,要不這書咱先不買了,昨兒個書店老板不也說了,這書還不到你這個年紀能看懂的,等你長大一些,爺爺再給你買,好不好?” 八歲的年紀,是小,但是對重生的陳希夢來說,她覺得時間更加緊迫,她不可能按照之前那樣緩緩過,重復平凡的一生。 陳希夢的計劃是小學連跳三級,初高中各跳一級,她之前并不是學霸,所以這一世要考上一所名校,并不容易。 “爺爺……”陳希夢咬著嘴唇,也知道不好為難爺爺,但還是想再爭取一下。 “晚點再買也一樣?!标悋舱Z重心長地說道。 陳希夢離開了大場地,一直低著頭。 “國安三叔,你也太寵這小孫女了,你給小孫女買書的錢,咱家七口人都能吃一年的糧食啦!”樊嬸子笑著打趣道。 陳國安看著小孫女失落的身影,知道這小家伙心里不高興,但也很懂事,沒有吵鬧,陳國安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陳國安轉過頭,看著說笑的村民們,陳國安心里犯愁,錢真的越來越不好賺了。 大伙兒還不知道,其實生產隊里已經開始發生變化,前不久各村子里的生產隊隊長開了個會,但是要求暫時保密。 體制開始要改革了,很快政策就會下發,這對陳國安來說,并不是件好事。 這一天,陳希夢沒有去學校,徒步走了一個多小時,來到了城里。 原本去上學,就不是為了聽老師講什么,但是陳希夢沒得選擇,她必須一級級升上去,然而上課的時候,如果沒有書給她看,那她也沒必要坐著浪費時間。 農村人都羨慕城里人,或許也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城里有很多農村沒有的新玩意,比如這公交車就只有城里才有,還有一種無軌電車。 因為爺爺的疼愛,陳希夢的兜里,是同年齡里最富裕的,陳希夢爬上了公交車,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走了這么久,腿確實又酸又麻。 馬路邊,一個燙著頭發的年輕人,約莫二十七八歲,穿著紅色的衣服,大喇叭褲,手里拎著一個收錄機,正放著音樂。 是這個年代的時尚,那收錄機也不便宜,大概也要兩三百塊錢。 半個多小時以后,陳希夢抵達城南的一家書店,也是整個辛南市唯一的一家書店。 “小姑娘,你又來了,咋今天沒有跟你爺爺一塊兒來呀?”書店的人都認得了陳希夢,笑著說道。 陳希夢禮貌地應了一聲,但是心里七上八下,因為囊中羞澀,根本買不下那本書。 陳希夢硬著頭皮往里走去,想著拿了書以后就去問問店家,看能不能便宜一些租用。 陳希夢找到心心念念的書,正伸手要拿的時候,那書卻從指間滑過。 陳希夢順著那本書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拿著書,并且詫異地看向她,說道,“小要飯,你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小要飯?!陳希夢原本還看得有些發癡,就沒有見過長得這么好看的人,然而這家伙的嘴巴就像隔壁樊嬸子家的糞缸一樣臭。 陳希夢氣不打一處來,衣服是有些舊,但不至于破破爛爛吧! 不能陳希夢還嘴,少年拿著書已轉身,陳希夢看著書架上最后一本被拿走,連忙追了上去,喊道,“那是我的書,我先拿的!” “你這個小要飯,真是鬧騰……”少年嫌棄道,手一直舉得很高,因為陳希夢在搶書。 少年輕巧地換著手,陳希夢卻要兩邊跑,不一會兒,已到收銀臺。 “那是我的書,我先看中的,是你搶走的!” “書在我手里,就是我的,你要你要的,你看得懂嗎?” “你一個男的,咋這么不要臉啊——!”陳希夢氣到炸毛,破口罵人,當然不禮貌的是對方,他先罵自己是小要飯的。 少年一愣,原本不想搭理,但是最后一句話,顯然讓少年很在意,少年認真道,“我給你一次機會,你給我糾正措辭?!?/br> 糾你個鬼!陳希夢見少年手低了一些,一把搶過了書,連忙對收銀員說道,“這書我要了!” 收銀員笑著說道,“九塊錢?!?/br> 少年正要斥責陳希夢使詐,陳希夢卻忽然低下了頭,是啊,她怎么忘記了自己沒有錢買下這書的事了呢? 陳希夢咬了咬嘴唇,有些難以啟齒,手指緊緊地抓著那本書,低頭看著,猶豫之后,開了口,“阿姨,我可不可以租……” “呵呵”少年忽然笑了。 陳希夢聽到小聲,猛然抬起頭,果不其然,那家伙正在嘲笑她! “小要飯,你能不鬧騰嗎?這是書店,不是圖書館?!鄙倌暾f著便拿走了陳希夢手里的書,同時給了收銀員一張十元面鈔。 陳希夢看著轉身而去的少年,才知道,現實不曾因為自己的重生而發生變化,依然是重擊。 自尊心極強的陳希夢,或許是出于自保,她并不愿意和這樣的有錢人多說話,因為對方骨子里就看不起窮人。 但是陳希夢別無選擇,還是追了上去,喊道,“你能不能留下地址,等你看完了,再賣給我?” 別人用過的書,應該就可以便宜一些吧,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書限量。 少年看向追出來的陳希夢,頓了頓,陳希夢滿懷期待地等著,但是少年最后卻說了一句讓陳希夢涼到腳趾的話,“丟了也不給你,小要飯?!?/br> 少年轉過身,走向一輛停在路邊的桑塔納,司機下了車,替少年開了門,隨后發動了車子。 這個年代,萬元戶很了不起,然而辛南市這樣的小城市,萬元戶也不多,那傲慢的少年,似乎不能用“萬元戶”來定義。 1983年,第一輛桑塔納在上海汽車廠組裝成功,德國大眾公司與上海汽車首次合作,自從以后,桑塔納可以在國內生產,但是產量極低,到了接近九零年代才開始普及。 然而遠去的那一輛,卻是純德國進口車,陳希夢無法估計這車在這一年的價值,只知道九二年一輛桑塔納也要二十二萬。 所以這個少年的富裕,遠遠超過了陳希夢的想象,從車牌來看,甚至還不是本地車。 陳希夢低下了頭,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第8章被迫輟學 1984年,陳希夢九歲,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后,隨著人民公社解體,季潭村按照國家的政策,生產隊轄域直接過渡到了村民小組。 然而沒有持續多久,陳希夢十歲的時候,村民小組也改了,土地按照人口分到各家各戶,這意味著陳家沒有任何優勢,昔日光榮的生產隊隊長陳國安,也成了普普通通的農民。 陳家的人口在整個季潭村來說,算是稀少,所以分到的土地也不多,這便是陳國安之前的不安,如今一一實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