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袁釗鈺本就在戰場上見過血,這般疾言厲色之下,自有一番肅殺之氣,嚇得孫嬤嬤“噗通”一聲跪倒,連連磕頭,卻是不敢辯解半句。 “還愣著干什么,快帶我們去見那位meimei啊?!甭櫱屙嵓钡?。 孫嬤嬤連著應了好幾聲,囁嚅著想要辯解幾句,待得瞧見袁釗鈺鐵青的臉色,終究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小跑著在前邊領路。 ☆、失望 雖是今日來上香的人數眾多,袁家依舊占了兩個小院子。 蘊寧這會兒可不是被孫嬤嬤帶到下人們歇息的地方看了起來? 再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形,便是聶夫人也不由皺眉——孫嬤嬤行事什么時候也這般孟浪了,既是事情未明,如何就敢這么做? 孫嬤嬤嚇得越發提心吊膽,心里也是后悔不迭—— 也是自己豬油蒙了心。一來看對方衣衫,分明普通的緊,絕不會是大富大貴之家的姑娘;二來那姑娘的容貌,也委實太寒磣了些,種種緣由之下,便不免起了輕視之心…… 倒不想,竟是連老夫人和大少爺都驚動了。難不成還是什么大有來頭的人物不成? 那幾個守在門外的仆婦也俱是有眼色的,看孫嬤嬤這么快去而復返,更甚者,神情慘淡,哪能想不出事情怕是出了岔子? 忙不迭紛紛閃避。 聶清韻已是快走幾步到了房門前,輕輕叩了叩門: “meimei,meimei,我是聶家jiejie,陪著武安侯府的聶夫人過來看看你,meimei開開門可好?” 聲音甫落,門便從里面緩緩打開。 蘊寧可不正站在門旁? 一眼瞧見蘊寧的容貌,饒是沉穩如袁釗鈺,也明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便是人老成精的聶老夫人,也是做夢都沒想到,會瞧見這樣一張斑駁小臉。震驚之外,更是止不住升起幾分憐惜之意—— 到了這會兒哪里不明白,定然是自己錯了。 頂著這樣一張臉,小姑娘又能圖謀什么?尤其難得的還有那么一番俠義心腸。 一時歉疚不已。 “果然不愧是大興第一功勛世家,老夫人這么快就來了。正好,我也該走了,不然,怕是要累的祖父擔心?!碧N寧視線不躲不避的迎了上來,神情淡然,瞧不出一點悲傷或怨憎,便是自怨自艾的情緒也沒有絲毫,若非語氣中的傲然,怕是沒人看得出,這小姑娘生氣了。 也是,明明救了人,卻被認定別有居心,還被下人恁般慢待,是個人都會發火吧?更別說,對方還是個年歲不甚大的小姑娘呢? 聶老夫人難得的老臉有些發熱,卻是并沒有回避蘊寧的話,直爽的應了下來: “一切都是袁家的錯。姑娘心里有氣也是該當的。還請姑娘給袁家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姑娘但有所求,袁家無有不應?!?/br> 聶老夫人超品誥命的身份,當初便是夫君戰死沙場時,也不曾和人低過頭,這會兒如此爽快的認錯,令得蘊寧也頗有些錯愕。 “老夫人這是看了我的臉,終是認定我不可能是那等居心叵測之人了?或者,也有些可憐我吧……”蘊寧略一思索,如何不明白聶夫人這么好說話的根本原因?輕輕一笑,鳳眼中一點鋒芒一閃而逝,“倒不知臉毀了還有這般好處。袁家自來恩怨分明,小女子也不好破了袁家的規矩。聽說距京城三十里外的棲霞山莊乃是袁家所有,老夫人直接把那莊子送給小女子,咱們也就兩清了?!?/br> 棲霞山莊乃是前朝皇莊,可不是袁家祖上隨大興高祖皇上打得天下后,得的第一個賞賜?占地足有將近七百畝,里面還有數處溫泉,景色怡人,宛若仙境。 這些年袁家一代代修繕下來,更是美輪美奐。 對袁家的意義也是非比尋常。 蘊寧之所以提到這個地方,自是有自己的心思。 委實因為前世所住的小農莊距離棲霞山莊頗近,曾無數次一個人站在小農莊里眺望棲霞山莊的美景之外,更發現,因山莊里有數處溫泉,竟是令得棲霞山莊的氣候都有些變化,最是適宜種植珍奇藥草。 既有心這一世獨身終老,自是要找個熟悉的營生??刹皇亲约豪媳拘?,養育各種奇花異草,并做些香料賣最好? 當然會提出索要棲霞山莊的要求,蘊寧未嘗沒有難為袁家的意思,畢竟兩次相遇,袁家的態度都委實讓人無法接受—— 既是袁家人認定自己另有圖謀,一心巴結上他們家就是為了厚著臉皮謀算些好處,那就做給他們看好了。 聽蘊寧提出這樣一個要求,袁家等人頓時一寂。便是一直想著如何也不能讓祖母為難了人家的袁釗鈺也不覺蹙了下眉頭—— 棲霞山莊于袁家而言,可不只是個游玩的地方那么簡單。山莊里有兩眼溫泉,多泡泡,于舊傷頗有奇效。袁家人多投身軍旅,家中男兒幾乎人人身上都有傷痛,平日里多有倚助溫泉之處…… 看袁家人如此反應,蘊寧倒也不急,微微一笑道: “若是老夫人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我回去慢慢等便是。另外,老夫人既是這會兒來了,想必也定然去山上查看過了,若是可能,還請把那掛珍珠項鏈還了我吧?!?/br> 說著,又瞧了一眼旁邊臉若死灰的孫嬤嬤: “再有一事,俗話說一事不煩二主,方才就是這位嬤嬤把我請過來的,如今還麻煩嬤嬤送我回去罷了?!?/br> 孫嬤嬤臉一白,終是再也撐不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一直默然不語的聶夫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眼中神情也是激賞不已: “怪道能救下韻姐兒和我那孫女兒,果然是個智勇雙全的!” 再沒想到這丫頭恁般聰慧,竟是自己甫一出現,就猜出事情已是水落石出。再有不藏不掖的直爽脾氣,真真是像極了袁家人的性情。 不覺想到這會兒依舊躺在床上哭泣不止的明珠,竟是隱隱有些遺憾—— 若是換個處境,讓明珠去救人…… 自己先就搖頭否決。罷了,那孩子打小體弱,能夠健健康康長到這么大,已經是上天恩賜,往后唯求平安喜樂。 只是想到明珠這一輩的女孩,卻是沒有哪個能比過眼前這小姑娘了,終究還是有些意難平。 “這般救命大恩,只須用一個棲霞山莊來抵,說起來還是袁家賺了,也不用等改日了,”聶夫人爽快的一笑,“老身待會兒就會讓人把棲霞山莊的地契給你送去——對了,都這時候了,丫頭也應該讓老身知道,你是哪個了吧?” 再沒想到聶老夫人如此大方,蘊寧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家祖父程氏諱仲,小女子程氏……” 話音未落,就被一個匆匆而至的女子聲音打斷: “祖母,莫要聽她胡說八道!” 卻是袁明珠,由兩個丫鬟扶著,急急趕了過來—— 之前袁釗鈺離開,袁明珠還以為他是出來見陸瑄,一門心思想要跟出來。好容易說服曾祖母和母親,讓她們相信,自己已是無事了,便借口有事出來尋袁釗鈺,再沒想到,竟然聽見祖母說,要把棲霞山莊送給蘊寧! 要說棲霞山莊,可不也是袁明珠極喜愛的一個去處?當初第一次瞧見陸瑄,也正是在山莊里。甚至據袁明珠所知,大哥和陸瑄他們,平日里也經常去山莊消遣。 本來還想著等下山后,怎么也要磨著兄長到山莊里住一段,到時候定然有機會和陸瑄多多相處。再想不到這片刻間,山莊就易了主! 更無法容忍的還有一點,這個丑女,怎么可以和陸瑄扯上關系。 這般想著,竟是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怒意,乾指指著蘊寧道:“天下怎么會有你這般厚臉皮的人?明明是陸大哥殺了突厥人,救下我和韻姐兒,又與你何干?不是陸大哥,你以為就憑你,能跑的了,早已成突厥人刀下亡魂!怎么還敢到袁家討要東西……” 蘊寧怔了一下——陸大哥?難不成,之前那位少年俠客,竟是和袁府有關嗎? “珠姐兒,不可無理?!睕]想到一向乖巧的meimei突然這般激動,袁釗鈺忙攔住,蹙眉低聲道,“陸大哥是殺了突厥人不錯,可你們能安然脫險,確然是這位姑娘居功至偉……” “什么居功至偉?”袁明珠哪里肯依?一想到這丑女竟敢搶了陸瑄的功勞,袁明珠心里的怒火就怎么也壓不住,“祖母和大哥都是端方之人,可莫要被厚顏無恥的小人給蒙蔽了!” “珠姐兒不要說了!”聶清韻只覺一陣陣頭疼,珠姐兒這是怎么了?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程姑娘?!俺坦媚锍鍪窒嗑纫皇?,便是你口中的那位陸大哥也是做了見證了的,不信你問表兄?!?/br> 陸大哥親自作證說這丑女救了自己?袁明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胡說!陸大哥是什么人,怎么會護著這樣一個……” “明珠,住口!”一旁的聶夫人臉色徹底沉了下來,聲音嚴厲,“你今兒個真是太讓祖母失望了!這樣的話也是你能夠說的嗎!袁家人行事自來光風霽月、恩怨分明。所謂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如何剛脫離險境,就敢做出這等背恩之事!果然是家人平日里寵的你太過了!還不快過來給程姑娘賠罪!” 袁家的女兒嬌氣些自然無礙,可卻絕不能是非不分、恩將仇報! ☆、懲罰 祖母平日里不是最疼自己嗎?闔府上下哪個不知,一眾姐妹里,自己在祖母面前最有臉面。今兒個竟為了個丑女當眾呵斥自己不說,還被逼著去給那丑女賠罪?! 明明自己才是她的嫡親孫女兒,祖母怎么可以這么維護一個外人!袁明珠又驚又懼又難過,一時渾身都是抖的。 待得注意到旁邊下人也是各個驚異莫名的模樣,更覺顏面掃地,又求救似的看向袁釗鈺,不想平日里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大哥不獨沒有為自己求情的意思,甚至眼里還寫滿了不贊成和對自己的責備。 只覺胸腔里的委屈好似要溢出來一般,眼淚如同開閘的洪水,順著面頰就流了下來。 有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連帶著滿是怒意的蒼老聲音隨即響起: “誰又給我的珠姐兒氣受了?好不容易珠姐兒好了些,哪個又跑來惹她難過?” 可不是袁家老祖宗高氏?方才看袁明珠精神好得多了,且曾孫女一直說不想讓自己這個老祖宗累著了。高氏才不舍的離開。卻始終不放心,特意留了貼身大丫鬟在旁邊侍候。囑咐有什么事趕緊來報。 不想剛躺下不過片刻,就聽說袁明珠起來了,且還和什么人起了爭執。 高氏聽說后,當即坐不住了,忙讓下人扶著就趕了過來。一眼瞧見袁明珠渾身哆嗦、淚流滿面的模樣,登時心疼的什么似的: “珠姐兒莫哭!還真是反了天了,曾祖母倒要看看是哪個,敢難為我的珠姐兒!” “曾祖母……曾祖母……”瞧見高氏,袁明珠淚水流的更急,卻又偏強忍著不哭出聲來,那般聲噎氣短的模樣,令得高氏越發心疼,忙抱著,“心肝rou”的一陣好哄。 聶夫人頭疼之余更多的則是失望—— 平日里只道珠姐兒聰明伶俐,再加上她打小身子骨孱弱,三不五時的就要病上一場,相較于其他孫輩,自然格外偏疼了些,便是偶爾使些小性子,也俱皆一笑置之,今兒個瞧著,還是太過驕縱了她,所謂的伶俐,分明都是些小聰明罷了! 明明自己錯了,卻依舊要依仗受到的寵愛不肯面對,更甚者對恩人連半點感激也無。 比起對面小丫頭的大氣磊落,真是差了不止一點兒半點兒。 只老祖宗已過了古稀之年,眼下既是一心護著珠姐兒,倒不好惹得她老人家不開心。還未想好該怎么和高氏說,高氏已是牽了袁明珠的手,視線在眾人身上掃了一圈,最終落在之前和袁明珠相對而立的蘊寧身上,神情不悅: “你是誰家的小丫頭?也配讓我們珠丫頭低頭?” “您老人家且息怒,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樣……”聶夫人無奈,忙上前低聲道,“方才珠姐兒遇險,可是多虧了這位姑娘……” 多年相處,兒媳聶夫人是個什么樣的,高氏也是清楚的—— 因著出身將門,聶氏可不是最有風骨的?行事從來光明磊落,且極愛護家人。便是族里旁支,有什么難事求到她面前,但凡占了個“理”字,就絕對會站出來給人做主。 應該不至于為了個外人,無緣無故的就讓平日里最心疼的珠姐兒沒臉,難不成,真是珠姐兒做了什么錯事不成? 可即便明白這一點,只心里對曾孫女的愛護卻始終占據著上風,竟是無論如何容不得袁明珠受半分委屈,當下只管冷了一張臉: “一個小姑娘家,能做些什么?即便是有些許恩惠,多給些金銀打發了也便是了,犯的著這么讓姐兒沒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