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節
如意茶樓里這會兒早已是人滿為患。除了茶樓里給一眾官員準備了座位之外,更在場外圈出一大片空地,留給那些讀書人。 大臣們到達時,正瞧見場上舉子分為南北兩邊,陣壘分明—— 左邊主要是以陸瑄崔浩為首的榜上有名的今科士子和他們交好的朋友,右邊則是王梓云為首的落榜者。 雙方雖是均未說話,彼此之間依舊有些劍拔弩張。 王梓云冷冷的瞧著對面的陸瑄。從當初第一次登陸家門,卻被趕出去,王梓云就盼著有一天能出了這口惡氣。這會兒眾目睽睽之下,竟是難得的生出幾分豪情來。 倒是陸瑄云淡風輕,身上那股睥睨世間之意,卻是讓王梓云越發不爽。 一片靜默中,有整齊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兩列差人,正捧了幾個托盤過來,托盤上還放著幾本密封的試卷。 眾人正自起疑,裴云杉已經上前一步,淡然道: “之前坊間傳聞,會元公的試卷乃裴某代做,這第一步,自然要先辨明真偽。兩位可各寫一幅字,和試卷一起讓諸位大人辨認?!?/br> 隨著裴云杉話落,當下便有人抬出兩張桌子來,上面早已備好文房四寶。 王梓云接過來,有兵丁上前展開紙張,王梓云懸腕執筆,片刻就龍飛鳳舞,寫出一行極為秀麗的大字來。 周圍人登時齊齊發出一聲喝彩—— 這樣的字體,即便比不得當時書法大家,可已經能完敗身后諸人,當稱得上上乘。 只這邊呼喝聲停止,才覺出對面情形有異,實在是那陸瑄瞧著明明也寫完了,怎么他身邊的人都是一聲不吭? 還有哪些人的表情,怎么就有些一言難盡呢? 正自琢磨不透,陸瑄已經扔了筆,示意差人拿走宣紙,兩個差人小心的各執一頭,轉過身來。和王梓云的字放在一起,向周圍展示一圈。 外面本來喧鬧的人群登時一靜,王梓云本是信心滿滿。畢竟從小練字,王梓云一直受的是名家指點,若論文章,或者要低崔浩一頭,可是字的話,卻至少能和崔浩比肩。 卻在瞧見陸瑄的字時,心頭猛地一沉—— 鐵鉤銀畫,字字剛勁有力,直透紙背,不獨瀟灑之極,更兼獨具意蘊,一個個仿佛活了一般,讓人看一眼不自主就沉入進去。 如果說王梓云的字只能說好看,卻沒有精氣神的話,那陸瑄的字根本就是讓人止不住心神俱醉。 直到差人拿著字進了如意樓,外面的讀書人才如夢初醒: “啊呀,這是,陸公子的字?” “簡直是,出神入化!” 更有那等迷戀書法的,竟是抓耳撓腮,恨不得這會兒就能描摹一番才好。 至于陸瑄身后的舉子們,也跟著長出一口氣。畢竟陸瑄一身所系,不獨他自己的功名聲譽,便是他們這些人可也和陸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之前雖聽楊修云極為推崇,可大家依舊有些半信半疑,這會兒親眼見著,提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些。 兩人大字很快呈了上去,一眼瞧清楚陸瑄的字,饒是胡慶豐這等學問不精的,也不覺倒吸了口冷氣。 那邊兩人試卷也被展開,瀏覽完后更是俱皆沉默—— 陸瑄的字和試卷上分明就是一人,他這樣的字,根本不可能是裴云杉的手筆…… 胡慶豐臉上神情就有些冷——王梓云這個廢物! 卻又緩緩長舒一口氣,虧得還做了其他準備…… “兩位公子,這是幾位大人擬好的試題,以半個時辰為限……” 差人很快去而復返,手里還拿著準備好的試題。 陸瑄接過,拆開來,卻是“止戈為武”四個大字。 攤開面前紙張,揮筆寫下“止戈為武”這個題目,剛要再寫,忽覺不對,忙抬頭去看,卻是沒發現什么異常,再低頭,卻是臉上神情一下變得極為難看—— “戈”字上正放著一朵小小的珠花,更是陸瑄最熟悉不過,分明是蘊寧耳環上的。 連帶的一個尖細如絲的聲音同時刺入耳膜: “輸給王梓云,不然,就等著給袁蘊寧收尸吧?!?/br> ☆、變起 許是被陸瑄的字給打擊到了, 王梓云明顯有些心神不寧。不自覺的總想抬頭去看陸瑄。一開始還沒發現異常,片刻后卻是察覺出不對—— 還想著對方說不得已經潑墨揮毫, 沒想到陸瑄卻是連筆都沒拿, 一徑呆坐在那里,對著題目發呆。 別說王梓云奇怪, 就是陸瑄身后不遠處的楊修云也大為詫異。畢竟陸瑄才華如何, 旁人不知,他最是清楚, 放眼大正,楊修云可不以為這個年紀的年輕人, 能有哪個可以與之比肩。 眼瞧著那邊王梓云沉思片刻, 已是提筆開始解題, 陸瑄卻依舊端坐位子上,對著白紙凝目沉思…… 水漏滴滴答答的聲音中,氣氛頓時顯得凝重無比。 眼瞧著時間已是過去了大半, 陸瑄才緩緩提起筆,卻是在硯臺里一點點研磨著。 圍觀的人也明顯發現了不對勁, 議論聲漸漸大了起來: “這是怎么了?” “不是會元嗎,如何竟是一副江郎才盡的模樣?” “什么江郎才盡?說不好本來就沒才,這會兒露餡了才對!” “我瞧也是!還以為那是傳言呢, 畢竟陸家家風最是清正,現在瞧著,這春闈作弊,十有八九是真的吧……” 至于陸瑄身后那些考中的舉子, 更是臉色慘白—— 若然陸瑄的會元成績證實作弊,所有人的成績怕是都會作廢! 陸明熙也明顯注意到了下面的異常情形,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陸瑄根本不是那等任性妄為的人,既是決定入仕,就絕不會出爾反爾,更別說還事關陸家興衰存亡…… 會這般反常,必然是出了讓他無法接受的大事。 要說這世上,能讓兒子大異常態的只有兩人,一個是母親崔老夫人,另一個則是兒媳。 自己就在這里坐著,并沒有家丁來稟報什么…… 臉色突然難看至極—— 出事的,十有八、九是兒媳婦袁蘊寧! 蘊寧這會兒已然沖到張虎身側,把人翻過來,才發現張虎右胸處正插著一把刀,人雖然還有一口氣,卻已是極為微弱,唯有兩只手,依舊朝著草屋的方向伸著。 蘊寧從懷里掏出金針,以最快速度幫張虎護住心脈,爬起來用力推開門的同時,手跟著從懷里摸出一包迷藥,朝著房間里撒了過去。 “不好!”房間里果然同時傳來驚叫聲,人影晃動間,幾個黑衣人搶身就往外沖,卻是堪堪走到門檻處,“噗通通”全都栽倒在地,竟是足有四五人之多。 蘊寧又等了片刻,見再無人出來,才撩起裙子下擺往房間里去。 房間里頗為陰暗,可不妨礙蘊寧瞧見角落里的亂草堆上,一個頭朝下趴在那里的血糊糊的人,雖然看不見臉,可正如張元清所說,那人腳上穿的正是蘊寧親手做的鞋子。 “祖父!”蘊寧強忍住淚水,一個箭步搶上前去,伸手要扶,不想觸及對方衣服的一瞬間,那人突然翻身而起,反手扣住蘊寧。 蘊寧霍然抬頭,眼前哪里是老爺子,分明是一個蒙著臉面的漢子! 一時又驚又怕,以自己迷藥之強,怎么可能還有人這會兒保持清醒? 殊不知那男子卻是比蘊寧還要震驚—— 一行人里他功夫最高,更甚者從小就訓練對抗各種藥物,本以為這次出手對付一個小姑娘還不是手到擒來,如何也沒有想到幾個兄弟竟是全折了進去不說,自己這會兒也是拼命咬著舌根,靠疼痛刺激著才能保持一點清醒…… 當下一手拖著蘊寧,一手倒拽長劍,踉蹌著往茅屋外而來: “放下……” “武器”兩個字還未說出口,后面躺著的黑衣人中,一個身影卻鬼魅般站了起來,攤開的手如鐵鉗子般瞬時按上男子后心處,掌心輕吐,黑衣男子身形一軟,隨即仰面朝天往后栽倒。 連帶的被拖著前行的蘊寧跟著落到一個瘦削卻有力的懷抱里。 蘊寧身體一僵,還未反應過來,男子卻突然一旋身,許是終究受了藥物影響,行動間明顯有些不夠靈活,堪堪把蘊寧結結實實的護在身后的同時,一聲刀割入rou的鈍響同時傳入蘊寧耳中。 蘊寧忙要抬頭,卻被那雙有力的臂膀一把按住,nongnong的血腥味兒隨即撲面而來。 卻是男子反手一劍,正好把撲過來的黑衣人扎了個透心涼,隨著男子反手抽出劍來,黑衣男子跟著撲倒在地。 男子身形趔趄了一下,蘊寧下意識扶住,正好對上黑衣人一雙星眸。 蘊寧剛要發問,身形忽然不受控制的飛了起來,男子的聲音同時在耳邊響起: “快去如意樓!” 等蘊寧回過神來時,人已是被拋出了包圍圈之外。荊東荊西跟著沖了過來,他們旁邊則是身上沾滿鮮血明顯受了傷的張元清。 瞧見完好無損的蘊寧,張元清差點兒喜極而泣: “少夫人——” “你們快走!”荊東荊西回身擋住兩個追過來的黑衣人,沖著兩人高聲道。 到了這會兒,蘊寧如何不明白,所謂的祖父重傷,根本就是有心人特意給自己設的圈套,目的定然是針對陸瑄。 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 “張伯,咱們走!” 卻是不自覺回頭朝包圍圈中的黑衣人看了一眼——那個人給自己的感覺,怎么這般熟悉…… 兩人跌跌撞撞往亂墳崗方向疾奔,好在眾人來時的車馬還在。 “小姐快上車?!睆堅逯苯泳鸵ダ?。 卻被蘊寧制止: “咱們騎馬?!?/br> 從自己離家到這會兒,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時辰了,坐馬車往如意樓去的話最快也得半個時辰…… 袁家人善戰,無論男女都會幾手拳腳,蘊寧倒是沒跟著練過,騎馬上卻還算過得去。 主仆兩個很快上了馬,蘊寧一揚馬鞭,那馬有些受驚,猛一尥蹶子,差點兒把蘊寧甩了下去。又原地轉了一圈兒,才撒開蹄子往亂葬崗下疾奔而去。 張元清嚇了一跳,忙一夾馬腹,從后面追了過來。 由張元清的馬在前面引著,蘊寧的馬也漸漸馴服。 兩人很快上了官道,照這樣的速度,不耽誤的話,再有小半個時辰,應該就能趕到如意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