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反觀藍漪力氣出奇之大,他的雙掌越收越緊,像是要扼斷他的喉骨,掐止他的最后一點呼吸。池鏡掙扎著瞇開眼睛,暴露在月下的那張面容無比猙獰,凝聚的殺意濃郁到淹沒一切,吞噬所有—— 藍漪會殺了他。 再不阻止,藍漪真的會掐死他。 匆忙趕來的羽林副統臉色鐵青,他拔劍揚空,暴喝一聲就要向藍漪砍下來。暗夜之中滑過一道黑影,他閃現人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擋在兩人跟前,下一秒藍漪被人從背后驟然扯起,強行分開了他與池鏡,迫使那雙蘊含暴戾的手掌張開…… 得到解脫的池鏡伏在地上干嘔不止,咳嗽震天動地溢出喉間,喘了半天都沒能緩和過來。方才那一出把福貴給嚇沒了半條命,這時他堪堪連滾帶爬扶住小王爺,顫巍巍地抬起腦袋,險些老淚縱橫:“藍……” “藍相大人——” 楠木擋住了羽林副統的劍,他抽空回眸瞥去一眼,藍磬從皇宮出來以后便立即趕往這里來,所幸來得及時,否則再晚一步,恐將真的要出事。 被強行扯開的藍漪仿佛頃刻間失去了活力,他低垂腦袋,嘴唇嚅動,聲音輕若游絲…… “都是因為你?!?/br> 池鏡邊喘邊咳,抬頭望向聲音的方向,藍漪的目光冰冷滲人,沒有任何理性。 “池鏡,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彼兆∷{磬阻攔自己的手臂,五指越陷越深。藍漪無法遏制唇齒發顫,幾乎就要咬碎滿口銀牙:“你又有什么資格指責我?” 池鏡依靠福貴的攙扶勉強站起來,努力抑制住不停溢出喉嚨的咳嗽:“我知道,是我欠你的?!?/br> “所以從小到大無論你說什么做什么,就算你現在試圖掐死我,我都會忍讓你?!背冂R繃著臉,狠咬牙關:“可是我不是欠你一輩子?!?/br> “藍漪,我不可能欠你一輩子的!” 一串咯咯的笑聲自藍漪喉間溢出,他低低發笑,寒聲說道:“誰稀罕?” “我根本就不稀罕?!?/br> 他甩開藍磬的手,踉蹌幾步,搖搖晃晃地轉身就走。 沒有人敢上前,也沒有人敢阻攔。藍磬蹙動眉心,不放心地喚了聲:“小漪?!?/br> 可藍漪恍若未聞,他獨自一人越走越遠,沒有搭理任何一個人。 * 夜漸深時,皇后來到皇帝的寢宮,他剛剛聽完福貴從宮外遞回來的消息,正安坐下來,不再焦心地來回踱步。 皇帝抬頭見她立在流蘇垂簾之外靜靜看向這里,便朝她招了招手。 皇后默然,掀簾向他走了過去。 “這么晚了,小王爺還會進宮來嗎?” 皇帝按揉眉心,苦嘆一聲:“他把福貴遣回來,說是身子抱恙,半途又折回王府,不來了?!?/br> 皇后淡淡地應了聲,別開臉也不知想些什么,微微出神。直到皇帝執起她的手,溫暖的掌心包裹她的指尖,這才令皇后稍稍回神。她重新看向皇帝:“皇上可會怨怪小漪?” “怨怪他今夜所為,傷害你的皇弟?” 今天晚上宮外發生的一切,皇帝與皇后都已經知曉,包括城東的那個被割舌頭倒在家中滿臉是血的卜卦先生,以及榮國道附近發生的沖突。 皇帝輕拍她的手背:“霓兒,朕說過他是你的弟弟,就是朕的弟弟?!?/br> 今夜假借名目急召池鏡入宮,為的也不過只是避開藍漪而己。這一點當時在座三人都清楚,只要池鏡進了宮,相對就會安全些;如果放任他留在宮外,誰也不知道萬一藍漪找上他,兩人會否發生什么沖突。 他們心里都清楚,萬一藍漪動真格,池鏡會很危險。所以皇帝派去兵馬護送池鏡,藍磬也匆匆離宮趕去找人。 皇后盯著他從容淡然的神態,又問:“那,皇上可會怨怪臣妾?” 皇帝伸手輕輕觸碰她溫涼的面頰,神情放柔,只帶了些許莫可奈何:“可朕舍不得?!?/br> 皇后牽動唇角,她撥開皇帝揩豆腐的手,徐徐踱向窗前:“那接下來只能勞煩皇上替臣妾擔待些,否則明日掀起滿城風雨,母后得知她的寶貝兒子被藍家的人給欺負了去,又要借題發揮興師問罪,又得罵臣妾妖孽禍水亂朝綱,又有借口逼你廢后了?!?/br> 皇帝來到皇后身邊與她并肩:“沒有人能夠廢了朕的皇后?!?/br> 仰望夜色的皇后輕笑一聲,眸色瀲滟:“皇上還真是不怕臣妾有恃無恐呢?!?/br> 皇帝就著月色細細描摹皇后的眉目:“沒關系,因為你是朕所偏愛之人?!?/br> 皇后靜默片刻,有點嫌棄有點愁:“皇上,您最近真是越來越膩歪了?!?/br> 被嫌棄的皇帝哈哈直樂,積極用行動表示更膩歪的都有。 * 誠如皇后所慮,隔天藍家小國舅與安宰王池鏡在榮國道發生沖突一事迅速傳流開來,立刻有人上奏參了藍相一本,其中以霍家為首蹦跶得最為厲害。 藍相本人雖未發言,不過其黨羽諸臣則迅速予以反唇相譏。雙方各不相讓,導致今晨朝堂堪比西市最熱鬧的菜市場,雞飛狗跳吵聲回蕩。 下朝之后,當今圣上親自出宮前往安宰王府邸慰問親弟咨詢事發因果,回來之后拍案到來一個結論—— 造謠生非,一派胡扯。 據小王爺本人親述,他與藍家小國舅當夜在榮國道巧然相遇,彼此相談甚歡引為知己,完全沒有發生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可見外間流傳實屬虛構胡扯,倘若讓他知道是何人捏造傳謠,定要嚴懲不怠追究到底! 事情反轉來得太快,坐等撕逼看熱鬧的吃瓜群眾紛紛嘩然,震驚得眼珠都要掉下來了。就這么幾句話的功夫,霍家當場被打臉,藍家不可謂不是完勝。 不管小王爺的表態是真是假,不管整件事的真相孰是孰非,這都已經表明了皇帝的立場與態度,也足以說明藍家今時今日的斐然地位,以及深受眷寵的偏坦程度。 同為外戚,此事卻令霍家顏面無存,這就波及影響到了身在太華園的太后娘娘霍氏。 這日,太后娘娘的鳳駕自太華園浩浩蕩蕩擺駕安宰王府,出行目的美其名曰:關切愛子。 池鏡自十五離宮建府,至今已經七八個年頭,今日卻是太后娘娘頭一回擺駕小兒子的王府。 太后一身烏金螢邊的綢緞宮袍,袍擺由兩名宮人攙著,廣袖一揮,風骨雍容。她老人家幾十年的養尊處優,保養得當自不必說,除去眼尾的細紋暴露年齡,鬢發烏亮姿容不老,雙目鑠亮犀利非常。 太后親臨,身為她的嫡親兒子池鏡自是率領全府出門相迎。拜過之后,池鏡見她老人家在宮人攙扶之下徐徐步下馬車,便自動自覺上來給她搭把手。 換作平時,太后當然不會不賞臉,不過今日她連個眼尾都不打算賞給他,由同車隨行的孫靜蓉攙扶,目不斜視直接進府。 被當眾落臉的池鏡悻悻然地摸鼻梁,沒說什么,跟在后頭一并進府。 第52章 連你也糊涂了 畢竟是當今圣上的同母胞弟,太后娘娘的嫡親幼子,起初池鏡建府之時,皇帝和太后考慮到受召進宮時的出入方便,曾經打算就近建府,比如宮墻隔壁。 也正是出于同一方面的考慮,池鏡在選址之時死活不答應建在皇宮隔壁,于是就有了現在這座皇根邊源的安宰王府邸。 從前太后住在宮里,大兒子天天請安想見就見,小兒子一聲召令也是說來就來。即便到了后來她搬去了太華園,大兒子被她關了閉門羹尚且不論,小兒子還是十分體己窩心,隔三岔五就會主動前去關愛問候她老人家。 身為太后,也是母親,她老人家理所當然沒有親自擺駕兒子王府的道理和必要??伤袢詹粌H親自來了,并且此行浩蕩,大張旗鼓人盡皆知。 說是關切愛子,名目確實挺好聽的,可從前怎么就沒見她上兒子家關切問候,偏要在出了那檔子事之后就來了呢?這不就是明擺著向世人宣布,太后她就是得知自己那天可憐見的小兒子挨了欺負受人委屈,親自前來給兒子撐腰擺譜的么? 可想而之,太后今日出行有多張揚,就說明她此行來勢有多洶。 當然,這都是外人眼里看到的,真實情況還是問問當事人自己。 池鏡從她進門至今就沒得過半點好臉色,說是擺譜,莫不是在對他擺譜來著?這不,吹毛求疵嫌棄他府里下人手藝差,沏茶都要由她身邊的人來親自動手,同樣的信陽毛尖愣是品出不一樣的口感與滋味,真是非一般的難侍候。 這要不是他親生母后,門兒都別想進,直接轟走。 一杯熱茗擺在他座位邊的茶幾上,池鏡聞聲抬眸,正好與前來送茶的孫靜蓉對視一眼。她不慌不忙,回以一抹隨和的笑。與人友善,池鏡自也不會留難人家姑娘,便點了下腦袋以示回應。 這茶是孫靜蓉親手沏的,太后嫌他府上的丫鬟功夫不到家,同樣的信陽毛尖,孫靜蓉沏的就覺比什么都要香。 池鏡端起茶來細品一口,也沒覺得有什么特別大的不同。不過面子上意思意思還是要給的,池鏡好整以暇地頜首道:“色清味甘,靜蓉沏的確實比上一杯要更好一些?!?/br> “殿下謬贊,實不敢當?!睂O靜蓉溫婉一笑,從容不迫地退回太后身邊。 太后不緊不慢地放下茶杯,示意孫靜蓉及其他人退出門外,余留下她與池鏡母子單獨相處。 待所有人都退出門外之后,太后這才冷冰冰地警告說:“仔細你的皮,少動她的歪腦筋。靜蓉將來是要入宮嫁作皇后的人,不是你能打主意的姑娘?!?/br> “……”您老人家未免想太多? 池鏡擱下茶杯:“不說藍相權傾朝野地位超然,就說皇后在位十數載來無失無過,您又何必非要與她爭奪這個后位、非要孫靜蓉取而代之?” “無失無過?”太后冷笑一聲:“就憑她不順父母其行逆德,就憑她專寵多年連個崽都生不出來,就憑這兩點放在尋常人家只怕早就該被休妻了?!?/br> 池鏡木然:“皇后既然能夠深得眷寵常盛不衰,就憑您這兩點要想讓皇兄廢后另立也是不可能之事?!?/br> 這話簡直戳中了太后的痛處,登時火冒三丈起來:“哀家怎就生了這么個忤逆子?為了個女人鬼迷心竅沒了心智,眼看如今藍家專權擅勢,繼續這么下去天下人眼里這江山就不知該說是池家的還是那藍家的了!” “還請母后慎言,□□打下的江山自然是我們池家人的?!背冂R按揉額xue:“況且皇兄英明神武,還不至于糊涂到枉顧江山社稷的地步?!?/br> “他還不糊涂?”太后怒極反笑:“不糊涂就不會放任外人欺壓他的母族,不糊涂就不會幫著那個女人對付他的生母!” 聽她說這話,池鏡就不得不第無數次提醒道:“母后別忘了,當初皇后可是您老人家自己欽點的?!?/br> “……”這話知道就好,說出來可就扎心了。 沒錯,盡管現在的皇后與太后關系惡劣到了極致,可遙記當年,皇后乃是太后屬意的太子妃,是她本人欽點的皇后人選。 然而時過境遷,曾經所喜愛的兒媳婦成了今日咒罵的惡毒女人,婆媳之間深惡痛絕,不得不令人感嘆歲月真是一把殘忍的刀,不僅抹殺了人的青春美好,還抹殺了一種名為情份的東西。 太后神情陰郁,歸根結底當初之所以挑中了藍家的女兒,看中的也不過是藍家雖赫,但孤兒寡母好拿捏。恰好大兒子又看上了人家的閨女,霍家滿心以為如此便可以手到擒來兩邊抓,哪知這姓藍的一家子個個不是好東西,個個都是白眼狼,一朝反叫她給倒打一耙…… 太后雙目一轉,眼神犀利:“哀家問你,那天夜晚榮國道上,藍家老幺是不是對你動手了?” “是不是皇帝逼你緘口,要你替藍家平息此事?” 池鏡靜默不語,端起杯子將茶葉撥了又撥。 太后也不著急,冷眼看他:“你以為哀家會相信什么相談甚歡引為知己的鬼話?那瘋瘋顛顛的臭小子沒把你掐死就已經很不錯了?!?/br> 池鏡神情微妙一變,立刻被太后所捕捉,她面色漸凝,微瞇雙眼:“他真的這么干了?” 池鏡無奈一嘆,話未出口,太后已經先聲打斷:“你乃是當今圣上的嫡親胞弟,當朝最為富貴尊榮的小王爺,哀家的掌上寶心頭rou,如今受了欺辱,還要遮遮掩掩忍氣吞聲!” 她嚯地拍案而起:“哀家這就進宮,哀家要問一問皇帝,是不是眼里除了那個女人就再看不見他的嫡親幼弟,看不見他的親生母后!” 眼看太后大步流星往外走,池鏡站了起來:“話是兒臣自己說的,與皇兄沒有關系?!?/br> 太后冷冷回眸,池鏡并不閃避:“這是兒臣與藍漪之間私事,兒臣不想被當作母后與霍家用以對付皇后及藍家的借口與理由來加以渲染放大?!?/br> “鏡兒,連你也糊涂了?!碧筠D過身來,一步步地向他走去:“我們霍家與藍家之間可從未存在任何真正意義上的私事,尤其是你,還有那個藍漪?!?/br> 太后來到他的跟前,一瞬不瞬地逼視他:“倘若任由藍家繼續坐大,影響到的將絕不僅僅是霍家的在朝地位,不是家族利益和興衰榮辱?!?/br> “她們威脅到的,還是你我母子二人?!?/br> 池鏡眉心一跳,太后指著他的心口位置,寒聲道:“你以為皇后因為什么要與哀家反目?你以為藍相因為什么步步緊逼?好好看清楚藍家人的嘴臉,其實她們的胃口比你所想象的還要大,遲早有一天——” “她們會吞噬你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