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結婚兩年,所有見到她的親朋好友,第一句話就是問她什么時候生孩子。她被自己mama和奶奶他們也催了無數遍,都開始懷疑她身體是不是有問題。 芳芳的胖兒子,也是在她手里接生的,她雖然羨慕同齡的朋友已經做mama了,但是現在讓她懷孕生產,她心里是無比恐懼的。 她不是產科醫生,但是手里也接生過好多嬰兒了,其中有幾個通過剖腹產手術抱出來的。作為女醫生,在面對產婦生產的過程中,她的感受會比男醫生更深刻一些,她可以從容冷靜的為產婦接生,但是接觸越多,見過各種難產的情況,她更加害怕生產的那一刻,不想經歷那種身體撕裂的過程。 “如果我一直不想生孩子呢?”方圓試探的問道。 陳南方身體微微一僵,隨后果斷道:“那我們就不要,我也不是很喜歡孩子,想到這些熊孩子就頭疼,到時候你把大半的精力放在他們身上,我興許還會吃醋?!?/br> 他和方圓聊過孩子的話題,知道她接觸多了生產的情狀而心生恐懼,他也擔心她生產時遇到危險,比起一個甜甜的小方圓叫他爸爸的誘惑,妻子的感受和安全更重要。 “你真是這么想的?”方圓懷疑的問道,看陳南方對自己弟弟meimei和小勝利、郝小寶的樣子,不像是一個不喜歡孩子的人。 陳南方點點頭,rou麻地道:“我有你就夠了?!?/br> “陳南方,你真好?!狈綀A親昵地道。 “知道我好,下次我們試試新姿勢,到時候你答應配合我……”陳南方曖昧的道,他的話還沒說完,腰際已經被扭了一把,他皮粗rou糙,嘿嘿笑著完全不在意。 方圓嬌嗔的瞟了他一眼:“討厭!” 陳南方渾身骨頭都酥了,他在方圓身上揉捏著,情緒有些激動的隔著衣服磨蹭起來,方圓見他躁紅著臉龐,一動不敢動,免得把他刺激的更厲害。 陳南方猛烈的喘了口氣,突然轉身坐到了床沿,床板一陣顫動,片刻之后,他的身上和地上一片狼藉,期間方圓一直不好意思看他,直到他拿了毛巾把自己收拾好,重新回到了被窩里。 方圓發現,有時候找一個精力太充沛的丈夫,也不是一件好事,她是醫生,講究養生之道,兩性關系要有所節制,而陳南方卻是一個不知饜足的家伙,她經常要哄著,找各種理由減少房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反而讓他對這事更加投入。 兩人重新摟在了一起,方圓問:“地下室的那些東西,你都是從哪里弄來的?會不會是贗品?” 陳南方自信的搖頭道:“里面不能保證全是真品,但是十成里有八成應該是真的,這都是老胡幫著掌眼的。至于來路,都是正大光明撿來和低價買下來的?!?/br> 老胡就是被紅衛bing剪過胡子的那個人,解放前是當鋪的掌柜,他過眼的東西,應該問題不大。他這兩年一直和陳南方有來往,破四舊有太多珍貴的古物流傳出來,他偷偷的收了一些小物件,也提醒陳南方如果有地方放,可以存點東西起來。 陳南方早就留意起這些東西了,他負責收貨,老胡過眼,兩人暗地里已經收了不少東西。老胡不是又紅又專的紅五類,他的家里不敢放太多東西,只能東挖一坑,西埋一地,留一些經得起粗糙保存的小物件,就這樣,他還整天提心吊膽。 陳南方是無意中發現床底下的暗道,他沒想到房間下面竟然有一個十平方的小空間,四面砌著青磚,可能是前房主在戰爭年代想藏身和藏東西用的。 有了這個小空間,他就放心大膽的把收來的東西,全存了進去,這個地方相當隱蔽,兩塊青磚鋪上后,看不出一絲痕跡,如果不是他無意中把水打翻,發現水流沿著這兩塊青磚縫隙一直下滲,好奇之下敲打,根本不會發現這房下的一方小空間。 除了方圓,這個小密室誰也不知道,老胡也好奇陳南方倒騰了這么多東西往哪放,不過他不敢問就是了。 “如果有機會,你還想不要再回公安部門工作?”方圓問道。 婚禮前夕,陳南方被縣公安局大隊長發現是紅衛bing受襲一案的重大嫌疑人?;槎Y過后,公安局領導找陳南方談話,局里雖然沒能找到直接證據證明他就是兇犯,但是各種指征表明,他的情況跟兇犯的描述是最接近的。 他的未婚妻方圓當時正受到紅衛bing迫害,他本人是退伍軍人,格斗和偵察能力一流。不過特征再吻合,也沒有實際證據,可能局領導并不想真正抓捕他,此案變積案,但是陳南方,卻不能留在公安隊伍里了。 縣公安局的領導雖然痛失一名勇將,但認為他已經不具備一名執法人員的素質要求,此案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們不會宣揚,但要他自己想辦法調離崗位。 沒多久,陳南方就調到了紅星機械廠任職保衛科科長,這個兩千多人的市屬工廠,作為一名底下有十幾個保衛員的保衛科長,陳南方的職權和待遇都比以前提升不少,但是方圓一直有些愧疚 ,覺得陳南方是為了自己,被迫離開公安崗位的。 陳南方聽方圓這么一說,堅定的搖了搖頭:“現在的公檢法部門,太難了。我是一個俗人,不能和大形勢斗,雖然不是自愿離開,但是從公安部門出來,我也不后悔,特別去年造反派打砸公檢法事件,我更加沒有什么可惋惜的。而且都是做安保防衛工作,保衛一個縣和保衛一個廠子,都是一樣的?!?/br> 最高領袖支持,部門大佬提出“砸爛公檢法”的荒謬主張,各地公檢法部門都被造反派闖入打砸,廣大干部也受到了迫害。 去年縣里的公安局和檢察院,也被那群打了雞血的紅衛bing和造反派闖入,還與干警發生爭斗,老程在這過程里也受了重傷,一只胳膊廢了,不能再提重物。 每當想到這些,陳南方都恨得直咬牙。清醒的活在這個混亂的時代,知道還有漫長的時間才能迎來光明,這個時候往往最為痛苦。 看著陳南方沉郁的表情,方圓轉移話題道:“如果我們有孩子,你希望他將來做什么?” 提到這個,陳南方立刻轉換了心情,興致昂揚道:“如果是兒子,我希望他和你一樣,成為一名受人尊敬的醫生。如果是女兒,我希望她能成為音樂家,談談琴唱唱歌,幸??鞓肪托?。女兒長得一定要像你,大眼睛白皮膚,再給她扎兩個小辮子,打上小蝴蝶結……” 陳南方越說越有勁,無意間看見方圓的表情,他又焉了下來。 “原來你還是喜歡寶寶的?!狈綀A幽幽地道。 第66章 方圓不想要孩子, 除了心理上的恐懼, 還因為她真的沒有時間。 六六年以后, 縣醫院一直沒有分配新的醫學生進來,而且不斷有醫生派遣參加醫療隊, 方圓所在的外科,現在人手更緊張, 她能這么快升主治醫生, 除了自身專業過硬,也有因逢際會, 人員緊缺的緣故,在這個情況下,如果她懷孕生產休息幾個月,外科室缺員少將,真的要出問題了。 兩年前開始, 大批的大專院校畢業生都是留校待分配,今年年中的時候, 才對六六屆和六七屆的畢業生(包括研究生)面向國營農場、邊疆、工礦、基層分配工作, 實行工農兵相結合的政策, 先做農民、工人,接受勞動鍛煉后再上崗。 方圓上午門診結束,整理了一下病歷資料,揉了揉眉頭, 又埋頭準備下午和明天的三場手術方案, 直到辦公室的門被叩響, 姚紅英推門進來。 “還在忙,飯也不吃啦?” 方圓看了一下手表,笑著道:“時間過得真快,又到了吃飯時間了?!?/br> “你呀,不來叫你,你也不知道餓,再晚一點去,食堂都沒有菜了?!币t英笑著道。 兩個人來到食堂的時候,窗口的菜盆里,剩下的菜不多了,方圓打了一份豆芽,再去拿了自己帶過來放在食堂里蒸熟的苞米飯。 “晚上院里組織的晚會,你參加嗎?”姚紅英坐下來以后,開口問道。 方圓搖頭:“明天還有兩場手術,我晚上要早點休息?!?/br> 晚上的晚會是醫院革委會工宣隊組織的,主要是面向領袖□□/歌,大家再一起跳忠字舞,對于這種形勢主義的活動,她有時間的話,也不想參加,實在提不起興趣。 “張委員可是說了,你從來不參加工宣隊組織的活動,這是思想覺悟出問題,我覺得你還是來吧,站一會兒,到時候提早回去?!币t英建議道。 張委員就是書記的愛人張醫生,現在是縣醫院革委會委員,負責工宣隊工作。 方圓放下筷子,頓時沒有了胃口,工作忙她可以接受,但是時不時的有這種累心的事,她想想就煩。 “張委員什么時候能放過我呢。她總盯著我干嘛?”方圓輕聲抱怨道。 “誰讓你下了她的面子,她多要臉的一個人。你什么時候給她服個軟唄,可能她就不會再來找你麻煩了?!?/br> “算了,她對我意見太大,不是這么輕易就能解決的?!狈綀A道,她不可能在張醫生面前卑躬屈膝,即使她真的做了,張醫生估計還要再踩上幾腳泄泄憤,她可受不了。 “對了,你知道么,她的那個外甥和人搞破鞋,被現場抓到?!币t英神秘兮兮地道,“不過他那個主任的爹出馬,還是把他給保下來了?!?/br> 薛文青的父親不久前成了縣革委會主任,有了這么大的權力,他們肯定不會讓兒子出事的。 方圓想到了蔣醫生,他六六年底的時候,已經被下放到農村的衛生室,成了一名半農半工的衛生員,也就是不久前剛流行起來的叫法,赤腳醫生。 有本事的好人被擱置起來,而真正品行作風都有問題的人,卻沒有得到處罰,享受著不該有的待遇。 令人憤憤不平的事實在太多。 “你現在消息挺靈通的么?”方圓道,“都是大磊子告訴你的?” 姚紅英紅了臉:“這事很多人都知道,也不是他特地告訴我的?!?/br> 方圓結婚的時候,姚紅英也來喝她的喜酒,大磊子聽了陳南方的話,一直想找著機會和姚紅英認識,可惜當天姚紅英身邊一直有同事作陪,他沒能搭上話。 后來又去求了陳南方幾次,陳南方直接把他帶回家,讓他自己和方圓說,看她給不給介紹。方圓知道大磊子對姚紅英有意思,答應幫他去問一下。 后來經了她牽線,兩個人見上面認識,姚紅英剛開始不怎么喜歡莽撞的大磊子,但是大磊子緊追不舍,不久后她也點頭了。 “你們的婚禮籌備的怎么樣了?”方圓問。 兩個人為了排隊等分配房子,已經先領了結婚證,但是婚禮還沒有辦,現在正在積攢工資票據,為了婚事時候用。 “房子還沒有著落,他家里好幾口人擠在小平房里,是再也插不進我們兩個了?;楹笏∷墓簿炙奚?,我住我們醫院宿舍。如果他和你們家那位一樣,有機會調出來多好?!币t英嘆息,“現在公安局里上班太窩囊了,凡事管不上,凡事也不讓管,時不時還被人欺壓上來。他們的局長,都不如革委會的一個小干事權力大。他們局里已經停止分房了,現在只能指望醫院給我們分房子?!?/br> 方圓想,陳南方從那里調出來,原來還是對的。 “這樣的情況不會一直持續,可能過兩年就好了?!狈綀A安慰道。 “但愿吧?!币t英有些無奈地道。 她看了一下方圓前面沒怎么動過的飯菜,問:“你怎么不吃了?” 方圓搖頭,撫了撫有些煩悶的胸口道:“沒什么胃口?!?/br> “你不會是有了吧?”姚紅英驚訝的瞪著眼睛道。 “瞎說什么呢,我今天還在經期?!狈綀A失笑道。 “唉,你還以為你有了呢,正不知道為你高興還是為你擔心,你現在一攤子工作撂下了,誰來接手?!币t英道。 “你們婦產科也忙,你年底結婚后,是打算馬上要孩子么?”方圓問。 “那是當然了,工作再忙,也不能把自己人生大事耽誤了。我都已經二十四歲了,這兩年生育最好,再晚就是高齡產婦了?!币t英大大方方地道。 “見了那么多生產的畫面,……你不害怕嗎?”方圓望著她道。 “這有什么可怕的,女人生孩子這事,天經地義,再正常不過,就你想得太多了?!币t英嗤道。 方圓暗嘆,她果然是太矯情了。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方圓看看手表,連忙合上沒怎么動過的飯菜,趕回了診室,她還有一堆工作沒做呢。 下午的時候,黃廠長來拿定期復查的結果,方圓告知康復情況良好,他才輕松的離開了,走之前告訴方圓,讓她有空的時候和愛人一起到他家吃飯,方圓笑著應好。 黃廠長手術后,方圓定期還為他輔以針灸治療,堅持了一年時間,他康復情況良好,少不了針灸為其提高免疫力的結果,黃廠長心中明白,所以特別感激。 方曉琴在紡織廠的職務和工資都提升了一級,這也是他照顧的結果,黃廠長在工作中雖是一個公正不徇私的作風,但是耳邊時常聽老伴念叨方醫生的好,他自己也一直由方圓治療,何況方曉琴工作認真負責,他適當予以提攜,也屬人之常情。 剛送走黃廠長,護士通知有急診病人,讓她趕緊去處理一下。 方圓快步走到急診病床的時候,遠遠就看見正在病床邊團團打轉的梁有田和梁大娘,她的心咯噔一下,有些發沉。 “方醫生,你可來了,你幫我爹看看吧,他疼得可厲害了?!绷河刑镏钡纳锨暗?,梁大娘則淚眼汪汪的望著她,哽咽不能成語。 方圓示意他們不要擔心,她拿起聽起診,走到蜷縮著一圈,已經瘦的只有小小的一團,正用手按著頭部的梁老漢身邊,心情沉重的給他檢查。 梁老漢睜開眼睛看見方圓,問:“方醫生,告訴我兒子,我沒救了,讓他幫我抬回去吧。不要在醫院里浪費錢了?!?/br> 方圓沒有答話,她溫和的安撫道:“我先給你打一針止疼吧?!?/br> 梁老漢無聲的點點頭。 一針強力止疼針下去,梁老漢沉沉的睡去了。 梁大娘用手背擦拭著眼淚道:“他已經好久沒好好睡一覺了,天天疼得跟什么似的,今天拉了一大灘血,我們實在害怕,讓隊里幫忙,把他帶到醫院?!?/br> “你們接下來打算怎么辦?”方圓問。 “我們要給他治,方醫生,現在,還能治嗎?”梁大娘哭著道。 方圓輕輕的搖頭,她心里已經不抱希望了,“我不知道,梁大叔一直沒有做過徹底的檢查,但是根據現在的情況來看,結果應該是不樂觀的?!彼牟∏橐呀涋D移,身體各個器官均發生病變了。 去年的時候,梁老漢到縣里的時候,方圓私下給他針灸一回,后來他就再也沒有來過了。根據她這兩三年給他治療的情況,對他的病情,已經基本有了判斷。 現在這個情況,應該是最壞的結果了。 “那他,還能活多久?”梁大娘顫抖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