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皇帝只好埋頭動筷子。 藍霓慢條斯理地喝著湯:“大哥,你今夜不回家,那豈不是只得小漪獨自在家用膳?” 藍磬只挑了就近的幾個菜夾碗里:“不礙事,反正他三天兩頭不在家里吃,估計這會兒又去花家蹭飯了?!?/br> 藍霓眉梢一動,身邊的皇帝調侃地笑了笑:“世人都說女大不中留,我看小漪這是兒大不中留哈哈哈……” 皇帝沒笑完,兄妹倆默不作聲齊刷刷盯著他,幽怨不可謂不深重。 藍霓放下小瓷碗,沉沉吁嘆:“小漪去了花家呀……” “怎么了?”藍磬夾菜的動作一頓,敏銳地嗅到一絲不對的苗頭。 藍霓目光幽轉,瞥了皇帝一眼,又落回藍磬身上,淡淡開口:“小術她今天見到池鏡了?!?/br> 第50章 手里的是什么 哐啷一聲,一雙筷子脫手滾落桌面掉在地上。 制造這么大動靜的皇帝再次迎來兄妹二人的注目禮,他曲指一動,輕咳一聲:“手滑?!?/br> 近身侍候的宮人正要上前遞上全新的銀筷子,皇帝卻擺手示意不必了:“朕突然想起新近南域進貢了一批甲等的天山翠竹笛,阿鏡一定迫不及待想要試一試,朕得趕緊告訴他才行?!?/br> 說完這話的皇帝飯都不想吃了,無論如何都坐不住,立刻就要去看看那批南貢笛子,還要把小王爺第一時間召進宮。 皇帝就這么火燒火燎地走了,留下一屋的奴才、一桌菜以及兄妹二人。 兄妹倆并沒有因為皇帝的匆忙離席而感到莫名其妙驚慌失措,相反隨著皇帝的離開,兄妹二人之間的氣氛逐漸降入了冰點。 素來以冷靜穩重著稱于世的藍相臉色越來越凝重,神情也越來越冷,他沉聲道:“那小漪怎么辦?” 藍霓用湯匙在碗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動沉底的紅枸杞,輕嘆一聲:“看造化?!?/br> “造化?”藍磬反復低念這兩個字,眸光微寒:“刻意而為的事情,何來造化可言?” 藍霓停下動作,靜靜面對他冷厲的目光:“小術與池鏡相遇非我所愿?!?/br> “非你所愿,卻是你有意而為?!被ㄐ⌒g怎么會出現在皇宮,又怎么會遇見池鏡,藍磬根本無需調查也無需猜想,就已經能夠摸通十之八九。他雙拳收緊,隱忍的面容蒙上寒意,逐漸浮現出怒色來:“你知不知道小漪這次回來,他對我說了什么?” 藍霓沒有說話,清清冷冷地看向他。 這就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藍磬百感交集,滿腔惱怒也變成了無奈與復雜:“小漪這次回來變了很多,變得比從前好太多……” “霓兒,隨他去吧,我們別再插手他的事了?!?/br> “小漪喜歡什么那就喜歡吧,花小術不記得什么也隨她去罷?!毙闹械念j喪與無力難以言盡,藍磬雙手撐額,沉聲嘆道:“不需要他也沒關系,就算只憑你我二人也一樣可以做得到?!?/br> “我們已經虧欠他太多了?!?/br> 藍霓緘默不語,她盯著藍磬凝重的面容,輕垂眼簾,瞥過身邊皇帝離開之后所余留下來的那個空蕩蕩的位置。 “不行?!?/br> 藍霓語氣淡淡,卻透著一股冷然與決絕:“大哥,已經沒有時間了,我們不能再拖了?!?/br> “待一切結束之后,無論是被討厭也好憎恨也罷,我都認了?!彼{霓低聲喃喃,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所以,至少現在還不行?!?/br> 藍磬黯然沉默,藍霓展眉揚唇:“大哥,我不會害小漪的?!?/br> 今日將花小術招進宮確實是刻意為之,只不過她本意是借白夫人之口為花小術披露往事,卻未料花小術先一步遇見了池鏡。 雖是意料之外,卻在掌握之中,并不妨礙她順其所為。 “小漪真傻,明知隱瞞只能起到延時的作用,拖得越久傷得越深越厲害,根本就是治標不治本。有些東西有些事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反正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無論他自己還是小術,遲早都得面對的?!?/br> 盡管依目前來看,花小術雖遇見了池鏡,池鏡卻壓根什么都沒有對花小術說。這讓藍霓真不知該諷還是笑…… 池鏡那孩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呢。 如此一來,倒也正中下懷。 藍磬眉心一跳,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難道你做了什么?” “既然小術那么想要知道什么,那就讓她知道好了?!彼{霓聲音悠悠:“只不過——” “可能需要多繞幾個彎路罷了?!?/br> * 當夜受到圣上急召之時,池鏡正在自家儲藏庫保養他的珍藏笛子。 盡管南貢的這批笛子確實很有吸引力,但池鏡卻沒有那么急不可待。對于這個時間點了還要進宮這件麻煩事,池鏡頗顯得十分意興闌珊。 可宣召的太監以及奉旨前來護送小王爺進宮的羽林副統卻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據說這是圣上下召時的實況體現,要他們一分一秒不得耽擱,務必在第一時間將小王爺安全護送進宮。 鑒于皇帝召得實在太急,態度又實在太過強硬,以至于底下的人沒敢有片刻的怠慢,饒是池鏡不情不愿,也不得不勉為其難邁開尊步被請出王府。 等他出門一看,立刻發現這事態比想象的還要不對。 只見隨馬車而來的羽林軍沒八十也近半百,一身戎甲氣勢恢宏,井然有序排列整齊,手中火把照亮了夜色下的半條街。 池鏡不是不曾被皇帝心血來潮突然召見過,但今天接人的陣仗卻格外不同。 與其說是接人,不如說是劫人。 “……”池鏡橫掃一圈,面無表情地扭頭往回走:“既是入宮面圣,本王梳洗一番換身衣裳再走?!?/br> 底下的人嚇得肝膽俱裂,天曉得小王爺換身衣裳洗個澡需不需要個把時辰。倘若耽誤了時間違了御令,小王爺是皇上他親弟福大命貴自不要緊,他們這些做小的人微命賤可是分分鐘會被砍頭呀! 一群人在王府門前輪番拉鋸,池鏡煩不勝煩,揪起老太監的領口:“福貴你老實交待,今夜皇兄急召究竟所為何事?” “王爺恕罪,奴才這是真的不知道呀!”老太監福貴皺著一張菊花臉,慘兮兮又很無辜。 眼看追問無果,面色不豫的池鏡被催促著上了馬車,他皺緊眉頭倚壁沉思。馬車正通往榮國道駛向皇宮的方向,夜風吹開了卷簾,池鏡無意間眺去一眼,突然喝聲:“停車!” 一聽小王爺又鬧妖蛾子,底下的人別提心里有多苦。福貴忙上前詢問:“殿下可是忘了什么?回頭奴才吩咐喚人去取便是。這車可不能停啊,皇上還在宮里等著您呢……” 池鏡徹底沉下臉來:“本王說了,停車?!?/br> 福貴極擅察顏觀色,又是看著幾位殿下長大的宮里老人,自然不會看不出來眼前這位是真的生氣了,只得匆匆喊人拉住韁繩停下車來。 車一停下,池鏡二話不說掀簾跳車,大步流星往外走。福貴一看哪還得了,連忙踉踉蹌蹌追過去。 榮國道是京官貴人走車用的,附近商肆本也不多,平時天一黑就會陸陸續續關門打烊。 這時沿街兩旁只有門前的燈籠還是亮著火的,影影綽綽,僻靜無聲。了無人煙的街道前方搖搖晃晃走著一人,池鏡疾步上前,用力按住他的肩將人扳了回來—— 走在前方的腳步因為外力而被拉回去,人也順著池鏡的力道被扳回身來,木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池鏡。 池鏡的手還按住他的肩膀上,因為追得太急而氣喘吁吁,需要好半晌才能調整過來:“……藍漪?!?/br> 被人突然從后方驟然扳了回來,藍漪既沒有驚訝也沒有震怒,甚至可以說他壓根就沒有任何情緒,只動了動嘴皮,從里面吐出兩個字:“池鏡?” 從他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池鏡下意識地抖了抖,迅速將手縮回。他抹了把臉,試圖令自己保持鎮靜:“你手里的是什么?” “手?”藍漪慢半拍地偏過頭,掃了一眼垂在袖下的那雙手。他抬起雙手,仿佛那就不是他自己的一般,略微遲緩地轉動腕骨:“手里有什么?” 一滴,兩滴,落在地上,從他走過的這一路都是。 都是血。 跟著追來的福貴驚得險些背過氣,池鏡盯著他滿手的血,臉色發白:“血是誰的?” “是你的,還是別人的?” 方才池鏡從馬車往外眺,有那么一瞬看到了獨自走在街上的藍漪,以及袖下血紅的手。他的臉色難看之極:“你是不是又殺人了?” ‘殺人’這兩個字令藍漪沒有表情的臉上浮現一絲不快,他皺了皺眉:“我沒殺人?!?/br> “小術不許我殺人?!?/br> 池鏡聞言愣住,立刻又道:“那就是你受傷了?” “我沒受傷?!彼{漪低頭看一眼,抓著袖子抹抹手,發現雪白的寬袖就這么沾了污跡,似乎還很嫌棄。 只不過拭去大半以后,確實可以清晰看見他手里并沒有任何傷口足以導致這樣巨大的出血量。池鏡眉心越擰越緊:“你究竟從哪里弄來這一手的血?” 藍漪埋頭拭血的的動作停頓:“是那個神棍的?!?/br> “……神棍?” “那個神棍推算的八字命理寫的很不好,小術很不喜歡?!彼{漪兀自喃喃:“當時我怎就聽信了他呢?肯定是他巧舌如簧蒙蔽我的?!?/br> 池鏡的面色越來越難看:“所以,你割了他的舌頭?” 藍漪想了想,露出淡淡的不悅:“我不能讓他再騙我?!?/br> 第51章 藍漪會殺了他 就因為這樣不可理喻的原因,生生割掉一個人的舌頭,雙手沾滿了鮮紅的血,卻麻木不仁,冷酷涼薄。 不怪乎,世人都說他是個瘋子。 福貴膽戰心驚,他惶惶抬眼,但見小王爺面沉如水,神情非一般的冷,大喝一聲:“你別鬧了!” 池鏡不是一個多么隨和的人,但他鮮少動怒,饒是宮中老奴福貴也從未見他這樣發怒過。 “藍漪,你究竟知不知自己在干什么?” 池鏡神情隱忍,沉聲說道:“罔顧紀法胡作非為,殘暴不仁無法無天!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可這么多年過去你的行事作為仍舊這般不可理喻,你究竟還要任性妄為到什么時候才肯罷休?!” “罷休?”藍漪松開拭血的袖口,靜靜看他一眼,嘴邊噙起古怪的笑意:“你在說什么蠢話,怎么可能罷休?瘋子瘋起來是永無止盡的?!?/br> 池鏡神情莫測:“藍漪,你不是瘋,你只是不正常而己?!?/br> “不正常?”藍漪歪過腦袋,如同聽了個天大的笑話:“那又有什么區別?” “不一樣?!背冂R心中五味雜陳:“你根本就不是瘋,你只是在裝瘋賣傻,自欺欺人?!?/br> 藍漪目如深潭,一點點地斂起笑。 “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不要給身邊的人徒添麻煩,不要令關心你的人徒添憂慮?!背冂R神情復雜,他深吸一口氣:“我今日見到小術了,她很擔心你?!?/br> “如果你是在乎她,就不要再……” 在那幾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池鏡驀然承受了一股猛烈撞擊的力道。他瞳孔驟然一縮,藍漪的雙手已經扼住他的喉嚨,狠狠地掐住他將之按倒在地。 背脊硌地的那一剎那,福貴的驚叫伴隨而來。短暫十幾秒的呼吸困難令池鏡痛苦難忍,他雙耳嗡鳴,面色漲紫,下意識反握住藍漪死掐住自己的手試圖奮力反抗,卻怎么也無法使出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