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好疼?!彼欀?,縮在他懷里,看著他削瘦的下頜,有些難過。他們才剛重逢,一天時間都沒到呢,要是再也看不到彼此,她和他都會傷心的吧,不知道如果死了,還有沒有重生,能不能再見到他。 “沈浩初,我會不會死?”她問他,卻見他紅著眼眶,抱住她的那雙手不再穩如磐石,打著顫。 他連聲音都在顫抖:“不會,不會!不會死……” “要是死了,我會很遺憾的,因為我還不知道你是誰,我要是想在黃泉路等你,人家問我在等誰,我該說誰?”她看著他通紅的眼中滑落的淚,擠出一絲笑,“你怎么哭了?和你開玩笑呢……我不死,好不容易才回來,我不死……” “等你好了,我什么都告訴你,小婠兒……”沈浩初方寸全失,手掌上溫熱粘膩的血帶來極大恐懼,經歷過死亡的人,本不該如此害怕死亡,但她的存在,讓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活的好,讓他開始恐懼死亡,亦或是生死所帶來的訣別。 “讓開!” 短暫的對話被一聲怒喝打斷,秦望撥開人群一步踏入,看到倒在沈浩初懷里面色灰白的秦婠,少年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可怕,連帶著看沈浩初和何寄也沒有好眼色。 秦婠略抬起眼,試圖緩解悲慟氣憤:“哥,你來了啊?!?/br> “你閉嘴?!鼻赝滓氯狙?,雙眉擰成川,又朝沈浩初道,“把她抱上馬車,我帶著軍醫?!?/br> 沈浩初抱著人站起,胸口一片殷紅,分不出是他的血,還是她的。 何寄怔怔站著,仍未從巨大的震愕中回神,眼前只有她定定站在自己背后的情景,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他不知她哪來的力量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似乎從這輩子重逢開始,她就不斷刷新他對她的認識,而這一次……他被恐懼與愧疚淹沒。 如果,他沒動那陰暗的心思,沒有猶豫,他向沈浩初施了援手,她是不是就不會從馬車上下來,不會為了救沈浩初而沖入戰局,也不會為他擋這一箭? 他不得而知。 只是這一箭,刺中的還有岌岌可危的理智和感情。 ———— 軍醫是個年過四旬的中年人,看著沈浩初抱著幫婠上了馬車,他有些猶豫。 “秦公子,侯爺,夫人傷在背上,這……男女有別……” 秦望目光一沉,手中長劍翻轉,劍身折射出一道月光,晃在軍醫眼上。 “救人!誰敢說三道四,小爺手里的劍可不長眼睛?!边@話,不止是說給軍醫聽,也說給沈浩初聽,他要是敢用男女大防這等迂腐言論來阻止軍醫救人,秦望手里的劍可不會留情。 他正憋著團火氣呢。 “醫者救人當無男女之分,先生請只管醫治,不必顧及其他。只要能救得內子性命,本侯定當銘記大恩?!鄙蚝瞥醯穆曇暨m時從馬車內傳出,打消軍醫的顧忌。 軍醫應了聲,一邊背著藥箱跳上馬車,一邊道:“煩勞秦公子命人燒來沸水備用?!?/br> 秦望乖戾的神情這才放緩,眼中擔憂取而代之,正準備下令命人生火燒水,不妨有道人影急匆匆掠來,眼見要闖上馬車,他忙伸手攥住那人手臂。 “你要干嘛?”看到來者是何寄,秦望目光一沉。 “她怎樣了?放手,我要進去看她?!焙渭姆词謷昝?,雙眸已然猩紅,滿面急色。 “你在胡鬧什么?”秦望再度扣住他肩頭,“里面有我妹夫和軍醫就夠了,你一個外人進去干什么?你若真想幫忙,真為著她好,還不如替她燒點水,別進去添亂?!?/br> 開什么玩笑,箭傷在背,療傷要脫衣服,連他這當哥哥的都不便進去,何況是何寄這個外人。思及此,秦望不由多看了何寄幾眼,他知道這人同他meimei交情好,但眼下這情況,是不是也好得過分了些? 何寄掙開他的手,氣息急促地盯著馬車,五內俱焚,卻不敢再闖。 ———— 秦婠平趴在車內,背上衣裳已被剪子剪開,露出傷口。沈浩初舉著燈給軍醫照明,軍醫仔細檢查傷勢,確認箭尖沒有倒鉤和涂毒后,才決定取箭。秦婠已神情恍惚,迷迷糊糊地有人往她嘴里放了塊軟布,她也沒聽清楚他們說什么,只憑本能咬緊。 不多時,秋璃捧著燒好的水進來,代替沈浩初舉燈,沈浩初便將她的雙手都牢牢攥到掌,她終于聽到他的聲音。 “忍著點,一下就好?!?/br> 聲音才落,背上忽然撕心裂肺的痛,只聞得“嗤”地細響,一注血噴出。 “啊——” 尖銳的痛聲劃破這漫長夜晚。 何寄一滯,不可扼止地顫抖,地上的篝火似乎燒在心頭,黑夜像沒有盡頭。 ———— 等到傷口包扎好,秦婠整個人已像水里撈出來般,渾身的汗,失色的臉龐像張薄宣,目光沒有焦距,散落在馬車一角,人半趴在沈浩初懷里,這是已是她能找到的最不痛的姿勢。 醫治完秦婠,軍醫又要給沈浩初醫治,沈浩初卻搖了頭,秦婠如今趴在他懷中,他不想驚動她。見他固執,軍醫便抹著汗先下了馬車,腳才踏地,他就被何寄和秦望攔住。 都是來問秦婠傷情的,他少不得仔細再回答一遍。 箭雖然刺得深,幸而沒傷在要害,血流了不少,如今已止住,只是到底傷口太深,恐怕傷情會起變化,軍醫手里沒有藥,只能回到東水城再作打算。 外面的戰場已被收拾得差不多,秦望一聲令下,命所有人即刻趕回東水,何寄漸漸冷靜,壓著心中無數念頭,翻身上馬,跟在馬車一側,半步不離。 種種思緒被夜風吹冷,最后只凝成秦婠模樣,和血為墨,刻在心上。 ———— 不過一個時辰,車馬就抵至東水城。東水城城守早接通傳,已帶著人舉著火把站到城門前迎接,沈浩初也不下馬車,他眼下已顧不上外務,也不問秦望為何會突然出現,身后還帶著一大隊兵馬,心里眼里只剩下秦婠。 馬車進城后就駛向驛館,驛館已提早收拾過,沈浩初給她披上自己的外袍后才將人抱下馬車,往屋子走去。何寄終于瞧見秦婠,卻只是她埋在沈浩初胸前的一個側臉,他魔怔般跟在兩人身后進屋。 秋璃請他出去,他也不管不顧,只是看著被沈浩初放在床上的秦婠,屋中燭火已點了好幾盞,可他仍嫌不夠亮,照不清秦婠模樣。 將秦婠安置妥當,沈浩初這才有些余力,讓人拿著軍醫寫的方子去開藥,自己則坐在床畔讓軍醫醫治。胸口的傷果然迸裂,血已浸透紗布,臂上的傷口血液卻已干涸,看得軍醫頻頻搖頭。 稍傾,有人來傳秦望的話。 “公子正和城守說明今夜之事,遣我來囑咐侯爺一聲,請侯爺小心照顧夫人,旁的事暫時交給他就可以?!?/br> 沈浩初點了點頭,讓傳話的人下去,又回頭看秦婠。 “何公子,夫人眼下要休息,你也先請回吧?!鼻锪б娢堇锶松⒌貌畈欢?,只有何寄仍杵在中間,怎么勸都勸不走,有些急了。 何寄冷冷看她一眼,猩紅的眸色像染著血氣,把秋璃看得一嚇。 “我不走,我想留下照顧她?!?/br> “你!”秋璃更急了,“夫人這兒有侯爺與我,你在這里多有不便……” “秋璃?!彼脑捨赐?,就叫沈浩初打斷,“隨他吧?!?/br> “侯爺!”秋璃覺得不妥,可沈浩初的聲音雖然疲憊,態度不容置喙,她跺跺腳,“算了,我去看看藥抓來沒有?!闭Z畢,便飛身離了屋子。 一時間,屋中只剩他三人。 誰也不說話,目光只看著秦婠。 不知多久,秋璃送藥進來,何寄一個箭步將藥搶去,捧到床畔,秋璃又氣急,沈浩初卻揮了揮手,道:“秋璃,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她?!?/br> 秋璃看著何寄小心翼翼地把湯藥端上前去,也知他不會傷害秦婠,但到底于禮不合,可沈浩初卻好像沒感覺一樣,她也猜不透主子的心,只得退下。 在何寄的幫忙下,一碗藥都喂下,沈浩初將雙眸緊閉的人放下,掖緊被子,才嘶啞道:“何寄,你到底想怎樣?她視你如兄,你好好做她的兄長,不好嗎?” 兄長? 何寄在心里嚼著這個稱呼,越嚼越痛。 經歷過這許多風波,嘗過那些溫柔和隱晦的甜蜜,他如何回得去?若能回頭,他倒寧愿從未與她重逢,就像上輩子那樣老死不相往來,也許更好。 “做不到。我不想……做她兄長?!焙渭南肫鹁吥且荒?,那是他只能在夢中才能擁有的甜美。 “可你回不了頭,她已經是我的妻子?!鄙蚝瞥鯂@了一聲,從床上站起。 當初請何寄代為照看秦婠與沈家,不過是因其對沈家最為了解,他并沒預料會發生這么多波折,也沒想過何寄會泥足深陷,以至演變到今日,何寄對她的心思,已經連掩飾都不再有了。 “她不是你的妻子,是我娶的她?!焙渭亩⒅采系娜?,“把她還給我好嗎?你要什么我都給你,我只要她……” 沈浩初蹙了眉:“我記得我當初問過你,你的家人,你的妻子,你的所有,你是不是都要割舍。你還記得你回答了什么嗎?” 何寄沉默,沈浩初便替他開口:“你說你不后悔?!?/br> “那時候我和她之間有些誤會……”何寄有些窒息。 “什么樣的誤會可以讓你們五年時間都沒解開?”沈浩初語氣一重,音量不由自主放大,語畢他不放心地看了眼床上的人,生怕驚醒她,見人仍好好躺著,他才放下心,又壓著聲道,“倘若你對她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心,你都會在那五年里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你根本就沒在乎過她,甚至丟棄得心安理得,把她甩給一個在當時毫無了解的外人,我!你想沒想過,如果我是一個惡貫滿贏的人,她會有什么樣的下場?你沒替她想過對嗎?你既然放棄得如此徹底,又何必在今日說要她?她不是你招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寵物?!?/br> 何寄已是雙眸通紅,沈浩初的指責,他無可辯駁。 “我錯,是我錯,讓我彌補她,這輩子我會好好待她?!?/br> “我不會把她交給你,從你說你放棄的那一刻起,她已經是我這輩子的責任?!?/br> 以及歸宿。 “你憑什么?你不過也是躲在我的皮囊之下騙走她的心,她眼里看到的你,都是我!”何寄怒極,卻不得不壓抑著怒火,克制自己的聲音。 “我可以讓她選,把這件事告訴她,如果她愿意選你,那我放她走,我成全你們。你敢嗎?”相較何寄的憤怒,沈浩初異常冷靜。 那冷靜里透著勝券在握的自信。 何寄的怒氣忽然被戳破,散得精光——他不敢。 “她對真正的何寄感情很深,我不愿她傷心,所以容許你的存在,但也僅止于此,若你有別的想法,趁早打消。我言盡于此,你看也看了,現在可以走了?!鄙蚝瞥踝卮才?,看著面色蒼白的秦婠,目光漸柔。 何寄攥緊拳,到底沒再說什么,轉身出了房間。 沈浩初長嘆一聲,倚在了床頭。 藏在被子里的手倏爾輕輕一蜷,秦婠沒有睡著。 身體雖乏,但傷口太痛,她睡不著。渾渾噩噩間,這番對話,滴水不漏地落進她耳中。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我開始了。 第146章 第二個真相 秦婠吃過兩次藥后才勉強睡著,夢里也是疼的,后背的傷口火灼般,轉眼這灼燒就席卷全身,她覺得渾身冒火,骨頭也跟著發澀。中間睜了幾次眼,看到的都是沈浩初,他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一遍遍換敷頭的濕帕,一口口喂藥喂粥,身邊的人走馬燈似的換,只有沈浩初沒有換過。 每一眼看到沈浩初,她就覺得安心,什么都不需要想,把自己交托給他。 如此折騰了幾日,那股灼燒感漸漸退去,神志也有了清明跡象,她睜開眼。屋里天光初明,秋璃正站在墻角一盞一盞地滅燒了整夜的燭,床前有兩人背著她站著,正壓低聲音說話。 “妹夫,軍醫也說了,她熱度已退,危險已過,料來應無大礙,你撐了這些日子,也該歇歇,免得我這妹子醒來看到你這副模樣,倒又要心疼?!?/br> 秦望正在勸沈浩初休息。 “不礙事,我有分寸的,多謝大哥關心?!鄙蚝瞥醯?。 秦婠伸手將床幔挑高一些,看清沈浩初的背影。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他瘦了許多,身板在窗光里顯得單薄。她掙扎著想從床上坐起來,聽到動靜的沈浩初忙轉過身,一步邁到床邊扶她。 “醒了?躺著別起來?!彼曇羿硢〉统?,透著欣喜。 秦婠扶著他的手臂坐起來,搖搖頭,開口也是一嗓沙?。骸拔姨闪硕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