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他二人皆不想去攪這灘渾水。 但寡不敵眾,和這個年紀的富家少爺們講道理是最大的錯誤。崔洛和裴子信是被眾人半是簇擁,半是脅迫著離開書院的。 崔洛天生力氣小,這一點她也很郁悶,待高中之后,一定找個師傅學點手腳功夫。當真遇到不講理的人,還是用武最直接??蓱z她細胳膊細腿,被顧長梅長臂一撈,就帶上了馬背。 這個月份騎馬,還是很冷的。幸好顧長梅是將她放在了身后,冷風不會迎面吹來。 也不知道這群家伙哪里弄來這么多匹么?坐馬車不好么?! 崔洛瞄了一眼裴子信,他是坐在前頭的,正被王宗耀‘圈在’懷里,見他以這樣的姿勢生無可戀的拉著臉,崔洛很不善良的尋找到一絲心理平衡。 似乎眾學子皆知道崔洛和裴子信不會騎馬,除了他二人需要有人帶著之后,其余的人都是各自一匹馬。 正當眾人準備好從書院浩浩蕩蕩的離開時,秦玉從巷子另一頭的晉府走了出來,她的傷早已康復,正悠閑著款步而來。 不愧是在軍營歷練多年的女子,就是走路的姿勢也是英氣十足的。 眾學子臉上的意氣風發在看見秦玉的那一瞬就蔫了。 少年們各懷心思。 “完了,今日的事怕是要黃了?!?/br> “晉小姐要是真的嫁給了許墨,我便休學回家,否則日后遇見麋鹿學堂的學子,我如何能忍?” “這事關系書院榮辱,堅決不能向秦先生低頭,縉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把她領走!” 崔洛的態度一直不曾明朗,捫心自問,許墨的確是良配,晉小姐那樣標志的美人兒,理應有個好歸宿。至于胡勇,崔洛并不同情他,商賈圈子里,誰不知道胡家的丫鬟一個賽一個的漂亮可人。他可不缺艷/福。 裴子信一雙眸子直溜溜的看著秦玉,就好像是看到救星來了。 待秦玉一走進,離著眾學子尚有幾步之遠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等著秦玉發話,讓他們一個個滾回去。 秦玉身著右衽淡藍圓領長袍,依舊做男裝打扮,秀麗的面容因為年紀的增長,讓她本就精致的五官平添了一份知性美,讓人看不透。 她在眾學子身上掃了一眼,神色不明,卻道:“恩,記住了,今日不要給我丟臉,都去吧!”她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很古怪! 眾學子:“.........”紛紛露出狂喜之態。 崔洛:“........”表情依舊,內心對秦玉不發表任何評價,畢竟她并非尋常女子。大千世界,人是多樣化的,沒有千篇一律的規定誰就該是怎樣特定的秉性。 裴子信:“..........”短暫的喜悅之后,又是生無可戀的拉下拉臉。聰慧如他,還是沒弄明白今日學子們此行的目的在哪里?又不是去搶親,人多了就能勝么?非得拉上他作何?! 而且,此事一出,晉老夫子必定不會放過他們,秦先生也真是太奇怪,這不是誤導人么? 裴子信還處在懵愣中,王宗耀已經踢了馬腹,開始驅馬了。 * 一場春雨之后,湖岸的垂柳開始冒出青黃色的嫩葉。畫舫周遭,春風拂碧波,唱曲兒的,作畫的,吟詩的.......文人雅士最喜聚集此處,還可見貴婦們由丫鬟婆子簇擁著,聚在一處打牌賞花。 學子們紛紛下了馬,裴子信總算得到了解脫,這個時候,他也只能和崔洛說上兩句話,他出生貧寒,家中靠著幾畝水田才得以勉強度日,哪里來過什么畫舫? 崔洛于心不忍,有些看不下去了,給他吃了一顆定心丸:“子信,這里是畫舫,又非煙花之地,保不成咱們還能遇見吟詩作賦的國子監的舉人老爺呢?!?/br> 國子監的學子也喜歡成群結隊出來踏青,大明湖是必游之地。這一點,崔洛相當的清楚。 裴子信聞言,喪著的臉終于有了一點變化,他馬上就要考秀才了,順利的話,今年下半年就能入府學,來年便能參加秋闈。一旦考上了舉人,身份地位就會有質的飛躍。所謂一朝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便是如此了。 故此,裴子信一聽到舉人老爺幾個字,就連眼神也亮了幾分。他再無怨念,也跟著眾學子在湖邊游玩了起來。 崔洛很鄭重道:“子信,其實做人可以圓滑一些,你所看到的并不是真的,有時候人不能太過執念?!彼懿幌矚g將來會有一位裴青天擾她清靜,而且這人還曾是她的同窗室友。她還不能對他下暗手。 裴子信精讀四書五經,八股文章做的很好,但為人處事上,仿佛少了一根筋,有些地方他就是轉不過來。 “......崔洛,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們這些人今日來搗亂,還不算圓滑?大伙都是讀圣賢書的,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 崔洛眨了眨一雙墨玉眼,繼續給他洗腦:“子信,圣人之所以是圣人,是因為他們出現的早,如果你生在那個時候,說不定現如今也是圣人。圣人也有出錯的時候,不可全信矣?!?/br> 裴子信聽了這話,如受了天大的刺激,他活了十幾年,圣人所言就是他的信仰:“胡說!崔洛,你怎能說出這種話?你過幾日就要縣試,藏著這種心思未必能考中!你好自為之吧!” 他丟下一句話,就往眾學子的方向大步而去,就連背影也是慍怒的,就好像崔洛褻/瀆了他心目中的最偉大的神靈。 崔洛站在原地,春風從湖面吹來,夾著二月暖陽的溫和,與芳草清香,她欲語卻無詞。 王宗耀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崔洛,你放棄吧,想要說服子信不亞于考上狀元,你辦不到的!” 崔洛粉唇一抽。 誰說她辦不到! 真是不巧,她很榮幸的高中兩次狀元,第一世還險些要娶長公主,不過幸而那位金枝玉葉心有所屬。 王宗耀很少落在后面,他今日從書院出發之前還很積極,此刻卻悠閑自得,半分沒有要尋找許墨等人的意思。 崔洛疑惑的看著他:“......不對,哪里有問題?宗耀你怎么不跟他們一道去找許墨所待的畫舫?” 王宗耀手中折扇‘啪’的一聲打開,笑容略顯堅硬:“崔洛,你就別問了?!?/br> 二人沿著河堤走了一段路,學子們早已不見了蹤跡,也不知道都到哪里尋人去了。 而且,今日的計劃本就漏洞百出,就算是找到了晉許兩家相看的地方,又能怎樣?還嫌百遍《藤文公》抄的不夠么? 崔洛突然止了步:“我們中計了,其實,相看的地方根本不在大明湖對吧?宗耀,晉老夫子到底給了你什么好處?” 王宗耀的步子也戛然而止,震驚的看著崔洛。 崔洛從一開始的時候一直在藏拙,只是有些地方藏也藏不住,如果不是刻意偽裝,很容易就暴露出來。 比方說此刻,崔洛的聰慧和反應之快,讓王宗耀微微納罕。 全書院的學子都去尋人了,獨她冷靜的跟自己對峙。而且她這么快就看出問題了? 王宗耀拿著扇子不停的給崔洛扇風,像是在討好:“那個......崔洛,我也是被逼無奈,你也知道,晉老夫子他...他他....他老jian巨猾,心思詭譎,我哪里是他的對手,他讓我干什么,我還不得老實的去辦?!?/br> 崔洛推開他的手,“別對著我扇,我冷!” 提及晉老夫子,崔洛也感覺到了這位老先生深不可測,竟然提前就將學子們耍的團團轉,他一定知道大伙會從中破壞晉曉悠和許墨的相看。故此才使了這么一招。 雖說學子們起不了大浪,但少年的精力是無窮無盡的,會給人帶來不少麻煩。 王宗耀繼續討好:“崔洛,好洛洛.....你千萬不能出賣我,否則大伙還不得把我跺了!你一定不能眼看著我死啊?!?/br> 崔洛挑了挑眉,這算是抓住了王宗耀的把柄了吧? 很好! 她暫時并沒有提出任何條件,只問:“所以說,今日早晨秦先生只是出來嚇唬咱們?她那話又是什么意思?” 不要給她丟臉?學子們如何給她丟臉了?此人也是同樣的深不可測啊。 王宗耀雙手一擺,聳了聳肩:“誰知道呢?我可告訴你啊。咱們書院里的先生都是人精,個個心思深沉。不過......你的老師徐夫子除外?!?/br> 崔洛:“.........”真相了! 到了晌午,眾學子在沿河堤上的小酒家集合,無人找到了晉許兩家的蹤跡。一眾人用午飯時,崔洛見胡勇臉上并無痛失所愛的悲鳴。 這個年紀的少年頂多是愛慕了對方,哪里有什么至死不渝的情義。 而且,崔洛一度懷疑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山海皆枯方能與君絕的愛情。 反正,她活了幾世也不曾遇見過。 直至落日西沉,眾學子才陸陸續續騎馬回書院,一張張俊美白皙的臉,因為風吹日曬的緣故,皆是紅通通的,不管他們將來如何,如今只是青蔥少年。 崔洛剛下馬就被秦玉叫到了戒律堂問話。 說實話,崔洛絲毫猜不出秦玉找她干什么,而且她那日還看見了縉王與秦玉之間的糾纏,她絲毫不想不想被秦玉‘約談’。 戒律堂這樣的地方,單是聽到名字,就讓人不想踏足,崔洛見到秦玉時,她坐在圓椅上,正吃著糕點,眉眼極淡,像是無聲的畫中人。 崔洛先開口,聲音不卑不亢:“秦先生找我?” 秦玉沒有抬眼,招了招手讓她坐下,道:“知道我找你是因為何事吧?” 崔洛:“.....學生不知?!?/br> 少頃,描金小碟里的最后一塊點心用完后,秦玉方抬眸,一開口就是單刀直入:“崔洛,你是書院唯一一個沒有通過縣試的學子。當初你是如何進來的,你心里很清楚,此番縣試,你不能落榜?!?/br> 崔洛終于有機會與秦玉對視了,她的眼睛真的特別好看,而且那股子熟悉感又涌了上來,這等氣質和說話的方式,總覺得在哪里見到過,也聽到過。 崔洛在她面前,佯裝成聽話懂事的模樣,點頭如搗蒜:“學生一定竭力而為?!?/br> 秦玉拍了拍手上的糕點屑,“恩,你回去吧?!?/br> 崔洛:“......好,先生保重?!?/br> 驀的,崔洛說出這話,自己也是一僵,她好端端的讓秦玉保重作何? 崔洛沒有再看秦玉的表情,全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轉身就一路沒有停歇的走出了戒律堂。 * 縣試的日子轉眼即至。 崔洛提前幾日回了大興,縣試由本地知縣主持,總共考五場,每日一場,黎明前點名入場,即日交卷。分別考八股文、試貼詩、經論、律賦、策論等。 她對這些已經很是精通了,第一世的案牘勞形沒有白費。 其實,大明的科舉一開始沿襲了前朝,考的是“經義”。直到成化二十三年才由“經義”變為開考八股文,規定要按八股方式作文,格式嚴格,限定字數,不許違背經注,不能自由發揮。后來,經王鏊、謝遷、章懋等人提倡,八股文才逐漸形成了以講究格律、步驟,并逐漸形成比較嚴格的程式。 故此,只要掌握八股要意,且所寫文章沒有超乎尋常人認知的內容,亦或是太過發散思維,基本上便可以考過了。只要照著葫蘆畫瓢即可。 考試的前一天,洛十娘憂心忡忡的問崔洛:“洛兒啊,娘聽說進考場是要搜身的,你.......你這副樣子能過關么?” 崔洛笑的很哀嘆,她這個娘總算知道,讓她女扮男裝回京其實存在很大風險隱患的,且不說桃花村的人皆知道她的身份,單是科考必經的過程就容易露餡。 現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她有了實力,自然會逐一掃除隱患。 崔洛道:“無事,娘放心,兒子有法子?!?/br> 她指的法子無非是在中衣里面綁上數層繃帶,加上身子還沒長開,只要不脫的精光,也難以辨出,畢竟考試那天時間緊迫,并非她一個考生。 洛十娘‘哦’了一聲,雙手合攏往西邊拜了一拜:“范哥,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洛兒,她要是考上了,崔家將來才能有依靠啊,你在那邊臉上也有光不是?” 崔洛打住了洛十娘的話:“娘,別說了,爹他聽不見的?!?/br> 洛十娘:“........是么?” 崔洛:“恩!” 五更天時,崔洛就已經起榻,崔老爺子帶領著闔府上下的所有人皆站在門外送她,仗勢隆重。 五郎此番跟著崔洛去縣衙,同樣很興奮,仿佛是他自己要去考試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