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陸林西一身翠色錦緞通袖長袍,烏發梳整玉冠高束,一身打扮頗襯得眉眼俊朗,整一翩翩世公子的架勢分外倜儻。 與那金光閃閃的整體面貌相比,花小術覺得自己簡直樸素過了頭。她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忘了與他有約:“狗蛋哥哥,你怎么來了?” 陸林西理所當然道:“昨天見你精神不濟,我沒敢帶你逛得太久,想著讓你休整一夜,今天應該有精神了吧?” 花小術遲疑道:“那不是很麻煩你?” “不麻煩不麻煩?!标懥治魉煲恍Γ骸澳汴憥煿墒墙形液煤谜疹櫮隳?,我總不能言而無信吧?” 花小術其實不太想這么麻煩他,不過既然人和車都到了門口了,總不可能就這么推了吧? 她謝過陸林西,把小翠花一并叫出來:“正好我和小翠花準備出門,那就有勞你了?!?/br> 待她們上了車,陸林西坐在車頭親自駕馬,邊走邊問:“你們打算去哪?” “我要去馨藝園?!?/br> 陸林西想了想:“這么說起來,你以前是不是在那里學的琵琶?” 花小術眉梢一抬:“你知道這事?” 陸林西笑道:“當然知道,我記得你小時候彈琵琶可好聽了。有一年老太爺生辰你還為他獻奏一曲,我雖然不懂音律,不過大家都說你彈得好極了?!?/br> 花小術心中一動:“那你有沒有聽說過我身邊有什么人是學笛子的?” “學笛子?”陸林西摩挲下巴想了想,搖頭道:“這我就不太記得了?!?/br> “哦?!被ㄐ⌒g沒再言語。 陸林西聽出她語氣中的失望,不禁問:“怎么?你對笛子很感興趣嗎?”昨天也是聽見笛聲就特別入神,不知道的還當她學的不是琵琶而是笛子呢。 奇怪的是,花小術身邊有沒有學過笛子的人為什么反倒要問別人,她自己不該更清楚嗎? 陸林西尚未細究,馨藝園就已經到了。 昨日在夜間只能看出個模糊的樓影,白日近前,就能夠看清整座高閣全貌。 馨藝園實際是座高樓,這在整個京師來看顯得猶為突兀。據聞它的裝橫是太后娘娘欽點的工匠所設計,彩繡盈門碧瓦飛甍,雕欄玉砌美輪美奐,約莫是照著宮廷別苑給整出來的。 絕大多數尋常小老百姓一輩子都無法跨越宮墻窺得真正的金碧輝煌,偶爾瞧著這顏色艷麗的樓閣飛檐,便將這瓊樓玉宇比作皇宮的富麗堂皇。 這樣的地方自然不是誰說想進就能進得去,尤其白夫人背景不小,就是京中權貴世家子弟也未必能夠隨意踏足。 花小術不確定時隔多年白夫人是否還記得自己,來時她寫了一封拜貼,這時到到馨藝園,便交來門童希望能代為轉達。 小門童和和氣氣地接過信:“不巧年關將至,宮中筵席繁多,夫人今晨乘車入了宮,怕是沒那么快回得來了?!?/br> “入宮?”花小術躊躇:“那不知她什么時候能回來?” 小門童搖頭:“這得看宮里人的意思??靹t可能三五天就能回來,慢則恐怕要等到過完年了?!?/br> 如此一來,怕是短時間想要見到白夫人都不那么容易。 花小術不禁流露出失望之情,陸林西安慰說:“說不定過幾天她就回來了呢?就是真的要等到過年也不怕,新年的家宴老爺子肯定會去,到時請他幫忙問一問白夫人?!?/br> 一聽要驚動陸老太爺,花小術連忙說:“沒關系,日后總有機會見到的,不急于一時?!?/br> 陸林西撓撓腦袋,說是說不急于一時,可他怎么就覺得花小術確實挺著急見白夫人的呢? 花小術生怕陸林西回頭真去找陸老太爺幫忙,于是將信托給小門童,就匆匆催促陸林西離開馨藝園。 陸林西一邊上車一邊還嘀嘀咕咕跟她爭辯,旁邊一輛馬車過道,迎著馨藝園來了。 兩車擦肩而過,陸林西并未注意,就這么駕車離開了。而那輛馬車已經在馨藝園門口停下,小門童認出是誰的馬車,連忙上前恭迎。 “小王爺,程公子?!?/br> 池鏡慢騰騰地掀簾下車,同行的還有一名與他熟識的貴胄子弟程文海,他看了眼漸漸駛遠的馬車:“奇了怪哉,剛剛那不是陸家二公子陸林西嗎?他不是不好音律,怎會跑到馨藝園來?” 短期內聽見兩次這個名字,池鏡眉梢微動,那小門童已經回道:“回公子,似乎是與他同行的那位姑娘有事要見白夫人?!?/br> 程文海曖昧地嘻笑:“姑娘?我看也是。不然哪能勞動陸二公子親自駕車?!?/br> 池鏡只是問:“那名姑娘為什么要見白夫人?” 小門童撓撓腦袋:“她倒不曾提及,只說與夫人是舊識?!?/br> 第5章 一聲林西哥哥 花一松今日清早就去了吏部報到。其實他剛回京不久,原打算在京候任等到通知再去報到,莫奈何昨晚吃完一頓馥滿樓之后,他赫然發現京師物價十年飛漲,若不趕緊領職就任拿糧晌,只怕要不了多久一家子就坐吃山空咯。 如今年關將至,少有人在這個時候調任回京?;ㄒ凰衫魉鬟f上調任文書,開具覆歷呈送保結,等著上頭銓選授職。吏部官員看了一眼他的那份調任文書,笑說:“花大人莫擔憂,您的申請結果想必很快就會發放下來?!?/br> 花一松拱手笑笑,權當謝過吉言。 待人離開之后中,另一名同僚走過來說:“你剛剛怎么這么跟人瞎胡說?這都快過年了,銓選結果怎么排最快也要等到三月中旬才能出得來吧?!?/br> 那吏部官員道不以為意:“你懂什么?他那份調任文書上面可是有藍相印鑒以及圣上親筆落款,你見過哪個偏城小吏的調任復職需要如此勞師動眾?” “怕不是他的銓選上頭早有結果,根本無須等到三月,哪用得著咱們cao心?” * 從馨藝園碰壁出來之后,花小術這一路顯得情緒不高。陸林西眼珠轉了轉,興沖沖道:“我帶你去個好地方?!?/br> 陸林西口中所謂的好地方,是京師最大的琴行名品齋。京師富貴人多有錢有閑,有的出于真正喜好,有的只是附庸風雅。不管什么原因,有白夫人這樣的先例在前,在一定程度上確實帶動了這一行的經濟發展,于是催生了不少名品齋這樣的地方。 作為本行業的龍頭老大,名品齋號稱只有你買不起,沒有你找不到的心頭好。 昨日經花小術一提,當夜陸林西就起了心思。既然她對音律和樂器這么感興趣,干脆帶她上名品齋挑一件,不管是琵琶還是長笛,她若喜歡就當作是彼此重新見面的贈禮。 “你要送我琵琶?”起初花小術心不在焉并未多想,待入了名品齋聽陸林西喚掌柜看琵琶,這才察覺不對。 “是呀?!标懥治髦苯恿水數攸c點頭:“不過我對音律一竅不通,你對這方面比較懂行,隨便挑件自己喜歡的吧,狗蛋哥送你?!?/br> “不行,太貴重了?!被ㄐ⌒g連連搖頭,說什么也不答應。 “你怎么老是跟我客氣呢?怎么著我們也算多年舊識,難得你回京師來,我總得給你送點什么才行啊?!标懥治髋伺亲右荒槇猿?。 花小術無可奈何,只得告訴他:“我已經很多年不曾彈過琵琶,你就是送了我也用不了?!?/br> 陸林西懵了懵,傻眼了:“小術,你不彈琵琶了?!” “為什么不彈了?為什么?”陸林西碎碎念叨:“你以前彈得可好了,不彈多可惜呀?!?/br>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被ㄐ⌒g含糊道:“現在已經不想彈了?!?/br> 陸林西始終不得其解,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虧他還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哪成想花小術根本就不需要。 瞧他一臉泄氣,花小術想了想,笑瞇瞇地指著對門:“你若真要送點什么給我,不如就去隔壁包幾盒糕點過來,我和小翠花都餓了?!?/br> 陸林西瞅著對門的糕點坊,又瞅了瞅垂涎欲滴的小翠花,雖然很沮喪,卻還是妥協了。 花小術目送陸林西離開,回眸看了眼掌柜擺出來的幾件琵琶。她撫過上面的幾根琴弦,心道確實好多年不曾彈過。 真要說起來,倒不是不想彈,只是已經彈不了罷了。 “盧掌柜!” 一聲叫喚如平地驚雷,聲音大得仿佛要震徹整個名品齋。 花小術嚇了一跳,匆匆抬眸,就見一名著裝華貴的年輕男子大步流星怒氣重重地跨進店里來。 那盧掌柜聽聲聞人,連忙笑臉迎前:“這不是潯世子嗎?今兒這是又要尋的什么寶貝?小的這就給你找出來?!?/br> 來人冷笑一聲,他手臂一抬,揚手就將抓在手里的橫笛狠狠砸在地上,看得盧掌柜滿臉rou疼:“哎喲,這可是上好的梅螺竹笛!” “好什么好!沒聽小王爺說你這支笛缺了個音,吹不出轉調嗎?就你這破爛玩意還值三千兩?你給本世子賠錢!” 這人正是昨日在仙茗居當眾出丑的懷陽侯世子薛潯。昨日他在池鏡那里鬧了不痛快,思來想去一整夜,滿腹火氣越憋越上火,必須得找點事發泄出來才行。 他是不敢找小王爺的茬,不代表他不能找盧掌柜的麻煩。薛潯將過錯歸結為賣這支笛子給自己的盧掌柜,今早氣沖沖上門就是特地跑來砸場子的。 盧掌柜心里實在是苦,他早就聽聞昨日仙茗居發生的事,怪只怪當初沒看清薛潯的用意坑錯了主,今次撞在人家火氣未消的槍頭上,怕是要倒大霉了。 不過他老人家也不是吃素的,這會兒哪能就此坐以待斃?他見店里店外聚了不少人看著,立刻作苦口婆心狀:“話不能這么說呀,這種梅螺竹笛的特性本就如此,當初小的還跟你細細提過……” 提沒提過不知道,反正薛潯不通音律,說了也聽不懂。薛潯扯起他的領子勃然大怒:“你這是怪本世子不懂行任你坑咯?!”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您看您都已經把笛子砸壞了,小的總不能收回損毀的東西作賠錢的生意呀……”盧掌柜身型矮小,被他一扯整個人都縮了起來,看上去可憐得緊,放在外人眼里不論事情孰是孰非,薛潯這么做就已經是過份得理不饒人了。 人總是較為同情弱者,就薛潯在名品齋這么鬧一鬧,傳回去怕是又要給懷陽侯添堵了。薛潯不是傻子,看出盧掌柜故意給他下套子,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 偏偏就在這時陸林西撥開圍觀的人找了進來,被一肚子火發泄不得的薛潯逮個正著。 薛潯沒忘昨日陸林西怎么當著眾人的面拍小王爺的馬屁,登時嗤笑起來:“怎么?陸二公子昨日馬屁沒拍夠,今日也來琴行,莫不是打著主意東施效顰?” 陸林西剛從外頭買了兩包糕點回來,一進門首當其沖遭遇薛小世子發難,很是莫名其妙地‘啊’了一聲:“你在跟我說話嗎?” “……”薛潯嚴重懷疑這小子是故意的。 花小術忙不迭去抓陸林西的袖子,示意他低調憋說話。 也不知是沒看見還是少根筋,陸林西將新鮮出爐的兩個紙包塞進小翠花懷里,重新抬眸環顧一圈,嘴角倏忽上揚,露出滿口白牙:“薛小世子,你在老人家面前威風八面有何意思?要是昨日你能在小王爺面前拿出現在這點氣概,這會兒我還能敬你是條好漢?!?/br> “你啥意思?!”這話觸了薛潯的霉頭,他登時暴跳如雷:“你自己還不是只會拍別人的馬屁!” “那是?!标懥治髀柭柤?,故作為難:“小王爺何等尊貴?你又什么身份?我不拍他的馬屁難不成要來拍你的馬屁?” “我什么身份?!”薛潯游手好閑紈绔毛病,平素被人瞧不起多了,對付不了比自己身份高的,難不成還對付不了這個比自己身份低的?“我堂堂懷陽侯世子薛潯,你說我什么身份?!” 畢竟對方是侯世子,花小術看他著實被氣狠了,生怕陸林西會出事,忍不住揪緊他的衣袂,緊張兮兮地小聲喚道:“林西哥哥……” 這聲‘林西哥哥’蕩在心尖,陸林西本來打算見好就收,突然又改變主意了。他環起雙手,煞有介事道:“瞧您說的什么話?人人皆知半個月前薛小世子被懷陽侯他老人家追著打,足足跑過半座城,您那身份陸二豈會不知?” 薛潯雙眼通紅,大吼一聲狠狠撲向陸林西。 陸林西是武人,身手自然比文弱的薛潯要敏捷得多。他迅速將身后的花小術推開一些,然后扼住薛潯的手腕將其反剪,然后直接上腳把人踹了出去。 薛潯吃痛大呼,臉朝地摔了個狗啃泥。隨他出行的手下一見自家少爺遭難了,二話不說立刻動手襲來。陸林西暗暗蹙眉,吩咐花小術退開一些,空手格擋并當即反擊。 雙雙扭打一團,盧掌柜和店里的小二哀嚎連天,附近圍觀的人呼聲此起彼落,看打架跟看大戲一樣精彩。 花小術知道陸林西這人沖動率性,卻未料到他居然這么能鬧騰,早知如此今早就不該答應跟他出門,簡直后悔得腸子都青了。 混亂中花小術沒找到小翠花,慌忙張望,只見她一個人還抱著兩個油紙包傻杵在原地瑟瑟發抖。她急喚:“小翠花!” 這聲呼喚不僅引起小翠花的注意,還引起以薛潯手下的注意。他們早就注意到花小術和陸林西是一伙的,立刻有人朝花小術發難。 陸林西神色一急,立刻沖過去擋在她的身前。跌坐在地上的薛潯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他抓住這個空子,隨手抓起地上的什么東西,狠狠就甩了過去—— 陸林西分|身無暇,甚至壓根沒發現薛潯的動作,唯有就近的花小術看見了,情急之下奮力推開陸林西,她自己卻首當其沖,被那甩過來的硬物擊中了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