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常嬤嬤先是看了崔洛一眼,這才對崔老爺子道:“老太爺,老夫人摔了一跤,您快過去看看?!?/br> 崔洛一愣,祖母怎會好端端的摔跤?她記得祖父和祖母的身子都很硬朗,前兩世,她死的時候,兩位老人還健在。 又看常嬤嬤的表情,好像不太對勁。 崔洛便和崔老爺子一道去了老太太所居的尚秋閣。 原先崔家還有幾房姨奶奶,后來被崔老太太弄到莊子里去了,畢竟沒有哪一個正室能真心容得下偏房。 加之,那幾房姨奶奶并無所出。崔老太太已經到了這個歲數,就將幾人送到莊子里眼不見為凈。 崔家的府邸還算體面,單單是尚秋閣就有正房四間,前檐抱廈兩間,最外側設有暖閣。 崔老太太就住在正房中央的那間。 一個總角的小丫鬟見崔老爺子和崔洛過來,忙掀開了厚布簾子:“老太爺好,少爺好!” 崔家下人的數量不算多,有好些小丫鬟都是剛買回來的,老太太養在身邊,打算調教好了,等上幾年,送到崔洛院子里伺候的。 里屋很安靜,崔洛看見了柳姨娘和崔倩立在床榻邊,神色焦慮。 常嬤嬤給崔洛使了眼色,她這一趟去了杭州,又一路上跟著洛十娘和崔洛回京,大抵摸透了母子二人的品行。大概是覺得洛十娘為人老實,容易被有些別有心機的人踩著肩膀爬上去。 崔洛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小心。 “這是怎么回事?”崔老太爺開口問。 屋子內的丫鬟一個個低垂著腦袋,誰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崔倩嘴巴動了動,像是想說話,猶豫之后卻是沒張嘴。 崔洛沒有回府之前,她是崔家唯一的大小姐,比旁人家中的庶女都要自詡清高一些。 崔洛走到腳踏上,看著坐趟在床榻上的崔老太太,喊了聲:“祖母,您摔了跤?” 崔老太太這些年都在思念在兒子,現在兒子不在了,所有的念想都在長孫身上,她拉了崔洛的手,放在被褥里捂了捂:“好孩子,昨個兒晚上,你沒回來,祖母就想的緊了。祖母無事,你安心讀書就行?!?/br> 崔倩看著這一幕,咬了咬唇,之前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祖母一直很疼她,但還沒這般疼過,突然覺得有人分了她的寵愛。 這時,柳姨娘開口了:“少爺,老太太就是摔了一下,應該無事,你別跟著憂心了?!?/br> 崔洛回頭看了柳姨娘一眼,她穿著鏤金百蝶穿花云錦襖,下身配著翡翠撒花洋縐裙,模樣比不上洛十娘水靈,但也算顏色中等,年紀瞧著還比洛十娘大了幾歲。 原先是崔范的通房丫頭時,年紀就比崔范大。 妾室是沒有資格在老太太屋子里逗留的,但崔家又不是高門大戶,加之崔范又過世了,便沒有那么多規矩。 柳姨娘不是一個善類,崔洛一直都知道。 她前世都沒有好下場,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死的。崔洛一開始對科舉一竅不通,前兩世都在忙著考試做官,崔家后院本就簡單,她根本就沒花過心思。 柳姨娘胳膊肘碰了崔倩一下。 崔倩似鼓足了勇氣,道:“是......是母親推的!” 崔洛神色一凌。 柳姨娘只是個妾,沒有資格當的上‘母親’這個稱呼,那也只有洛十娘了。 崔老太太打住了崔倩的話,聲音有些嚴厲:“不要再提了,你們都出去吧,洛兒留下陪我說會話就行!” 崔倩這個庶女當的,比旁人家的嫡女絲毫不差,她是在老太太跟前養大的,五歲之前一直都睡在老太太隔壁的暖閣里,何曾被這般訓斥過? 崔倩當即就紅了眼:“祖母!我說的都是實話,您就是被母親推了才會摔倒的!難道就因為二弟的緣故,母親她就能為所欲為了么!我要是個男孩,您是不是也這樣偏袒姨娘?” 這話就有些過頭了! 洛十娘就算如今被崔家承認了,當初也是跟著崔范私奔出來的賣豆腐的女子,沒有家族根基,也沒有三禮六聘,稀里糊涂就成了崔家的正室,很難讓旁人打心底的看得起她。 柳姨娘臉上慍怒,喝道:“倩姐兒,你胡說些什么?還不快跟你二弟道歉!夫人又不是故意推倒了老太太!” 柳姨娘有些居心不良啊。 崔洛詫異了。 洛十娘膽子很小,又很敬畏崔家二老,怎會好端端的,剛從承恩伯府回來就推了老太太? 她再怎么愚鈍,也不會做出這種事? 崔老爺子也疑惑,崔洛這時起身,先對老太太道:“祖母,這個事情,孫兒一定會問清楚,您先歇著,真要是母親做錯了。孫兒一會帶母親來向您認錯!” 崔老爺子想息事寧人,主要還是為了崔洛著想。崔洛是家中唯一的嫡子,沒有一個體面的母親是不行的。故此,崔家不會輕易當著下人的面責罰洛十娘。 但崔洛勢在必行,“祖父放心,孫兒心里有數?!?/br> 她神色鎮定的走出了屋子,體形纖細,穿著夾襖也遮不住那份消瘦。但給人的感覺卻是極為穩重內斂的。 崔老太爺納罕了,他那個不爭氣的兒子倒是給他生個一個好孫子! 第11章 身份 崔洛從老太太的屋子里出來,就直接去了黛品軒,她這個娘從來就沒讓她安生過。 黛品軒里的小丫鬟見崔洛進來,低頭打了招呼就不再敢多看她一眼。 洛十娘身邊原本沒有下人伺候,入了霍府之后,崔老太太指派兩個貼身的大丫鬟給她。這二人就是春夏和秋冬。 崔洛將二人單獨叫了出來,問:“說!怎么一回事?” 春夏和秋冬皆是一凌,被少爺的冷喝聲嚇了一跳,二人年紀大約都在十四五歲的樣子,比崔洛還大了一兩歲。崔洛臉上尚有稚氣,但此刻冷然的樣子已經有家族嫡長子的威嚴了。 春夏先開了口:“少爺,今個兒這事雖說是夫人錯在先,但其實也怨不得夫人?!?/br> 說了等于沒說。 崔洛又問:“給我說清楚了,夫人是怎么沖撞到老太太的?” 庭院里的樹葉早就落了,光禿禿的顯得空曠無比,唯有一棵落了霜的柿子樹,上面還零零星星的掛著幾只凍皺的柿子。崔洛就站在柿子樹下,臉色肅重且嚴厲。 這件事這要是洛十娘的錯,那她也不能躲在屋里不出來可,反倒讓一個妾室在老太太屋子里伺候著。 如果不是她的錯,而是另有緣由,那就更要將事情理清楚,誰錯了,誰就得站出來擔責。 春夏膽子稍大,秋冬暗示讓她去說。 崔洛直接點名:“春夏,你來說!” 春夏是個典型的南方姑娘,當初就是人牙子從揚州買來的,而后轉手到了崔家。幾年下來,已經算是崔家的老人了,做事規矩老練,才被安排在了洛十娘身邊。 這也是崔老太太的一片苦心,可惜了,洛十娘這樣的女子,只能看到旁人對她表面的好。 春夏如實道:“本來夫人今日剛從外面回來,是要給老太太請安的。沒成想柳姨娘也在尚秋閣,夫人瞧見柳姨娘正幫襯著老太太歸置大爺生前的遺物,一時沒忍住就上前將柳姨娘拉開,說是大爺的東西,旁人碰不得。這一來二往,就誤推到了老太太身上......少爺,您說這到底是算誰的錯?” 柳姨娘曾經占著自己生下了崔家的庶女,一味自高一等。要知道,崔家一開始并不知道崔洛的存在,到了后來崔范病逝的消息送到京城,崔家人更是以為從此絕后了,還打算讓崔倩招婿的。 試想一下,如若沒有崔洛,崔家今后到底是誰掌家? 還不是柳姨娘她們母女! 春夏又道:“老太太一直舍不得動大爺的東西,直到少爺您回府,老太太才打算將大爺的書房騰出來,給您讀書用。小竹軒冬暖夏涼,是府上最好的院子,老太太心疼少爺,這才開始挪動了大爺的生前所用的物件?!?/br> 聞言后,崔洛心中徹底了然。 她讓春夏和秋冬留在院外,獨自一人走入了內室。 見到洛十娘時,她正伏在床鋪上抽泣,妖嬈的身子一顫一顫的,看來是真的傷了心了。 崔洛走近一看,見洛十娘手里還緊握著一塊黃玉鎮紙,她捏的太緊,手指已經發白。 都說傻人有傻福,洛十娘的前半輩子也不知道走了運?還是倒了霉? 崔洛輕撫著她的后背:“娘,您別哭了,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您這是容不下柳姨娘?還是.......”舍不得崔范? 她是真舍不得崔范么?前兩世,洛十娘嫁給長信侯之后,可從未有過怨言,幾乎是掉入甜罐蜜餞里了。 洛十娘平復了一會,直起身子,“洛兒,你爹是咱們娘兒兩的,那個女人......她憑什么碰你爹的東西!” 崔洛揉了揉眉心:“娘,柳姨娘為爹生了一個女兒,這是無可厚非的事,而且還是在您之前。今日,您千不該萬不該,就是誤推了祖母。您知不知道有些人正為此事高興呢?!?/br> 洛十娘一雙鳳眼透亮,聞言后,當即就想到柳姨娘,“你是說那個女人?要不是她,我也不會碰到老太太的身子,我明明要搶她手里的東西,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撞上老太太了?!?/br> 洛十娘看著崔洛,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錯,結結巴巴道:“那我該怎么辦?洛兒,娘心里不服氣,你爹當年說過,他這輩子從來就沒有過旁人,要不然我也不會一門心思就跟著他走了?!?/br> 崔洛有些累了,沿著床榻坐了下來,神色嚴肅道:“娘,您沒聽說過一句話么?男人若是可信,母豬都能上樹。您也知道,當年爹是流落在外,他若不騙您,您怎會跟他離開出走?還生下了我?爹走了,您的日子還得過下去??偛荒転榱艘患|西,就跟所有人過不去?!?/br> 洛十娘的注意力全在崔洛的話上了,“你是說......你爹他.....他一直在騙我?他不曾真心?” 崔洛沒有過感情經歷,更不懂男女之間的風花雪月,但她知道一件事。她爹和她娘本是天生的一對,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一個擅長花言巧語,一個喜歡聽花言巧語。 她安慰道:“爹當然是真心的,只是男子說的話是不能全信的。這個世上又有幾人是在說真話?!彼?,今后聽到長信侯的甜言蜜語,千萬別上當! 洛十娘安靜了下來,崔洛這時開始說正事了:“好在祖母傷的不嚴重。您現在是正房,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何必在意一個妾?將來崔家是兒子當家作主,您就是當家主母,要主持中饋的。庶女過幾年就要出嫁了,到時候您將姨娘送到莊子里便是?!?/br> 經崔洛一番細說,洛十娘突然覺得將來的日子明朗了起來。 但心頭還是如被堵住,不是很痛快。 崔洛不知道她還念著崔范,還是容不下柳姨娘? 她口吻加重了些:“娘,您身為祖母的兒媳,這個時候您哭有什么用?真要是想將爹的東西都拿回來,你自己去爭取?!?/br> 洛十娘越發覺得崔洛的話有道理:“那.....我現在去給老太太請安賠禮?” 崔洛點了點頭,其他的也不想再多說,全由她自己去爭了。 原先,洛十娘所待的地方,民風淳樸,勾心斗角的事少之又少。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總歸要自己嘗一下內宅諸事,不是崔洛說幾句話,她就能自己明白其中道理的。 很多事,不真實體會一次,永遠不會領悟。 * 次日一早,崔洛帶著書童五郎去了晉江書院。 書院在皇城下邊,離著崔府約莫三個時辰的車程,一大早從府上出發,快至晌午才到。 崔洛一下馬車就看見顧長梅在書院大門后等著,冬日的暖陽曬的他面色潮紅,他身后跟著三三兩兩的少年,都是十三四歲的模樣。 一行人朝著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