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馬兒跑得快,那山櫻晃眼便過,秦婠未及看清。 “還沒看到呢?!彼脨?。 “不急,等回京將此事了結,我再帶你出來,一棵一棵指給你看?!彼吐暢兄Z,“小婠兒,以后去哪,我都帶著你,好不好?” 秦婠眼眸一亮,驚喜非常。 夢寐以求的生活,焉有不好之理? ———— 馬兒跑了一路,何寄便沉默了一路。前方并肩而行的兩個人太扎眼,縱是他想轉移注意力都辦不到,一雙眼死死盯著二人,明知看了痛苦,也還是無法控制。 沈浩初未回之前,與秦婠并肩而騁的人是他,那曾是他追尋兩世的夙愿,天地自在,有紅顏為伴,徜徉江湖。即便心知肚明秦婠心中并無他的一席之地,但每每與她并肩而騎,與她患與共,他就會覺得夙愿得償,覺得她屬于他。 可到頭來,都是自欺欺人的想法。 心中似乎有火在瘋狂灼燒,可面上仍是若無其事,煎熬在內,便百倍痛苦。 他的情緒糟糕到極點,和誰都不說話,便是午間在山林間休整,他也坐得遠遠,喝了兩口水呆呆看著地上雜草。 秋璃將干糧取出,早晨買的烙餅已有些干,她撕開給每人分了點,秦婠接下后看了眼何寄,覺得這人今日話少得可憐,便拿著半塊烙餅過去。 “何寄,你今天怎么了?一句話都不說?”她俯身把烙餅遞給他。 何寄看也不看,收回目光低下頭:“沒什么?!?/br> “走了大半天,你不餓嗎?吃點東西吧?!彼膊辉偌m纏,又把餅往他面前推了推。 “不用?!彼穆曇艉腿司驮谏磉?,可他碰不之不得,心里愈加煩躁,連帶著希望她快些離開,免得他控制不住脾氣爆發。 秦婠有些擔心,不由蹲下身,好聲道:“還有大半天的路程要趕,往后沒時間休整,你真不吃點嗎?還是哪里不舒服?” 聲音很溫柔,卻讓何寄更加痛苦,那抹尖銳的痛一下扎在心頭,他猛地揮開她的手,將那半塊烙餅打落在地,粗聲喝道:“我說了我不吃,你別煩我?!?/br> 聲音大到周圍的人都齊望過來,秦婠錯愕非常,自小到大,何寄都沒沖她發過一回脾氣,這次無端端發怒,她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他,因記著這一路上他多番回護,她并不計較他的脾氣,待要說點什么,卻見他嚯地站起,低垂的眼眸里是讓她看不懂的神色。 “別靠近我?!焙渭挠昧μ吡税焉惩?,徑自繞開她,走得更遠。 秦婠抬手擋了擋沙土,默默站起,正和屬下交代事情的沈浩初已瞧見這一幕,悄然嘆了聲,過來牽她。 “他心情既然不好,你就別打擾他,讓他靜靜吧?!鄙蚝瞥醢参克?。 “為什么呢?”秦婠鬧不明白,他們原為尋沈浩初而來,一路艱險非常,好容易找到人了,他就算不像她這般高興,至少也該松口氣才對,可怎么瞧起來越發不好了? “你不懂,也沒必要懂?!鄙蚝瞥蹩戳搜酆渭?,把秦婠緊緊牽在身邊,“隨他去吧?!?/br> 看樣子,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何寄對她的心思,越來越深了。 ———— 又趕了大半天路,天徹底黑下,離東水城已經很近。 “侯爺,過了前面的青牙崗,就到東水城,大約再走一個時辰。這時間城門必已落下,不過侯爺身上有殿下的信物,守城的伍統領會給你開門的?!睂傧驴戳丝刺焐?,回答沈浩初。 緊趕慢趕,仍舊趕不及在日落前到達東水城,不過好在也已很近。 沈浩初看了眼坐在胸前睡得下巴直點的秦婠,唇角微勾出一抹笑,可那笑旋即又消失,像被烏云遮去的月,隱于黑暗。 當著她的面,他不愿露出擔憂,可危險并未過去。 這一路的平靜,就像是醞釀狂風暴雨的前奏。 青牙崗為一處怪石嶙峋的山坡,因群石尖銳似牙,故得名青牙崗。青牙崗只有一條山路直通赤水城,一邊是茂密樹林,一邊是石山群。路才走過一半,沈浩初忽揚手讓眾人止步,何寄亦從最后策馬趕到前面。 月光灑在嶙峋怪石上,像是獠牙森冷的反光。 秦婠睡意正濃,原正有一下沒有一下打著瞌睡,忽覺四周氣氛有變,冷不丁打個寒噤,睜眼醒來,見到何寄騎著馬滿面凝重地在沈浩初身邊,不復先前沉默。 這一路上,何寄都覺得有人在后面跟蹤,奈何敵暗我明,他們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東水城以策安全,不過對方蜇伏了這么久,必不會放任他們抵達東水。 許是最后的交戰,對方一直在利用他們引出沈浩初。 “怎么了?”她意識到不對,從沈浩初懷里直起身子。 沈浩初與何寄的交談已經結束 ,秦婠沒聽到他們說了什么,只敏銳察覺到兩人的異樣。沈浩初抱在她腰上的手更加用力,而何寄已經按向劍柄,隨行的人馬也從兩側擁上前來,將他們與馬車護在正中間。 “沒事?!鄙蚝瞥踺p撫她的頭,手一揮,“繼續走?!?/br> 隊伍又開始緩緩前行,馬燈的光照不透濃重夜色,飄搖不安。秦婠睡意已無,僅管他們沒有說什么,但她已然警惕。所有人之中,只有她與秋璃不會武功,一旦發生危險,她們就是包袱,可她不想成為累贅。 “小婠兒,若是情況有變,你先躲入馬車里?!彼谒呡p聲道。 秦婠的心猛地收緊,她回望他一眼,霜月下他面容沉斂,她不由又覺得安心,有他在,即便是黃泉路,也無所畏懼。 點點頭,她微笑。 馬的嘶鳴聲突兀響起,刺破長夜寂靜,最前方打頭陣的馬前蹄驚起,將馬背上的探路人摜下,驚聲示警同時響起:“有埋伏,小心!” 秦婠并沒看到敵人,只聽到草木間咻咻作響,仿佛有暗器破空而出,路中間的泥土陡然間揚起,被兩頭絞緊的絆馬索出現在腳下。刀劍錚然出鞘,格擋著兩側飛來的暗器與流箭,何寄護在沈浩初身邊,格擋開幾枚暗器,只道:“把她送過去?!?/br> 沈浩初已調轉馬匹到馬車旁,崔乙已從提刀從車里出來,秦婠只覺肩頭被人重重一推,她便不由自主朝馬車里飛去。 “好好呆著,不要出來?!鄙蚝瞥醯穆曇繇懫饡r,她眼前已不見他的身影。 車廂擋去外面的刀光劍影,只有不斷響起的金鐵交鳴聲一下下刺著秦婠心弦,車壁上不斷傳來“砰砰”聲,有時是暗器,有時是刀劈劍削,有時是人撞了過來,馬被嚇得不斷原地打轉,車廂便跟著顫動,秋璃嚇得瑟瑟發抖,緊緊縮在秦婠身邊,只喚道:“夫人?!?/br> 秦婠臉色煞白,卻還算鎮定,只是坐在窗邊,仔細聆聽外界動靜。 “侯爺,不成,他們人數太多,打不過!” “那就逃!” “往東面突破。他們想殺的是我,何寄,你先帶秦婠離開?!?/br> 刀劍聲里傳來幾聲疾語,最后那聲卻是沈浩初的聲音。秦婠被這話嚇到,她并不想剛和他重逢,轉眼又要面臨生死訣別。 車門被一腳蹬開,秦婠瞧見十步開外的地方,沈浩初獨戰三個黑衣人。這些人的目標是他,所以戰力也都集中在他身上,加之他身上有傷未愈,此番情勢已然危急。 “快去救侯爺!”崔乙眼見沈浩初那邊險象環生,想要抽身去幫他,卻苦于被人纏住,難以支援,只得高聲厲喝。 何寄格開身邊的一個敵人,反手將劍刺入那人胸中,正得了空檔,聽到崔乙叫喊下意識望去,同樣見到沈浩初陷入險境,只要他往前掠出幾步就能幫得到沈浩初,但他的動作卻遲疑了。 那個瞬間,只有一個想法閃電般竄過腦中。 如果沈浩初死了,那他也許還能得到秦婠。 如果沈浩初死了……不要回來…… 便只是這電光火石的瞬間,他眼前忽有人影掠過,竟是秦婠從馬車上跳下,往沈浩初那邊跑去。這一驚非同小可,生生將那陰暗的念頭驚沒,何寄低吼了句:“秦婠,回來!”人卻已隨之跟去。 沈浩初臂上中了一劍,胸口的劍傷也已迸裂,氣力已現頹勢,才剛勉力格開身側刀刃,那攻擊卻是源源不絕,又有一劍刺來,正對準他的背心,他聞得風聲卻已不及閃避,正值情急之刻,那對頭握劍的手也不知被何物砸到,竟被打偏。沈浩初迅速回頭,趁此機會刺入那人胸口,眼角余口卻瞄見秦婠站在三步開外的地方,手上還握著地上撿起的鐵蒺,當下就將他驚出一身冷汗。 救他的人自是秦婠,但他情愿她安分呆在馬車上,不要下來。 錚——又是聲金鐵交鳴的猝響,何寄已躍到他身邊,迎下兩個敵手,沈浩初退回兩步,拉起秦婠,怒道:“你!”卻也不是指責她的時候,他只將她往身側一拉,與何寄背靠著背對敵。 身邊刀光劍影疾如閃電,秦婠來不及恐懼,危急之時大多憑借本能反應,她不想他死,就那么闖進了戰局,此時也沒有后悔和害怕的余地。黑衣卻是越來越多,瘋了般往這里涌來,沈浩初與何寄均已喘息不止,面如沉水,按照這樣下去,他們根本逃不出去。 正是苦戰之際,林間卻忽有傳來馬蹄聲,火把光芒照亮了半邊天,沈浩初與黑衣人雙方都各自猜測來的是何人,卻忽見凌空一道劍光落下,徑直將最近的黑衣人劈得血rou模糊。 血色染上白衣,卻是秦望趕到。 看到火光下熟稔的面容,沈浩初與何寄同時松口氣,秦婠已喜不自禁:“哥哥!” 沈何二人合力將身側黑衣人擊退,眼見局勢已被秦望帶來的人馬控制住,心頭大定,可那名敗退的黑衣人卻突然間發出一聲急哨。秦婠聽到草木簌簌作響,片刻后無數弩/箭無聲飛出,似箭雨般落下。沈浩初與何寄自將她護在中間,把劍舞得密不透風。 這箭雨只射出一批,便后繼無力,箭矢凌亂落了滿地,哀嚎聲不絕于耳,受傷的人有他們的,也有黑衣人,不分敵我。見箭雨已歇,沈浩初與何寄方放下心來,轉頭去看秦婠。 秦婠不知何時已定定站在何寄身后,火光下的臉煞白如紙,看著兩人不置一語。 二人同時一愣,沈浩初意識到不對,伸手抱去,卻摸到滿手的血。 一支箭,不偏不倚插在她背上。 如果沒有她,那支箭,應該沒入何寄背心。 她救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唔,新坑應該是《美女修成訣》,一個不夠漂亮不夠嫵媚的媚門弟子的修仙記,有男主修仙文。 已經在專欄里掛著了,誰來幫我收個藏藏? 之前擼了個小段子,不是特別滿意,先扔上來給大伙瞧瞧—— 升平館的戲臺照常亮燈,那戲臺不大,卻是瓊形藻井,歇山屋檐,斗拱繁復,柱頭精美,臺上大帳刺繡細膩,出將入相的門簾格外惹眼。燈光最耀眼處,有青袍男人粉墨未施地站在臺上,手執玉子唱一曲太平歌詞。 男人的聲音飽滿,頌的是盛世繁華。 臺下只有一個聽眾,是個女人,穿著京中時興的石榴紅坦領半臂,里面是杏紅二色交替的坦領襦裙,女人的臉被那紅襯得格外白皙,在茶碗氤氤起的熱霧后顯得朦朧。 她有雙會勾魂的眸,臺上的男人從她眸中看到金戈鐵馬,唱的太平歌詞莫名染上幾分蒼涼。 也對,外頭世道不好,連年征戰,也只有京中仍醉生夢死地自欺欺人。 這曲子唱了一會,外頭便有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緩緩壓近。 “季姑娘好雅興?!蹦侨俗叩剿韨?,看著她秀雅的側臉落座。 她轉頭,給他看了全臉,劉海全梳的額頭飽滿,臉頰玉雪似的白潤,五官只稱得上一個秀字,不算極美,比不得皇帝后宮一個灑掃的丫頭,但那雙眼眸…… 浸著血,堆滿骨,森然如關外荒涼蒼茫的戰場,瞬間便叫人心涼。 “國師大人不必諸多猜疑,季某答應過權將軍,替他帶回一物送還國師而已,不過國師輕易不肯見人,所以季某才出此下策邀國師前來此地?!奔具b歌的嗓音比臺上戲子還圓潤幾分,語氣很淡。 那人卻是一怔。 她口中的權將軍,早已死去一年,在戰場之上被萬箭穿心,殉國而亡…… 第145章 第一個真相 秦婠張了張唇,空氣有些渾濁沉悶,她喘不過來,想大口呼吸,可一呼一吸間,背上火辣辣的疼,她又只能小口呼吸,像岸上離水的魚。 她知道自己中箭了,那箭飛來的瞬間,生死剎那,她沒有時間考慮更多,救人像是直覺,是她天性中為善的那一部分,而替何寄擋箭,她不曾后悔。拋開那種種猜測與戒備,他還是她眼里的何寄哥哥,重生后的相扶相助,泰巖的患難與共,讓感情變得矛盾,一路經生歷死護她周全,不論前世種種,這一生他都有恩于她。 如果他是何寄,這一箭,她義無反顧。 如果他不是,那這一箭,只當了結兩世恩怨。 世事紛擾,哪來那么多割骨剮rou都不能忘的恨,她連斷頭的冤情都可釋懷,何況是段并不合適的感情,說到底……他們都是被人算計的可憐蟲。 視線有模糊,耳邊是嘈雜聲音,她聽不清楚,只看到沈浩初伸來的手,她覺得累,往前倒下,被他接進懷里。身側人影晃動,越來越多的人擁過來,她眼里只有沈浩初,沒有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