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薛潯動作凝滯,圍觀的群眾一聲嘩然,陸林西雙瞳驟然一縮:“小術!” 小翠花再也顧不得油紙包的糕點,哇一聲哭著跑來:“小姐!” 花小術吃痛地捂著受到重擊的位置,只覺手里沾了什么粘粘膩膩濕嗒嗒的東西,她揚手看去,是血。她低頭再看,方才擊重頭部的硬物掉落在她腳邊,原來是一開始被薛潯砸掉的梅螺竹笛。 不知是否受到重擊的緣故,花小術只覺腦袋昏昏沉沉,腳步浮虛,雙膝一軟緩緩滑坐在地。 陸林西想要扶她,薛潯的手下卻趁著他恍神之際將他整個人制壓住,迫使他無法動彈。陸林西急紅了眼,不甘低吼:“小術!” 這聲呼喚聽在花小術耳里竟有些遙遠,她遲緩地眨了眨眼,努力掙扎著抬起頭,周身卻在這時突然籠罩在一片溫暖之中。 有人用身體蓋住她的小身板,將她整個人圈在懷里。 這個溫度十分熟悉,這一幕也似曾相識,依稀好像從前也發生過。 “不怕,有我呢?!?/br> 花小術感受到胸膛的起浮震動,迷迷糊糊地抬眼:“……藍大哥?” 第6章 煩請公子冷靜 陸林西愣了愣,混亂之中誰也沒有發現外人的介入,待注意到這個人時,他已經來到花小術的身邊,并脫下靛藍斗篷包裹住她的周身。 來人面容清逸、眉目雋秀,他黑發梳整,本是一絲不茍地悉數以冠高束,而今額前卻凌亂地散落了幾縷發絲,可見來時行色匆匆、急切倉促。 殷紅血液順沿花小術的側頰緩緩流淌,被他以指腹輕輕擦拭。 藍漪微蹙眉心,神色憂愁,輕柔的動作帶著如履薄冰的小心翼翼,又透露出了毋須言說的溫情縷縷。 “小術很痛吧?一定很痛?!彼吐暷剜?,只恨不得將這些觸目驚心的痕跡通通消抹殆盡,不讓小術感受一絲疼痛。藍漪眸色瀲滟,幽幽浮掠過霜色寒意,一一掃過在場的其他人:“傷你的人該死,都該死?!?/br> 薛潯起初還心存失手傷人的心慌,這時聽他這么放話,登時火上加油怒火中燒:“打哪冒出來個不知死活的臭小子!你說誰該死?信不信我這就讓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似是在細細斟酌這個詞語,藍漪徒然一笑,目光陰翳:“真是個好主意?!?/br> 薛潯忽覺背脊發寒,未等他扭頭,背后一個力道驟然箍住他的肩胛將他整個人按押在地上將其鉗制。薛潯的手下大驚失色,作勢就要回身救主。 可不等這些人有所動作,陸林西趁機掙脫束縛并在第一時間迅速回以反擊,薛潯的手下驚駭地反應過來,再想回擊已然太遲,被暴怒的陸林西一一制服。 頃刻間形勢逆變,薛潯整個人都傻眼了,氣極敗壞地大吼大叫:“好你個臭小子卑鄙無恥,居然還有同伙——?!” 他倒是沒想過方才恃仗人多欺負人的究竟是誰,這會兒卻好意思說別人卑鄙無恥。薛潯將后到的這幫偷襲他的人視作陸林西的同伙,他的手下悉數被陸林西打趴在地,自己又遭人鉗制,不滿地大聲叫囂。 陸林西沒有理會,他雙眉深攏,朝花小術的方向掃了過去。 藍漪渾然忘我,滿心滿眼都是小術的傷,比傷在他身還要難受。 自打頭部受到重擊之后,花小術整個人渾渾噩噩,不僅僅只是外傷的疼痛,整個腦仁似乎都在隱隱抽痛?;璩林H,她感覺到某人拭血的動作,隱約間能夠感受到自他指尖傳達而來的微微顫意,她以手虛掩傷口的位置,搖了搖頭:“別碰了,疼?!?/br> 藍漪動作微滯,眸色暗了暗,也不敢再去亂碰。 “你們給我等著!回頭本世子一定要你好看——” 薛潯的叫囂還在耳邊,實在太吵?;ㄐ⌒g顰蹙眉心,藍漪淡淡說了一聲:“閉嘴?!?/br> 不等花小術困惑抬眸,吵鬧聲已經被什么堵住。她下意識回頭去看,卻被藍漪的身軀擋住視線,他微一使力,就將花小術打橫抱起。 遂不及防的花小術懵了懵,聽他說:“你別怕,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br> “……” 花小術窩在他的懷里不動了,倒不是說害怕,就是疼得厲害,確實特別需要一名大夫。 藍漪將人一抱就要走,陸林西心下一急,暴喝道:“你是什么人,你要想將小術帶去哪里?!” 被他這么一喝,花小術方從恍惚中憶起自己身處之地以及身邊落下的人:“等等,是林……” 這聲‘林西哥哥’尚未喚出口,花小術驀然感覺環住手臂的力道一緊。 “不行,你的傷不能等?!?/br> 藍漪不僅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甚至還加快腳步,那架勢活脫脫像要把花小術當場擄走。 陸林西當即急紅了眼,花小術是他帶出來了,又是受他牽連遭了這么種罪,如今被這不明來厲的人帶走,誰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會不會傷害小術?! 既然對方不放人,陸林西索性直接上手去搶,只是他連藍漪的衣袂都沒有沾上,背后悄無聲息襲來一只大掌,牢牢按住他的肩部將他整個人生生扯了回來,甩向后頭。 “煩請公子冷靜?!?/br> 陸林西被撞得七葷八素背脊生疼,聞聲稀里糊涂地抬起頭,就見一名黑衣男子環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目送那兩人離去之后,這才不緊不慢地回眸:“窮追不舍,可是會惹惱他的?!?/br> * 被藍漪抱回去的這一路,花小術時夢時醒,不知是否腳不點地的緣故,她只覺身子飄乎,疼痛的感覺也漸漸變得不那么真實,就像這場變故僅僅只是一個夢。 也許她隨阿爹返回京師也是一場夢,夢醒之后她還在墨涼,每天為家計奔波,偶爾帶著小翠花跑去嚴禁捕魚的護城河偷偷垂釣增添伙食,偶爾坐在家中挑燈熬夜戰刺繡,間或跟敗家的大哥絆個嘴,或者給招蜂引蝶的阿爹解個圍…… 然后三不五時在大街上偶遇藍漪,看他笑得柔情似水,如沐春風。 花小術緩緩睜眼,天色已經暗淡下來,屋內點了燭燈,明黃的火光恍恍惚惚,白壁上映著床榻與幔簾的影子,她的身影隨著自己微微動作,而榻沿似乎還伏著一個人。 她支撐起身,只稍一動,那人就醒了。 剛醒來的藍漪大抵睡得有些迷糊,他眼底凝霜,聚著凜冽的冷氣,不同于平日流露表面的溫雅,更近似于骨子里間或暴露出來的兇戾。 只是當他眨了眨眼,瞳中清晰映出了小術的身影,那雙眸透著微光,漸漸柔化了眼底的霜色寒意。 “醒了?” 見她起身,藍漪替她塞了幾個軟枕靠在背后:“還疼嗎?” 花小術搖了搖頭,疼是不疼,就是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她下意識撫摸額頭,似乎昏迷期間有大夫包扎過傷口替她止住了血。 花小術眼珠微轉,一點點打量四周:“這里在哪?” “我家?!彼{漪起身替她倒水,動作微頓:“你傷得太重,我就把你帶回來了?!?/br> “你家?”花小術有些出神,轉念想到:“我跟你回來,那其他人呢?”出事之時小翠花也在,不知道她會不會有事。還有陸林西呢?花小術還記得藍漪帶走自己的時候,似乎還聽見陸林西叫喚她的名字。 藍漪回到榻前,將杯子遞到她的手中:“你別擔心,小翠花沒事。我已經命楠木將她送回去,并讓他告知花叔你在我這兒?!?/br> 花小術默默接過水杯,這么冷的天壺里的茶水卻還是燙的。她小啜一口,舔過微干的唇瓣,又問:“那陸林西呢?” 藍漪的笑容滯在唇邊,不再像方才那般利索地回答問題。他抿著唇:“陸林西是誰?我不認識?!?/br> “……” 對于他那種欲蓋彌彰的賭氣口吻,花小術沒有追問,只是說:“陸林西與我自幼熟識,雖然我倆多年未見,他依然待我親如兄妹。如今大哥不在,我在京師找個兄長代之,你有意見?” 藍漪張了張嘴,又閉了回去。 花小術語氣緩和一些:“我們一家初到京師,人事不熟,對這里的一切皆感陌生,唯有陸師公時隔多年依舊對我們一家掛念在心。陸林西是我陸師公的嫡親孫子,你別跟他計較好么?” 藍漪一臉悶悶不樂,卻還是點了頭:“嗯?!?/br> 花小術這才舒眉,她剛剛醒來,腦袋還有些沉,又重新倚躺了回去。藍漪給她掖好被角,暖意上涌,花小術忽而就想起昨夜楠木跑去她家掀人的事。 “你昨天晚上去哪了?楠木到處找你?!?/br> 藍漪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下,他容色淡了些:“還不是他們一回來就把我拘得緊,我在墨涼自由慣了,哪里受得了家里那么多的規矩?!?/br> 花小術大抵猜出個中過程,聽說藍相為人刻板,家里規矩也多,當初藍漪死活不肯回京,大抵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出在這里吧? 雖說當年藍漪是追著她去了墨涼,但花小術有種直覺,藍漪自己其實也并不喜歡待在京師吧?若非這次她隨阿爹回了京,藍漪指不定根本就不會回到這里來。 花小術側身躺著,睜著雙眼瞅著藍漪。他眼神微閃:“睡不著?” 花小術輕輕搖頭,她半闔著眼,其實有些睡意,就是不知為何不愿睡去:“你什么時候入京的?” 剛開始離開墨涼,藍漪還跟她們一路同行。哪知臨至京師地界,她不過睡了一宿,隔天就聽客棧的人說當晚藍漪連人帶馬車被劫走了。 去得匆匆,連他的大氅都還落在自己這呢。 “比你們早兩天吧?!碧峒斑@事藍漪就來氣,總歸就那么一兩天的路途,結果就因為他哥一句話,楠木生生在天寒地凍的大半宿把他從被窩里挖起來趁夜趕路,害他蓬頭垢面回到京師,整一剛被打劫過似的。 藍漪撇嘴:“我今早還去你家找你了?!?/br> 好不容易等到花小術抵達京師,他興沖沖將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跑去找她,結果他去晚一步,花小術已經跟別人跑了。 瞅著滿目陰霾的藍漪,花小術輕笑一聲,低聲咕噥:“昨夜聽楠木說你跑了,我以為你會來找我呢?!?/br> 藍漪默默瞅著她。 花小術想了想,神色微柔:“那我下次等你?!?/br> 藍漪眉梢漸漸上揚,憑添縷縷喜色:“好?!?/br> 第7章 這是一場誤會 當天,陸林西頂著一臉烏青滿身的傷氣呼呼跑回家,無視一切關懷與問候筆直沖進了松鶴院找爺爺。哪知他剛進院子就聽見屋里齊樂融融的歡聲笑語,登時兩腿駐足不前,就這么僵在了門口。 往來的丫鬟一見到他的臉,登時驚呼:“二少爺,你這是怎么了?!” 呼聲引起屋里人的注意,花一松探頭出來,對上陸林西一張嚴重掛彩的臉愣了愣:“小狗蛋呀,你這是跟人打架還是挨別人的揍?” 陸林西僵著臉不敢吭聲,他出門一趟把花小術給弄丟了,本是急吼吼跑回家搬救兵,好死不死對方家長卻正巧就在這! 陸老太爺聞聲也探頭往外張望,瞧他這副德行卻見怪不怪:“又上哪打架去了?成日就知道惹事生非,幸虧你爹不在京師,否則鐵定打斷你的狗腿?!?/br> 見陸林西默不作聲,老太爺撫摸長須,老神在在:“怎么?看來這是惹了不小的禍事,這才一進家門就直奔松鶴院找我來了?!?/br> 陸林西欲言又止,偷瞄一眼身邊的當事人家長,然后沖自家老太爺急切地猛打眼色。 老太爺也不知是故作不知還是真看不見,不僅沒過問什么原因,甚至壓根就沒打算理他。他兀自對花一松說:“你看這孩子,自小就跟個潑猴似的。他爹經年在外不?;丶?,他娘一介婦孺又管教不來,現在都二十歲的人了還不定性,成日沖動好事又率性魯莽,依我看就該趕緊討個好媳婦回來治一治才行?!?/br> 陸林西沒想到他們的話題人物竟是自己,細細品味起這番話來,個中意味著實令人臉紅心跳。 就陸林西這么個二楞子都聽出來了,花一松沒理由聽不出來,可他卻只是笑呵呵道:“小狗蛋長大了,確實是該趕緊討個媳婦給您生個白白胖胖的曾孫兒,只不知他定了城中哪家名門千金?” 陸林西滿臉赧然地搖搖頭,陸老太爺捻了綹白胡捋了捋,剜了眼裝糊涂的花一松:“依我看就你家那位怎么樣?” 這話說得夠直白了,陸林西懵頭懵腦看花叔?;ㄒ凰赡﹃掳?,苦嘆一聲:“老師,學生這不是跟你說了么?小術她剛歷情傷不久,怕是不那么容易從過去走出來?!?/br> 陸林西下意識就說:“可小術說她已經想通了也放下過去?!?/br> “這話你也能信?”花一松搖頭晃腦,看他的眼神寫滿了又傻又天真:“想當初我們小術為情所傷萬念俱灰,險些就遁入空門出家為尼,還是大伙好勸歹勸才把人給哄回來的?!?/br> 陸林西愣住了,打從重新見到花小術起,他一直覺得花小術是個心性穩重思想成熟的人。就算聽說了花小術的未婚夫惡劣行徑,也知道了花小術曾經為了那個男人用情多深,可他怎么也沒想到花小術竟傷心到意圖出家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