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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人在線閱讀 - 第16節

第16節

    紀姜回過頭,聲音的主人身著灰衣,除了掛于腰間的一枚玉佩之外,周身再無其他配飾之物。他沿著水邊慢慢地向紀姜走來。

    男子,但凡在水側,與這世上至靈至性的東西關聯,就自然度一層雅氣。此人約莫三四十的年紀,溫和沉靜,與顧有悔兩相一比,到真不似出自一個師門。

    剛才還嬉皮笑臉地說得眉飛色舞,被他這么一說,立刻老實了,恭恭敬敬地向紀姜作了個揖:“有悔性子魯莽,多次冒犯公主。還望長公主恕罪?!?/br>
    紀姜笑了,顧有悔這個人她不是第一天認識了,習慣他那有話直說的爽快性子,到習慣不了他此時這幅假正經地模樣。

    “你先站好?!?/br>
    顧有悔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那灰衣男子,又趕忙把頭埋了下去。

    紀姜搖了搖頭,會頭對那人道:“先生,他救過我的命,況且我也是什么公主了,恕不了誰的罪?!?/br>
    那人淡淡地笑了笑,行至紀姜面前,整衣定容,屈膝跪了下去,而后雙手交疊,伏身向她行叩拜的大禮。一旁的顧有悔見此,也忙跟著一道下拜。

    紀姜怔地退了一步。

    “先生何意?!?/br>
    那人直起身?!肮鞯钕?,小人是林舒由,瑯山主人座下二弟子,有悔是我的小師弟,聽說這一路,他對公主多次出言不遜,小人已代師父責罰過他,望公主不要同他計較?!?/br>
    紀姜在腦子盡力地回想了一回。她記得父皇在世時確實在什么地方提前過瑯山,但是,那究竟是個什么地方,與自己有什么關聯,她是真的不知道。

    “先生起來,臨川對顧有悔有恩要謝,無過可恕?!?/br>
    說完,她走上前去,彎腰伸手虛扶。

    林舒由這才去站起身,側面對紀姜身后的顧有悔道:“你跪好,一會兒我再來同你說?!?/br>
    顧有悔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是,又對紀姜吐了吐舌頭。

    林舒由側過身,“長公主,請到寒舍一敘?!?/br>
    紀姜心中也正有疑問,他既相邀,也不妨當面一問。便與他一道走進湖邊一間茅屋中。

    雖是茅屋,陳設卻是十分的講究,門內兩旁,分別放置著兩尊芙蓉玉的玉雕,一個是麒麟,一個是窮奇,紀姜看了看那兩尊玉雕,又看向他的腰間,發現他腰上的那只玉佩也是芙蓉玉質地的。

    “你們瑯山的人,這么愛芙蓉玉嗎?”

    林舒由正取水烹茶,青白色的茶煙遮其面龐,連唇角的笑容都是模糊柔軟的。

    “長公主,請先坐?!?/br>
    紀姜卻走到窗前靠著,這個地方將好能看見跪在外面磨皮擦癢,抓耳撓腮的顧有悔。

    “我坐不得,先生有話直說吧?!?/br>
    林舒由看了她一眼,她一臂彎曲,疊放在窗臺上,腰脊優雅地挺直,淡然地開口,雖在說一件不大光彩的事,但她坦然,毫不閃躲,目光中也沒有一絲難為情。

    “是小人疏忽?!?/br>
    說完,親手將茶奉上,“這是今年的碧螺春?!?/br>
    紀姜低頭小飲了一口。

    她是什么樣的人,飲慣宮中烹煮的茶,就連哪一步出了丁點差錯,她也能從茶味中辨別出來。這入口的茶,一嘗便知是出自事事講究的文華世家之手。

    “先生不是出身江湖吧?!?/br>
    林舒由笑了笑,“小人出身,不足掛齒?!?/br>
    所以瑯山究竟是個什么地方,顧有悔這個人雖然行事浪蕩,但卻也是當朝首輔顧仲濂唯一的兒子,眼前這個人雖然衣著樸素,但舉手投足之間的氣質也絕非什么江湖草莽。

    “你……”

    “公主是想問瑯山之事吧?!?/br>
    他倒是自覺。

    紀姜點了點頭,抬起自己的右手,“我想知道,這枚芙蓉玉扳指的來歷,還有,這枚扳指和你們瑯山的關系?!?/br>
    林舒由點了點頭。他在紀姜對面的茶席上席地坐下。

    “在此之前,小人可以問殿下一個問題嗎?”

    紀姜應聲:“先生請講?!?/br>
    “公主為什么要應白水河之約?!?/br>
    紀姜一怔。

    為什么要應白水河之約,她可以不應嗎。

    她記得她很小的時候,陸以芳曾對她講過,她是大齊唯一的公主,而公主是天下人的公主,她注定要活成一個如同春光浮錦的人,她是宮廷優雅文化的象征。她要成為一層富貴的紗,遮在波云詭譎,藏污納垢的宮墻之上。

    可后來,她不止是一層紗,她也是一條體面賜死的白綾,絞殺了宋子鳴的一生。

    選擇是極其痛苦的,在權力與權力的博弈之中,身為公主,她能看到的東西有很大的局限,局限于母后的不甘心,與父親搖搖欲墜的皇權。

    至于“是非”。

    身在局中,她不配想。

    “我不愿大齊顛覆?!?/br>
    她沉默良久,吐出這么一句話。

    林舒由覆滅爐中火。

    “那公主怪過大齊朝廷嗎?”

    他望向她,“為求皇權毀公主一生幸福,為求一時止戰,舍公主千里之外,受盡折磨?!?/br>
    紀姜看向窗外?!跋壬@樣問,是想聽我答是,還是不是呢?!?/br>
    “愿聞公主心中所想?!?/br>
    窗外顧有悔伏在地上,以指為筆,在湖邊沙地上寫畫。比起林舒由的試探與謹慎,紀姜倒是更愿意聽那個沒心沒肺的人聒噪。

    “怪又怎么樣,舍都舍了,我只覺得幸運,宋簡…還愿意為我這個人遵守約定。好歹換了個天下暫時平定。至于之后,宋簡還要做什么…”

    她回過頭來,看向林舒由,“你若是替顧大人問我這些話,你就告訴他,我雖不再有公主的身份,卻還是大齊的子民,宋簡的刀,但凡我擋得住的,我都不會躲?!?/br>
    這話說完,林舒由卻心怔。她一語道破了瑯山與顧仲濂的關聯,雖不是全部,可她眼光之毒,心之敏銳,真令他驚詫。

    “先生,可以告訴我,這枚扳指的來歷了嗎?”

    林舒由垂下眼。

    “好?!?/br>
    說著,他頓了頓,他輕輕出一口氣,而后續道:“有很多的事,其實小人暫時還不能完全向公主言明,但公主既然猜到了,我們瑯山與顧大人有所關聯,小人就說一部分與殿下聽?!?/br>
    說完,他指向紀姜的拇指處。

    “殿下手上的這枚芙蓉玉是屬于顧有悔的。我們瑯山的每一個弟子,入山之后都會得到一這樣一塊芙蓉玉,直到師父將他交給某一個人。殿下既然此時擁有這塊芙蓉玉,便是顧有悔的主人,我們瑯山的規矩是,瑯山弟子的性命與芙蓉玉主人息息相關,若玉主人有所不測,則瑯山弟子亦不能活?!?/br>
    紀姜一面聽,一面望向手上的扳指。

    這是臨出帝京時,許太后托鄧瞬宜送到她手中的,如此聯系想來,到像是母后贈她的一個護身符。

    可是,有這個必要嗎。母后單純是因為覺得虧欠她,還是顧仲濂對她還有別的想法。

    想到這里,她突然心頭一涼。

    “顧仲濂和瑯山究竟有什么關系。他為什么要把自己唯一的兒子送上瑯山?!?/br>
    林舒由伏身道:“恕小人還不能向公主言明,等時機成熟,公主自然會知道?!?/br>
    紀姜凝著他,“好,那我換一個問題,林先生,你的父親是誰?!?/br>
    林舒由喉嚨一哽。

    紀姜走近他,“先生將才烹茶之法,絕非出自民間,而是出自洛陽名士胡嘉容,此人曾在帝京客居,輾轉幾個名門望族府第為家塾。先生,你也是名門之后?!?/br>
    林舒由抬起頭,笑嘆一口氣,“長公主,小人原不敢欺瞞,實是為公主安危著想,還望公主不要再問,時機到時,自然有人為公主解惑?!?/br>
    紀姜將手上的扳指摘下。又看了一眼跪在外面的顧有悔,“對我而言,我的命可以是大齊的,但我不想有誰的命是我的,你師弟是個很好的人,他沒有必要跟著我一起卷到青州和朝廷之間。還有,我虧欠宋簡一家的,已經累生累世都還不清,你回去告訴顧仲濂,只要宋簡不反,我再也不會為朝廷做當年一樣的事?!?/br>
    說著,他伸出手,“這枚扳指,替我還給你師父?!?/br>
    林舒由沒有接,他偏頭看了一眼外面的顧有悔。聲音一寒“殿下,你若執意還回這枚扳指,就是因他有過,而棄他?,樕讲粫菟?,他今天就該自刎于你面前?!?/br>
    紀姜提聲道:“你們瑯山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比東廠還要陰臟!”

    “殿下,這不是陰臟。公主有公主的命,為了天下蒼生,公主已舍棄良多,我們也有我們的命,顧有悔命該如此,公主不要他,他就活不成?!?/br>
    紀姜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冷言寒聲說生死的人。

    “他自己知道嗎,他知道若我死,他也會死嗎?”

    林舒由看向窗外,“他……是個混沌的人,要說知道,也知道,不過,很多話,我們也沒有對他說得太明白。這背后有很長很復雜的一段故事,時間之久遠,就連我也不能完全了解清楚?!?/br>
    他收回目光:“總之,殿下,您要知道,不論公主身在何處,身處何地,瑯山上下,每一個,都將以公主之禮待殿下。至死不更?!?/br>
    第22章 歸來

    宋簡回至府中的時候,府門前的熱鬧已經散了。

    下攆之后,寒津津的風往他的褲腿中灌,他抬頭看,日漸偏西,陰云壓來,本若塵粉一般的雪,也開始漸漸大起來。一群烏青色的寒鴉從府中一顆老烏桕樹上騰起,鳥羽的陰影落在他半仰起的面上,明暗切割,有些詭異。

    陸以芳剛送走最后一位官家夫人,馬蹄漸遠,車攆遙行。

    陸以芳立在府門前,臉上堆著的笑容已經僵了,半晌都舒柔不下來。她揉了揉眼睛,正要回去,轉身時見宋簡回來,忙吐一口氣,提裙下階,親自去扶他。

    宋簡臉色陰沉,不著痕跡地避開了她的手。

    “臨川在什么地方?!?/br>
    陸以芳知道他會問,但想不到,他先問的不是宋意然。

    她的手僵在他的手臂旁。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墨綠色的直綴袍,腕上的沉香珠串一半松下來,被他捏藏在袖下。陸以芳偷偷地看了一眼他彎曲的指骨關節處,一時泛白,一時回紅,捏握之間,似顯焦慮。

    “爺,您可不能再容那個奴婢了,他被那什么……哦對,那什么顧……給帶走了?!?/br>
    回答他的人是陳錦蓮。她從陸以芳身后走出,小心翼翼地去牽宋簡的衣袖,這女人生得像只柔軟的貓,聲音身段都像。陸以芳看著她的模樣,到暗暗松一口氣。

    宋簡情緒不好,此時紀姜的事,由她嬌憨開口,比自己起頭來說要好得多。

    宋簡低頭看了一眼陳錦蓮捏在自己袖口的手,“你出什么聲?!?/br>
    陳錦蓮也看出了他神情的有異,慌忙縮回了手,蹲身行了個禮,趕緊往陸以芳身后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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