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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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越老。越發的自珍身份,越發要尊重,越發要衣冠體面。 顧仲濂可是大齊一代大齊文人的精神領袖,陳鴻漸認識他這么多年,從未見過他如今如此荒唐的袒胸之態。 “顧老……你這……” 顧仲濂抖開一把扇子。 其上竹影清秀,畫的是阮籍歸隱圖。 “陳老,你我講究了一輩子,年輕的時候,多少還慕他個魏晉風流,后來,被頭上的冠帶壓得一個比一個死氣,你還在位松快不得,我離開帝京這個泥潭久了,不想在在乎什么家學風骨?!?/br> 說著,他搖動折扇,帶著墨香的涼風拂過陳鴻漸眼睛。 “這天太逼人,太熱了?!?/br> 這話有著明顯的言外之意。不用說陳鴻漸了,就連顧有悔都聽出來了。 “顧老……您也覺得,是天逼人反嗎?” 顧仲濂沒有說話。 院中亮起一盞綢紗燈,青娘撐著傘,引著一個素衣女人穿過雨水宏大的庭院,慢慢地走到廊下。 青娘收起傘,推門讓道一旁。 屋里顧有悔護著燈盞出來?!案赣H和陳大人候著殿下?!?/br> 紀姜越過顧有悔的身子,朝屋中望去。顧仲濂半仰著頭,正迎向她的目光。他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緞子的中衣,半露出胸前皮rou。一把寬扇擋于腹間。 “殿下請坐?!?/br> “不用,紀姜只有幾句話,說完便去?!?/br> 顧仲濂坐直身來,“我知道殿下要說什么?!?/br> 他一面說,一面抖擻身上的衣衫?!瓣惱?,你將才那句話說的是什么來著?!?/br> “哪一句?” 陳鴻漸愣了一神,繼而又立即想起來。 “哦,你說……天逼人反這一句嗎?” 顧仲濂看向紀姜 她單薄得像一朵白色得絹花,籠在顧有悔烘護的燈火之中。 “殿下不用再顧及我等的立場。太平盛世殺忠良,血污染進萬民眼中,一樣是催亡之像?!?/br> 陳鴻漸也起身道:“殿下,顧老的話對。其實在我們閣臣看來,梁有善一日不除,朝廷就一日不得安穩。老臣與鄧舜宜等人早就勸過宋大人,彈劾梁有善,然而,宋大人投鼠忌器,恐傷萬歲的性命,始終不肯松口?!?/br> 顧有悔在旁道:“陳大人,宋簡不止投鼠忌器,他還有戰亂的顧慮。如今西北和青州兵力雖然足以抗衡全國的兵力,但是地方上的軍隊卻不甚心齊,自從三王兵敗之后,他們從前在河西九郡的舊部分編進了劉家,韓家,吳家幾軍之中。如今這些人也是看著少帝昏聵,各懷心思,一旦那小皇帝出了事情,就必然起戰事,到時候,恐怕天下會亂?!?/br> 顧仲濂道:“這不是你能想到的,你去看過宋簡了” 顧有悔笑了一聲:“我去看他做什么,是聽鄧舜宜說,他腿上舊疾在牢中犯得厲害,我替林師兄給他送了兩回藥?!?/br> 顧仲濂續道“既如此,他的話你怎么看?!?/br> 顧有悔抱劍如懷。轉身向顧仲濂道。 “父親,從前您問我這個問題,我或許會道他是個蠢人。我沒有入過朝堂,江湖上的是非恩怨,比你們行的道理要簡單很多。惡人該殺,好人該護,我們這些手中執劍的人,只要守住心中的‘正義’,就一定不會行錯路。但是,如今,我承認,大齊朝堂比我所見的人世之事都要復雜,我佩服宋簡單的胸懷和眼界。佩服他在其中如履薄冰,不愧江山百姓。他德以配位,是當仁不讓忠良輔臣。不過,佩服歸佩服,我眼前只有一畝三分地?!?/br> 說著,他望向紀姜:“我只信你的話。宋簡要為你守江山天下,是他對你深情。但倘若你覺得,江山天下不該負他嘔出的心血,我顧有悔就陪你,去替他宋簡翻天?!?/br> 當著顧仲濂的面,或許連顧有悔自己都不曾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若是換作以前,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但凡出口,他就會被父親逼去跪祠堂了。這一回顧仲濂卻沒有開口說什么。他只閉上眼睛,端起冷透的茶水飲過一口。青娘在這父子的背后濕了眼眶。 這兩個她一生摯愛的男人。一個修德如水,名譽權力皆收囊中。 一個修性如火,坦坦蕩蕩,連在求而不得的情愛之事上,都比她這個做母親暢快從容。 “紀姜,你的是非的就是我的是非,只要你覺得該,我就認你的道理?!?/br> 少年人的坦蕩之言,讓陳鴻漸亦不覺有些動容。他抹了一把額頭滲出的汗水,對紀姜道: “殿下,我們是大齊的老臣,歷經兩代皇帝,的確不忍見大齊覆滅,但老臣明白,腐木終不得成巨舟。老臣雖不能反,但老臣也不知道何以勸宋家不反。堂堂忠良世代,清明文華之家,從宋老起,他們斷送得人命太多了。實在太多了……” 紀姜一面聽著陳鴻漸的話,一面望向顧仲濂。 顧仲濂沒有出聲,卻迎向她的目光,靜靜地點了點頭。 顧有悔道:“如今只有一件事難。青州的軍隊是從前晉王的親軍,后來晉王死后,余齡弱將這只軍隊交給了宋簡,這幾年,一直都是樓鼎顯在統領。這個人是拼刀槍的榆木腦袋,宋簡回帝京后,給他寫過手令,命他在青州按兵不動,不論帝京出什么風波,都不可擅離青州。如今,要調他的兵力,還是得說服宋簡?!?/br> 說完,他走到紀姜身邊:“你昨日去見了他,他究竟怎么說?!?/br> 紀姜仰起頭來,想起昨日宋簡說的那些話,她不覺喉嚨一陣一陣的癢痛。 “他說,他此生不悔為大齊之臣……” 一句話,令陳鴻漸不由落淚。 為人臣子,做到這個分上,他也好,顧仲濂也好,似乎都不及不上了。胸口一陣鈍痛,他不得已扶著案邊沿顫巍巍地坐下來。捂心痛道“宋家的……這一門的硬骨頭啊……” 顧有悔偏頭抿了抿唇:“果然是個渾蛋,狠起來,連你的命都可以不顧,固執起來,也可以把自己的命捧出去。連你都勸不動他。他是鐵了心吧,那樓鼎顯那邊可怎么辦?!?/br> 四人一陣沉默。 良久,紀姜冷然開口道:“他的手令是嗎?我來寫?!?/br> “什么?” 顧有悔驚詫,顧仲濂卻笑嘆了一聲。他難得地說出了一句戲文中的唱詞。 “果真是一場冤孽?!?/br> 顧有悔看向自己的父親,又凝向紀姜,猛然記起來,當年將宋家滿門推到刀下那一封謀逆的書信,正式出自紀姜之手啊。 于是,顧仲濂那句話的滋味,像是從血rou骨頭的縫隙里滲出來的一般。 真是一場冤孽啊。 第112章 表達 時間一下子晃過去了七年。 除了握筆運墨時的感覺尚算熟悉之外, 當年心肺盡碎的那種痛感, 已被這些年沉浮與波折沖淡了。 公主府,雨旁燈下。 紀姜親手研開徽墨, 顧有悔用青石鎮紙壓平箋紙,又將半開的窗嚴絲合上。周遭物影沉寂下來,連燈火也一絲不抖。 顧有悔靠著門抱劍而立。隨手從案上拿起一盞冷茶抿了兩口。 “寫吧, 寫好了我替你們送上青州?!?/br> 七娘在燈旁哄著兩個孩子, 雨夜好眠,孩子們睡得很實,平靜的呼吸聲溫柔的浮散與人耳。七娘口中哼著一首紀姜不曾聽過民間曲, 沛兒在夢中聽了竟然笑出了聲,翻了個身,rou乎乎的小腿搭到了紀姜孩子的肚子上。 孩子驚醒過來,眼睛滴溜溜地看向七娘。 “喲, 這會讓鬧醒來了。我抱著去里面哄吧?!?/br> 七娘這樣說著,正要起身,誰知孩子卻沒有哭。他吮著手指望了紀姜一眼。蜷縮起身子來, 像一只柔軟的蠶兒一般往靠墻的一方挪去了。而后翻了個身朝里。肚面兒貼著的墻,閉眼又睡了過去。 七娘搖頭道:“果真是殿下孩子, 還這么小,便知道讓了?!?/br> 紀姜很是動容。 莫說草木知情了。冥冥之中就連這幼稚的孩子似乎都有感知。不肯為宋意然的孩子哭鬧, 叫她這個做母親的為難。血脈傳承有其神秘之處,他的確是宋簡和自己兒子,懷恕寬仁, ,知禮懂事,然而,卻如同那個寬坐于牢中的人一樣,越是謙卑忍讓,越是讓人心疼。 “可這樣睡是會涼著腸胃的?!?/br> 七娘彎下腰來,正要去抱他,顧有悔卻先一步把孩子抱了起來。 他懷中的劍硌著了孩子,孩子卻仍然沒有哭,只是趴在他肩頭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顧有悔將劍倚于門前,有些笨拙地摟好孩子。七娘道:”你又動什么,你哪里照顧得來孩子。還是給我抱吧?!?/br> 顧有悔沒有撒手。 孩子摳捏著他肩頭衣料,睜著一雙眼睛直直地望著顧有悔。 顧有悔輕聲道:“小子,你記住啊,不要一味的學你的爹和娘。他們舍身取義的時候,都是眼不眨一下的狠心人。你啊,你得握得住劍,才能護好他們?!?/br> 七娘忙上前將孩子抱回懷中。 “你也是,這么小的孩子,你拿江湖上的話教他作什么,咱們小少爺以后是要讀四書五經,和宋大人一樣,成大儒文人,立萬世之名的?!?/br> 顧有悔聽七娘說完,卻笑了一聲。 “立萬世之名,不如尋一世暢快?!?/br> 說著,他一把扯下劍上的穗子,攤手呈到孩子的面前?!靶∽?,以后要是有誰敢欺負你,你就帶著這個來瑯山找我?!?/br> 孩子并不能全然聽懂他的話。但那青線混著銀絲的劍穗子卻著實的好看,孩子沖著顧有悔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在七娘懷中伸出手去,從顧有悔掌中抓捏了過去。又生怕七娘不允準一般,偷偷往背后藏去。 顧有悔回過身去,卻見紀姜一手握著筆,一手扼著袖,正靜靜地凝他。 他下意識地撓了撓頭:“是不是教錯了?!?/br> 紀姜垂下眼睛。燈火映得她臉龐微微發紅:“沒有,我在想你剛才那句‘立萬世之名,不如尋一世暢快?!f得真好,比我在皇寺中聽過的所有公案開示,都要好?!?/br> 她的話令顧有悔的眼睛陡然亮起來。 “真的嗎,你真的覺得這句話好?!?/br> “對,只是我與宋簡,此生都無幸活成那般模樣?!?/br> 說著,她望向在七娘懷中,抓玩著劍穗的孩子。存粹的樂趣給了他明朗真誠的臉龐。她不由地眼中浮出溫暖笑意來。 “我們不能夠,但愿他能夠?!?/br> “他一定能夠?!?/br> 紀姜點了點頭,沉默須臾,卻挑抓出了他將才話中一處地方。 “你……決定以后要回瑯山嗎?” 顧有悔垂頭“嗯”了一聲。 “這回宋簡若能安然,梁有善若能伏誅,紀姜,瑯山交給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不過,瑯山是維護大齊皇室的江湖陰面,即便我不時時刻刻在你身邊,你依然是我要維護的人。不止你,還有你愛的人,和你的后人。不論我身在何處,都會傾力為你們而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