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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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大人,你有話想說給我聽嗎?” 宋簡漸漸收回目光。他半張開口,喉嚨里吐出辛辣的氣兒來。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只得張合著干裂的嘴唇,艱難地吐出幾個孱弱的氣音?!案嬖V……顧有悔……一定要……帶紀姜回帝京……還有……” 他仰起脖子來,終于從喉嚨里拉扯出一絲聲音,“幫我……照顧好她……” 林舒由無言以對。 “宋簡!你這個混蛋到現在都還搞不清楚,我顧有悔管不了你那位臨川長公主?!?/br> 林舒由還不及回頭,門已經被人一把撞開,顧有悔一身泥濘地跨了進來。 “林師兄,你要的藥材我都帶回來了,就放在前面院子里?!?/br> 說完他轉而看向宋簡:“她替你爭回這么多時間,她現在還陪你撐著呢!你敢給我辜負她!” 林舒由忙扶著宋簡躺平,站起身來道:“你這是真救命了。對了,南京城現在情況如何?” 顧有悔將手中的劍仍向一旁道:“那個唐幸有些本事,居然能壓住梁有善良的意思,我聽城里人說。守將周與安的老父親老母親都在涂鄉,他自己也不肯這么快地焚村,因此,現在用城防為由拖著的,但是師兄,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時間一長,天氣再燥一點,周與安和唐幸壓不住了,可能還是會走焚村這一步。所以,師兄,我們只能仰仗這個人?!?/br> 說著,他伸手指向宋簡:“我出村的時候,查看過村前的情況,帶著這些老弱病殘我們根本出不了封村的路隘,只能從后面的蕩山想不辦法出去。但蕩山是一個野山,后面根本沒有山道。村里識得野路的年輕人都死了,只留下了一本老舊的山志,宋簡精通水文地脈,又識得石樣土壤,如今除了他,沒人能看得懂蕩山的山志,也沒有人能把這些人都帶出去。所以,師兄,你必須救他?!?/br> 說至此處,他話聲一頓?!拔?,說你呢,聽到我說得沒,這些村民拿命替你試藥,樓鼎顯和唐幸拿命在給你換時間。你若此時閉眼,不光對不住公主,也對不住他們這些人!” 宋簡氣若游絲,眼神中卻還是含藏著一點柔和笑意。 然而他真的已將所有的精力盡皆耗盡了。只能輕輕地頷了頷下巴,算是回應少年的話。 林舒由道:“這幾日我已有些眉目,你既帶回了藥材,我也就多了三分把握,你守好這些人。我這就去配藥?!?/br> 山野沉寂。 屋中,顧有悔用火烤過后的刀子,一點一點撥開他手臂上的潰爛之處,與林舒由一道替他上藥。院前,青娘點起藥爐。顧仲濂靠在一顆矮松上摘選藥材。風扣動門上的掛鎖,一聲一聲,伶仃如天邊慈悲的佛音。 紀姜立在那座茅屋前,沉默地寧向那一把鎖。 這一輩子,他和宋簡的天地都很大。 見過帝京城繁華,捧玩過青州干凈的雪,也來過南方的杏花鎮子,沐浴山中暖風和田間的溫陽,看似波瀾壯闊,但冥冥之中,仍有一把鎖掛在懸在頭頂,他們從來沒有真正自由過。 不過,這一切還是有福報。 顧有悔端著一盆血污的水推門出來。 紀姜的肩膀一怔,她忙別過身去。顧有悔將木盆放下,走到她身后?!澳憧捱^了就哭過了,又不丟臉。放心,你不準他死,就算他被鬼差套上鐵索,我也要替你把他拽回來?!?/br> 紀姜沒有回頭。 “你們為我們……犧牲太多了?!?/br> 顧有悔抱起手臂的,看向靠的矮松下的父親,又看向爐火前佝僂著腰背的母親。 “我也許是只是為了你,但是,他們不一樣?!?/br> 青衫飛揚,他頭上束發的青帶拂過紀姜的眼睛。這幾年過去,紀姜再也沒有了當年公主府中那顆如水晶一般光明透亮的心,宋簡也再也沒有了帝京文壇折桂,斗酒行三百詩的豪氣。他們都有所消磨。失去了最好的樣子。 只有身后這個少年,悄然成長,恰是最好的時候。 “如果天下太平,我根本不會在乎宋簡是死是活,我只在乎你過得好不好。不過,這么多年的,你和宋簡讓我明白,手中握劍,就要挺身迎上,我是因為你,才得以看到這世上除了江湖之外,還有更廣大東西。所以,不論是我,還是唐幸,我們護你,救宋簡,不單是私情,也是因為,我們也信你們心中所信的東西?!?/br> 青娘順著他的話道:“殿下,悔兒的話是對的。自從御門跪諫,宋大人放下私仇,保全老爺的性命,又平定三王叛亂,讓天下百姓安享太平富足,他就該受今日人們回以的福報。宋大人這些年,雖行在云端,卻也是觀音慈目中的可憐人。神佛都是有眼的,不會棄掉任何一個舍私恨,取大義的人。殿下既然信他,就信他到底?!?/br> 顧仲濂也停下手中的事,一盤干凈的白芷去了沙石,干干凈凈地鋪在瓷盤兒上。 “有悔,給林先生捧進去?!?/br> 說著,他搓吹掉手上灰。艱難地撐起身,拍凈背后的塵土。拿過木杖,一深一淺地走走到顧有悔的身旁,抬手在他的肩背上輕輕拍了拍的,而后慢慢地繞到茅屋后面去了。青娘望著顧仲濂的背影,淡淡地笑了笑,目中飽含溫情與信賴。 誰都不是神佛。 誰都不能單方面的救贖任何一個人,不過是在三千世界里深情地走一遭。放下能放下,堅持必須要堅持的。人這么修煉著,歷經幾世的輪回,有的人成了青娘和七娘,有的人成了紀姜和宋簡。 好在啊。他終究沒有辜負這個世上的熱情。 三日過去以后,宋簡終于從混沌的意識當中脫出身來,身上潰爛之處逐見愈合之像。因炎癥而引起的高熱也漸漸退了下去。其余患癥的人也都逐漸開始好轉。如同煉獄一般茅屋中,終于嗅得見了一絲生氣。 林舒由一刻都不敢疏怠,連日又是內服,又是外用,到了第七日。包括宋簡在內的病人們,總算勉強站得起身來了。 林舒由幾乎連日都沒有合眼,已然是精疲力盡。 “顧有悔,來……這些人可以挪出去了。日后你再因為這樣的事把我從瑯山拽下來,我打死也不會來了?!?/br> 顧有悔挽起袖子去扶宋簡。 “聽到沒,算你命大?!?/br> 宋簡咳笑了一聲,將手撐扶在顧有悔的肩膀上。 “辛苦你了顧小爺?!?/br> 顧有悔避開他的眼光。往門外看去?!皻G,紀姜呢?” 門口的人道:“好像村口那邊出了什么事,紀姑娘去查看去了?!?/br> 正說著,幾個農人從遠處田埂上跑來?!邦櫳賯b,南京城那邊遣了好多軍隊過來,都舉著火把,人已經到村口了。紀姑娘讓我來告訴宋大人,趕緊想辦法從撤走!” 宋簡一怔。 “那紀姜呢?!?/br> “紀姑娘不肯跟我們一道過來?!?/br> 顧有悔恨道:“她要做什么啊……這個傻女人,她要替這邊拖延嗎?” 宋簡搖頭,手指不斷捏緊:“不對,南京城出兵焚村,那個叫唐幸的人一定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顧有悔忙讓林舒由替過他的手。 “你現在這個樣子,去了有什么用!她替你們去送死就算了,你得給我冷靜下來。師兄,你們趕緊集合村里的人,帶著他們從蕩山撤走?!?/br> 林舒由點頭道:“我明白,那你呢?!?/br> “你們救你們該救的人,我去找那個糊涂公主!” 第96章 體面 涂鄉村口。 暮色將將降下來, 火光燎燒天邊。 風刮過紀姜的耳旁獵獵作響。 唐幸渾身是血地被綁在一匹馬的尾后, 人幾乎是從南京城一路拖行過來的。本來就受過刑,又遭了這樣罪, 人只剩一口氣兒了。他半睜著眼睛,望向紀姜。擠出一個蒼白的笑容。 李旭林騎在馬上,手中的馬鞭子一下一下地敲在道旁古柳上。 自從因被宋簡拿住之后, 李旭林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在梁有善跟前做事了, 這回是因為唐幸在南京城私壓梁有善焚村之令。他才得以露頭領差來南京。 到南京城后,一刻未停,先是綁了唐幸。再就是以圣旨逼迫周與安出兵涂鄉焚村。周與安無法抗旨拖延, 只能默許李旭林帶著錦衣衛的人和城中部分守軍出城。李旭林為了震懾東廠的其他人,將唐幸鞭打得遍體鱗傷,又用麻繩將他把綁在馬后,命人堵住了他的嘴, 一路拖行至村口。 “欸,唐少監。你的性命現在在你的這位殿下手中。來人,把他嘴松開, 我要聽他求?!?/br> 唐幸的口中的塞物被取出。他艱難地仰起脖子,側面吐了一口血沫子, 粘膩的血和口痰混在一起,他滿口都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他平復了一下燥熱的呼吸。 抬起一雙手來, 插入被折騰地凌亂的頭發中。以手為梳,一點一點地試圖理順滿是枯枝衰草的亂發。他身上那件司禮監的官服已經被剝去了,周身只剩一件布滿鞭痕中衣。他沒有在乎身上的狼狽, 甚至從袖口扯下一條染血的布條,一絲不夠地將頭發束緊。 他一直望著火光下的紀姜,不顧李旭林嫌他拖延,狠力甩下來的鞭子。他不躲,用周身的皮rou迎上,每下都撕披見rou。其中吃痛時,他也只是咬緊牙關,稍微停一停手上的動作。束緊頭發后,又蹲下身去,就著道旁溪中得水,浸濕袖口,一點一點擦去面上血跡。 他要告訴紀姜,他要體面的死。 在大齊漫長而陰暗的宮廷歷史之中。越是扭曲,越是低賤的人,越是活得精致體面。唐幸記得,他第一次在梁有善手底下當差的那一日,梁有善什么都沒有交他干,只是開了一封心得羊脂胰子,教他怎么從手掌到指甲縫隙地凈手。 梁有善說:“做奴才的人,尤其是做伺候宮廷之中的女人們的奴才,哪怕別人瞧我們再腌臜,我們也要把身上洗干凈了。如果連這一份體面都不能給自己,那才是真的淹死在糞土中了?!?/br> 唐幸不知道他的話是不是對的。 可是這卻真的大齊立國百年來,無數的宮廷太監,都是靠著這份的虛無縹緲的體面,撐著自己活下來的。從某種方面來講,這也是這個時代和宮廷的一種扭曲的傳承。然而他們不明白的是,這其實已染是一種自輕和自踐。就如同在宮城之中,他冒充紀姜的兄長,送紀姜出宮的那一回。 不曾被胰子搓洗過的那雙手,總是令他覺得臟污的鬧心,不配去捏握公主殿下的手指。 他喜歡一個女人,是帶著褻瀆她的自卑的,是有罪的,是要贖的,是要犧牲才能換來那如雪一般的清白和干凈的。 唐幸望著她,終于漸漸地收斂好了一切。 李旭林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死到臨頭還在乎頭上的毛,我讓你給我求她!” 說著,又是一鞭子狠狠地抽到他的肩膀上。這一鞭子的力道之大,皮rou之下,幾乎能見到發白的骨頭。他太疼了,受不住地屈膝跪了了下去。唇上咬出了血,他又固執地抬起袖子來,把那血跡重新擦去了。 李旭林用鞭柄抵著他的肩,對紀姜道:“公主殿下,我們督公也沒有想到,這么多年,您竟然在他老人家身邊養了這么一條聽話的狗,難怪當年顧仲濂沒有死在文華殿上,這個人,偷偷把喂給他的毒藥換成了黑色膽。這回又敢私扣圣旨,阻礙周將軍對抗疫癥,他這條命,已經是一半丟在黃泉路上了。不過,督公大人還是想成全一回殿下的賢名……”的說著,他將鞭柄狠力朝唐幸的傷口處摁去。 唐幸不肯呼疼,竟然抬起手腕,一口咬了下去。凄厲的慘呼被抵在喉嚨里,他不能說話,就只能拼命地搖頭。 “你住手!” “好,殿下讓我住手,我當然要住手?!?/br> 他挺直腰桿坐在馬上。似笑非笑地看向紀姜。 唐幸疼得幾乎將整個身子趴伏在了地上,然而他不肯令臉面沾染一點泥濘,喘息著又艱難地直起腰身。 “殿下……無論他說什么,殿下都不要聽……唐幸能為殿下和宋大人做的,已經全部都做了,接下來,就是螻蟻之命,有幸死得其所,殿下……您成全奴才吧?!?/br> 紀姜臉被火光熏烤地通紅。 遙遠的山中傳來幾聲杜鵑鳴叫聲。山空月鳴,十足凄涼。天幕投下某種慘烈的隱喻,風不冷,然而,她卻不寒而栗。 “梁有善要做什么?” “督主大人不過是要親自見到殿下和宋大人的人頭而已。如果殿下和宋大人,肯再一次以涂鄉百姓的性命為重,那么其實今日也不必焚村。等到疫癥過去,活下來的人,也許還能有一條生路。我呢,也愿意放過殿下身邊的這條狗。如果公主殿下和宋大人不肯為民舍命呢……” 他頓了頓,“也無妨,殿下人在這個地方,自然是走不掉了。至于宋大人嘛,燒了這座村子,督主也不怕他還能活下來?!?/br> 說著,他踢了踢馬肚子,往前走了幾步,走到紀姜面前,唐幸也被他一路拖拽,跌倒在紀姜身邊。 李旭林彎腰湊近紀姜的臉面:“督主說了,殿下人美,死在火里太可惜,當年在刑部大牢,他老人家來不及伺候您走最后一段路。若此回能尋到公主,您一定要賞給他這個差事?!?/br> 男人渾濁的鼻息逼入她的瞳孔。簡直難受。 紀姜側眼,看了一眼身后的涂鄉,一絲燈火都沒有亮起。她心中慶幸,宋簡沒有過來找她。打定決心要拖延出時間來。她就不肯再回避李旭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