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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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姜背后的汗水已經被風吹涼了,她有些冷。 “宋簡,你來帝京的……是要做什么?!?/br> 宋簡低下一只手,摁在她的肩頭。 “你一日為奴,我一日為臣。你怕什么呢?!?/br> 說完,宋簡的筆頓了頓,他在默《菜根譚》中的幾句話,反復隨意地寫,紙上已經快沒有空處了。 “換紙?!?/br> 背后的人卻沒有動。 “聽不見話嗎?” 紀姜仍然沒有動,她甚至將一雙腿都松放了下去?!盃??!彼蝗粨Q了稱謂。宋簡的肩頭卻是一怔。 “奴婢太累了。奴婢歇一會兒吧?!?/br> 她聲音很柔軟,像稚嫩的花散出的香氣一般。 宋簡沒有再說什么,他們這樣一高一低地隔著椅背倚靠而坐。不多時,背后的人呼吸勻凈下來。宋簡放下筆回身低頭看去,她靠在他的腿邊,已經累地睡沉了過去。一身素凈的衣裙鋪散在青石磚的地上,手指微微彎曲著疊放于膝蓋。 她之前說,這是她最開懷的一日。 于宋簡而言,又何嘗不是如此。 她不再是公主,她是民宅窗下柔軟的女人,不再妝容精致,cao勞之后坦然地露出疲倦之態,如果父親沒有死,他如今,該有多心疼她。 宋簡站起身,從椅前走出來,走到她面前。 彎下腰,將紀姜從地上抱起來,她被一個多月以來的牢獄折磨地很瘦,身子軟地像一團溫熱的棉花。宋簡忍著膝蓋上的疼痛,抱著她饒過屏風,穿過正堂,走到里閣去了。 紀姜睡得很沉重。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宋簡已經不在了。 他的扇子留在了紀姜的枕邊,榻前面的小案上放著一個錦囊,紀姜起身將它拿過來,打開來一看,里面是一包碎銀并幾張銀票。 她正要下榻,卻見迎繡抱著一個包袱走了進來。 “臨川,你醒啦?!?/br> 紀姜一怔,“你怎么會在這里?!?/br> 迎繡把手中的包袱放在案上,“我跟著伺候爺來的,不過爺說你近來身子不好,打發我來照顧你。哦對了?!?/br> 他指了指她手中的錦囊,“你手上的錢是爺留給你的,爺吩咐說,讓你給自己置幾身衣裳。 “你剛才拿進來的東西是什么?!?/br> “哦,這個嗎?這個是爺讓我交給你的,她說讓你后日穿好,他會遣人來接你?!?/br> 紀姜赤足踩在地上,走到案前打開那個包袱。 里面果然是一套晉王府侍女的衣裝。 迎繡又道:“還有一件事,那個顧小爺來了,現在在正堂呢。你要見他嗎?!?/br> “你先去吧。我梳洗完了就過去?!?/br> 她剛要往后庭走。 迎繡卻搶到了她前面:“你坐著吧,爺要我照顧你,你就別cao心了?!?/br> 這邊顧有悔已經自斟自飲了兩盞茶了。 紀姜從里閣里走出來,顧有悔立即站起身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沒事吧?!?/br> “沒事,你怎么尋到這個地方來了?!?/br> 顧有悔松一口氣道:“我哪里能這么厲害,是宋簡差人告訴我的。他什么意思啊,又不讓我帶你走,卻又告訴我你的所在?!?/br> 說著,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呆在這里做什么啊,跟我走吧?!?/br> 紀姜搖了搖頭:“顧有悔,我得弄明白一件事情?!?/br> “什么事情?!?/br> “這會兒跟你有些說不清楚,總之我后日要入宮?!?/br> “入宮?你要去見你母后嗎?” “不是,我要去文華殿。原本我是想與你父親一道入宮的,后來我又想,若是讓梁有善知道,恐怕反而會牽連你父親,所以,我想跟著晉王妃的人一道進去?!?/br> 顧有悔道:“這是宋簡安排的吧,你才從梁有善手里逃出來,他宋簡還顧不顧你的死活啊?!?/br> “這與他無關,這關系到我的母后和弟弟,我一定得弄明白?!?/br> 顧有悔沉默了一陣,在堂中來回地走了一回,最后長吐一口氣?!昂?,我知道你有你要做的事,那我陪你?!?/br> “不用,你……” “紀姜你不用說了,我也不傻,宋簡能讓我來找你,就是讓我護著你,我到感謝他還能想著利用我,我不管他是不是利用你探什么消息,總之,我會把你平安地帶回來?!?/br> 紀姜其實很怕聽他說這樣的話了。 雖不明白所有的前因后果,可是從顧仲濂的口吻中,她多多少少地聽出來,這個如冬日暖陽般的少年,命運里沾染這陰暗的影子。這個影子或許不是和她個人有關,可是她卻是扯出這個陰影的一只手。 “顧有悔?!?/br> 她一面說一面抬起手來去取拇指上的那只芙蓉玉扳指?!拔野堰@個扳指還給你,江湖那么大,人海茫茫,你合該自由自在。不要再跟著我了?!?/br> “你別摘。摘了我也不會走?!?/br> 那枚扳指帶得有些久了,她現在要摘掉,還真的是一時拽不下來。 顧有悔望向她的指間。 “紀姜啊,你做你要做的事就好,別在意我?!?/br> 她何其聰慧的一個人,她何嘗看不出來顧有悔的心思,可是,正是因為看出來,她才害怕他的命運和自己關聯在一起。她真的是一條茍延殘喘的命了,也是一個嫁過人的女人,對于紀姜而言,她有什么好的地方,值得一個江湖少年赴湯蹈火的去追隨呢。 然而,他卻在他明前展容笑開,蹙在一起的眉毛一旦舒展開,他也是極好看的男人。這種好看和宋簡是不一樣的,“走,帶你去吃東西。就算你要入宮,也是后日的事情。今日說這么多,也是無用的?!?/br> 說著,他也不再詢她的意思,拉著她的手出了宅門。 后日是六月十八。 離太后的壽辰不過兩日的時間。 七王早就各自入宮給太后請過安了,除了晉王,在正陽門上的泥巴水里滾了一圈,回去發起高熱,多日不退。不好容易好些,但到像是燒糊涂了一樣,比之前癡得還厲害。杜和茹給他看過以后說,要靜養,入宮怕又有什么沖撞,反而好不了。 余齡弱無法,禮數畢竟是不能廢的。只好硬著頭皮大妝入宮。 這日她三更天就起來梳洗了。奴婢在鏡前給她帶珠冠。余齡弱心里有事,昨日并沒有睡實在,眼睛有些青腫,傅了好些粉都沒有遮過去。她往鏡中瞧了好一會兒,道:“在勻一些?!?/br> 那奴婢道:“娘娘,這便已經遮得不錯了。您心思細,昨夜里聽您輾轉了一夜,定然又是傷害神了吧?!?/br> 余齡弱不甚滿意此時的妝容。 “你知道什么,王爺七八歲的時候就被逼著就藩了,那會兒,他還是個孩子,連個通房的奴婢都沒有。本妃不是二十四衙門擇選出來的,從地方直接嫁了藩屬之處,這位太后娘娘,被妃還是第一次拜見,無論如何,絕不能疏忽?!?/br> “娘娘,您也不必擔心,那外面還候著尚儀局遣來的女使呢,不論它宮規矩再大,娘娘只管聽尚儀局女官的話,規行矩步,難道還能有錯的不成?!?/br> 余齡弱從妝奩里取出一只金釵,比劃在珠冠旁。 “不光是本妃,跟本妃入宮的人,也要仔細挑度。不能有一步行錯。我們晉王府本就在風口浪尖,一點子錯處都能被人拿住大做文章?!?/br> 那奴婢接過她手上的釵子,細尋了一個妥當之處,慢慢地插好。一面道:“娘娘只管放心,服侍您去拜見太后的人只有奴婢和翠兒,娘娘在云正門下攆,只有四人可隨您入云正門,其余隨行儀仗的人都只能在門外立候。除了奴婢與翠兒之外,另兩個人,都是宋先生親自過了眼的,還能有什么紕漏,您啊,只管聽著女官的話就是了?!?/br> 自叢正陽門前,宋簡解了王府的困,并替晉王挽回顏面之后,余齡弱對宋簡再不敢有挑剔之處。朝堂局勢復雜,而七王之中,站在信王一邊的福王已然和晉王府站到了對立面,不知道太后壽辰前后還會出什么亂子,整個帝京她一個人都不認識,出了宋簡,真不知道應該要信誰。此時既說是他過了眼的,余齡弱也就沒再多說什么。 四更天,尚儀局女使進來請了。她先請過安。而后將覲見太后的禮儀講述了一遍,又在堂前對余齡弱演示過一回。這才請她上攆。隨后儀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晉王府,仍然沿著朱雀大街往皇宮行去。 紀姜跟在余齡弱的身后,天才微微發亮,余齡弱又顧著聽女使的提點,并沒有注意到走在人群里的紀姜。 她們如今走的這條路,紀姜行過很多次,包括女使口中的那些典儀,也是她爛熟于心的東西。比起的身旁第一次進宮的奴婢們,她行地平靜,儀態步履絲毫不錯,可即便如此,大家也都顧著自己的步子和規矩,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 過云正門,余齡弱下了攆。 女使扶著她的手繼續向前,紀姜與其余三個奴婢隨在其后,一路往慈壽宮過去。 第52章 唐幸 慈壽宮的前面是皇帝的乾清宮。天光還淺, 殿里漏夜的燭火剛剛熄滅, 尚寢局的青衣宮人們捧著水沉默地立在外頭,東來的新陽之光落在女人們一絲不茍的發髻上。 黃洞庭手執拂塵立在殿前。此時已經過了上朝的時候, 三五只閑鴉落在殿脊獸雕的頭頂上,偶爾發出一兩聲凄厲的鳴叫之聲。 李娥推開門,黃洞庭便側過身子去幫她合門, 他動作很輕, 慎重得很。紅木雕花隔扇門咿呀響一聲,殿頂上的鴉鳥晉皆騰起,沖入云中去了。 黃洞庭將門合緊之后才問道:“是怎么了, 還是昨夜里魘厲害了?” 李娥扣緊一雙手,階下的宮人們都抬頭望著她,等著她發話。李娥嘆了口氣,搖手對眾人道:“都下去侯著吧?!?/br> 眾人曲膝應是。退幾步, 往各處散去了。黃洞庭看李娥臉色不好,便抬手替她整了整鬢角松垂的發。 “算了,咱們進好咱們的心。萬歲爺這毛病又不是一兩日了, 你心急又有什么用,太醫都沒法子的事?!?/br> 李娥嘆了口氣, “這樣下去哪里是辦法,從前也是時常魘著, 可若是長公主殿下還在,咱們萬歲爺還能安安妥妥地在她身邊睡一覺,如今…” 黃洞庭連忙去捂她的嘴?!翱靹e說了, 你想梁掌印的人聽見,拉你去慎刑司嗎?” 李娥掰開他的手,冷聲笑道:“慎刑司也不是第一次進了,這回就算是再去,我也不許你磕頭去求梁有善。 黃洞庭不支聲了,兩個人雖然都是宮里的有體面的奴才,但做人的準則和姿態卻是不一樣的,黃洞庭喜歡李娥,李娥感懷他的這份恩,卻未必能將他看入眼,黃洞庭心里再明白不過,是以她這樣說,黃洞庭就不再應答了。 兩人站在階前,一雙抬頭望著云中遠去的鳥兒。 “你說,公主走了都快半年了?!崩疃鹇曇艟d長。 黃洞庭吸了吸鼻子,“是啊,也不知道怎么樣了,時光真快,感覺就還跟昨日一樣。 ” 李娥攏了攏衣:“公主對你我有大恩。她走時你我卻連一程都不能送?!?/br> 黃洞庭朝她靠近些,“你也別這樣想?!?/br> 李娥吐出一口氣?!罢f起來,還是萬歲爺是個記情的人?!?/br> 黃洞庭捏了捏她的袖子,“讓你別說你就聽話嘛。 李娥垂下眼?!霸谀愀拔叶疾荒苷f真話了嗎?” 黃洞庭忙低聲哄著她:“不是,雖然如今我們跟前沒有人,但誰知道旁邊有沒有那誰的耳目,你我現在活著都要看那人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