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其實,世家子弟當中,真正讀書好的沒有幾人。顧長梅雖然自幼開始進學,他腹中到底有多少墨水,承恩伯非常清楚,又見崔洛不像是個吊兒郎當的樣子,對她第一印象很好。 顧長梅就坐在崔洛身側,待崔洛一坐下,他湊了過來:“你怎么不喝酒?都十二了,是不會喝么?我十歲那年就偷了父親的酒喝了?!?/br> 他雖是壓低了聲音,同席的人也能聽得到。 承恩伯的臉色突然就變了。 顧長梅是他中年得子,加上家中已有顧長青這個嫡長子在,承恩伯對顧長梅的要求并不高。但不代表不想看到他成氣候。 顧長青在桌洞底下踢了顧長梅一腳,提醒他說話要注意。 承恩伯常年不在府上,很少管教顧長梅。一直都是顧長青在管他。 顧長梅被踢后,一猜就知道是他大哥所為,不然還能有誰?當場就道:“大哥,你踢我作甚?” 顧長青:“..........” 崔洛又想笑了。 承恩伯的臉色更不好看了,指望顧長梅有出息似乎已經不太可能,但最起碼也得知道一點人情世故吧?! 蕭翼打破僵局:“伯父,晚輩敬您一杯,長梅也算是性情中人,您莫要置氣?!?/br> 顧長青在同輩人當中,已經是出類拔萃的優秀,自幼從不需承恩伯管教,但性子偏冷,尤其是他母親過世之后,顧長青已經太久沒有跟承恩伯好好說過話。所以,承恩伯看到蕭翼如此的精通事故,難免有些羨慕長信侯。 都是早年就喪了原配夫人的,怎么養出來的兒子截然不同?! 承恩伯喝了一杯,青花金邊的小盞直接見底,烈酒穿肚的灼燙驅趕了冬夜的寒意。承恩伯想了想也只能作罷,幸好家中還有一個嫡長子! 飯桌中央擺了一盆燉羊rou,上面撒了一層小蔥花,浮起的乳白色湯汁在燭火下格外誘人美味。 崔洛很想嘗嘗,但最終還是抑制住了。 正當她準備吃一筷子毫無油脂的冬筍時,蕭翼持碗給她勺了一碗羊rou湯:“崔少爺太清瘦,眼下正值嚴冬,最該滋補。冬筍雖好,你這樣的身子骨卻不適多食?!?/br> 承恩伯見崔洛也是太消瘦了,跟顧長梅坐在一處,一個像青壯少年,一個還是個孩童,嘆道:“你正是長個頭的時候,原先沒有回本家,在外面吃了苦,如今既然回來了,不必過多苛刻自己?!笨吹酱蘼邋钊跎n白的樣子,承恩伯的慈父心涌了上來。 崔洛擠出兩只小梨渦:“多謝姑父,我吃不慣羊rou?!彼琅f對蕭翼的好意不理不睬。 補? 光是想想洛十娘和姑母庶姐的身段,崔洛就清楚自己不能滋補。 這時,顧長梅總算說了一句管用的話:“我也從不吃這種腥味重的東西。崔洛你不用當心,我聽我母親說,舅舅當年身形高大,你也能長高的?!彼詾樽约菏窃诎参看蘼?。 承恩伯對崔范還是挺熟悉的,他當年上門提親時,崔范還沒有離家出家,仍舊在秋闈一事上苦苦掙扎,這一眨眼,人卻已經去了黃泉了。 他也對崔洛道:“你父親的確高大英俊,有其父必有其子,你現在不必擔心?!?/br> 這時,蕭翼將崔洛推開的羊rou湯端到他自己面前,用瓷勺攪拌了幾下,自己喝了一口,輕笑:“有些人未必長的高?!?/br> 崔洛:“.......”現在又都cao心她的身高問題了? 只有顧長青不疾不徐的吃著面前的一疊油炸花生米,不曾對她的個頭指指點點。 崔洛突然對他有了一絲的好感。 今日算是家宴。在酒饋上,承恩伯與蕭翼等人是不會談及朝政的。 酒后三巡,顧長梅就開始醉了,拉著崔洛道:“今晚跟我一起睡,我給你講講書院里有趣的事,等后日你去進學,什么也不用擔心,有我罩著你。老夫子跟我祖父曾是同科的進士,不會為難你的?!?/br> 顧長青本想再踢他一腳,卻是剎那間止了動作。顧長梅清醒的時候,他都拿他沒轍,何況是醉酒了?! 崔洛:“........”顧家肯定會另外給她準備廂房,可顧長梅這個熱情的樣子...... 崔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應下了:“好?!?/br> 十二歲不算小,但也不大,又是表兄弟二人,同席而眠沒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她將來要登科入仕,身份若揭穿,就是欺君大罪,崔家闔族再也沒有崛起的機會。這個時候,崔洛當然不會表現出不情愿的態度。 承恩伯與顧長青更無反對。 蕭翼的目光投了過來,見顧長梅的一只手搭在崔洛的肩膀上,他笑了笑,目光卻在停留在了別的地方,道:“我今晚還要趕回大興,崔少爺與崔夫人要一起么?” 崔洛的確很想回崔家,但蕭翼這一提,她便道:“天寒地凍,我擔心我娘會凍著,就不跟蕭公子一道了?!?/br> 長信侯府在京城西面,雖然崔家地處大興,但卻是大興邊上,離著皇城算不得遠,與長信侯府只有一個時辰的車程。 他好像很清楚崔家的位置。 崔洛覺得奇怪。 崔家在京城也只能算得上是衣食無憂的商賈,連富庶都談不上。他怎會知道? 崔洛疑惑時,蕭翼已經起身跟長信侯告辭。之后與顧長青說了幾句,就離開了,頭也未回。 眼前沒有蕭翼在晃悠,崔洛陡然間覺得輕松了不少。 當夜,崔洛的確與顧長梅共處一室,這家伙說好了給她說一遍晉江書院里的趣事,一上榻就開始呼呼大睡了。 崔洛讓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又去取了被褥,她在碧紗櫥里睡了一宿。 待日次醒來,顧長梅睡的正酣,崔洛念及家中祖父可能會擔心,便早早洗漱,去向承恩伯與姑母辭別。 她和洛十娘走出伯府大門時,顧長青騎在馬背上,單手勒著韁繩,道:“我正有事要去一趟大興?!绷攘葞渍Z。 言下之意,是要同道了。 崔洛莞爾,什么也沒說,與洛十娘一同上了馬車。 未至晌午,馬車便停在了崔家大門外,崔洛與洛十娘下車時,顧長青早就不知去向。 馬夫道:“表公子剛入大興地界就往南走了?!?/br> 崔洛:“.......”這個人,一直都是這樣,來是讓人無所察覺,走時同樣悄然無聲。就是一個怪人。 洛十娘沒有那么多心眼,在承恩伯府待了一天一夜,她才發現,還是崔家比較舒坦,好歹下人們人前人后都會喚她一聲‘夫人’。 小廝上前,“少爺,老太爺讓您去書房一趟?!?/br> 崔洛就知道祖父一定會問話。 說起崔老太爺,也算是耕讀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年輕的時候考過秀才,但舉人卻是從未中第。本來以秀才的身份,還可以當個教書先生,但為了家族的營生,最后還是選擇去經商。到了崔范這一代,崔老太爺直接將人逼得離家出走了。 可想而知,崔家對考科舉是有多執著。 如今擺在崔洛面前的,只有一條路。 那便是登科! 作者有話要說: 文文會參加‘我和晉江有個約會’的活動,關鍵要靠營養液的灌溉,所以.......聰慧如你們,一定懂我的! 第10章 糾紛 崔洛到了老太爺的書房,見他正在練字。 碩大的雞翅木的長案上橫鋪著澄沁堂的白紙,還有翠玉的筆山和青瓷水洗,老太爺拿著伏虎瑪瑙的鎮紙蓋住了紙張,開始運筆。 老太爺未曾抬頭,就道:“回來了?” 崔洛上前,自覺的給老太爺研磨,看了幾眼他的字跡,回道:“恩,孫兒回來了。昨晚姑父回府,留了孫兒一宿。所以才回遲了?!?/br> 崔洛很懂事的樣子,讓崔老太爺微微動容。他停下了筆,紙上是‘天道酬勤’四個楷體大字。 這也正是他想對崔洛所說的話,他是過來人,怎會不知道科舉之路有多艱辛? 但即便如此,崔洛也必須按著這條路走下去。 崔老太爺雖然不善科舉,但寫了一手好字。崔洛注意到他握筆的那只手上,食指和無名指上繭子凸出,一看就是曾經長期練字所致。 她有些感慨,十年寒窗苦讀的人又何止崔老太爺一人,但最后能在金殿傳臚的卻是寥寥無幾。就好比是過獨木橋了,皆是剩者為王。 崔老太爺將毛筆遞了過來:“寫幾個字給我看看!” 原來是想考她! 要想考科舉,寫字是第一關。崔洛第一世時為了練就一手好看的毛筆字,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精力。 她不會旁的字體,只會這個世界讀書人常用的館閣體,又或者稱臺閣體。 “是,祖父?!?/br> 崔洛應下,接過筆,在‘天道酬情’下面,寫了幾行小字,取的是《中庸》中的開頭一句“天明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她的館閣體算不上秀氣,但很工整清潔,與一般男子的筆跡很不同??粗浅J娣?。 崔老太爺捋了胡須點了點頭,對崔洛的字還算滿意,而且科考時,不宜用旁的字體,閱卷官員可沒那個耐心看草書。整潔清晰是關鍵。 “是誰教你識字的?” 崔老太爺心中難免想起他的兒子崔范。洛十娘是個不識字的婦道人家,那么崔洛的字只能是崔范所教。 其實,原主根本不識字,崔洛是第一世來到這里時,自己琢磨出來的。當初為了練毛筆字,手上不知道起了多少水泡。熬了整整兩載,才能寫出一手秀麗的字出來。 崔洛卻道:“是爹在世的時候教我的,爹還說讓我多讀書,將來崔家還得靠我?!彼廊绾文芎宓淖娓父吲d。 崔老太爺沉默了片刻,之后深吸了一口氣,他自己轉移了話題:“你姑父昨日可曾說過什么?”崔老太爺又問。 承恩伯府出了一個顧貴妃,家族殷實勛貴,崔家的女子能嫁到承恩伯府算是高攀了。 崔洛很清楚,老太爺很在意這門姻親。就算崔洛今后萬幸入仕,沒有靠山也是走不長遠的。 這就是現實。 而承恩伯府就是崔家最大的靠山了。 崔洛如實道:“姑父不曾說過什么,只是這次能入晉江書院進學,是該好好感謝姑父牽線?!?/br> 這件事只是崔洛猜的,而且她也猜中了。 崔老太爺愈發的欣慰,連連點頭:“難得你有這份心,入學之后一定不能辜負了這個機會。書院的老夫子可是翰林院里出來的,桃李滿天下,能得他提點一二,也夠你細細雕磨的了?!?/br> 崔洛輕‘恩’了一聲:“祖父說的是,孫兒記住了?!?/br> 那位老翰林,崔洛彼時也聽說過,致仕之后,就在家中開了私塾,甚至于不少官員也將家中的適齡的子嗣送過來,看重的就是老翰林的名聲。 不過,一個耳順之年的老頭......聽他講課? 崔洛其實并不怎么期待。 祖述堯舜,憲章文武,真正的東西還是要靠個人的領悟。 這時,外面常嬤嬤求見,小廝直接就帶了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