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沒有忘記自己幾個人來到沈陽的目的,第二天一早, 幾人洗漱完畢之后, 就由韋三帶領著一道去了外頭的街道上逛了起來。 現在的沈陽, 同十幾年前錦頤離開前的沈陽別無二樣。若真要說道些什么, 那便是路上巡防的、流里流氣的鬼子兵開始多了起來,以及人們的脊梁較之十幾年前更彎了些許。 “怎么樣?咱們要不要先回去?” 再一次碰到了鬼子兵里的“熟人”,韋三在又一次彎著腰、諂媚地上前去打了聲招呼回來后,有些熱地以手掌作扇呼著風,喉嚨有些干澀地對著錦頤三人詢問道。 一路走來,遇上了太多太多的鬼子兵和偽滿兵、偽滿警察。撇開韋三不說,在遇到鬼子兵、偽滿兵的時候, 就錦頤他們所看到的, 百姓們大多都是縮著身子、唯唯諾諾地避了開去。 有的膽子大點的, 想求點旁的出路的,竟然在鬼子兵、偽滿兵路過的時候,一邊彎腰弓背地挪開了道,一邊還小心翼翼地對著他們露出一抹討好地笑。 千篇一律, 大多都是這樣, 的確也是沒有什么好看了。 除韋三以外,錦頤三人臉上的神色都不大好看,顯然心里都各有思量。 等到回到了院子里房子的客廳里坐下,三人看著韋三再次把門窗都給掩好,也依舊是一片沉默。 諸多的想法自腦海里趟過,揪著眉想了會兒, 最終,還是由三人間地位稍稍低了一些的于科涵起了個頭—— “這……都成了常態了吧?!?/br> 于科涵肯定道,沒頭沒腦的,但偏偏,除了他之外的其他兩個人卻都聽懂了—— 他說的,是百姓們對鬼子們、對鬼子手下的偽滿傀儡點頭哈腰的態度,已經成為了常態。 “我們其實早該想到的?!?/br> 錦頤抿了抿唇,忽地就想起昨日里剛搬進大院時情景,“韋三懂日語,平常行事也沒有什么遮掩的,在鬼子的面前得些臉面的事,這大院里的人就算真的是全都足不出戶的,怎么也都該聽到些風聲的?!?/br> “而事實是,昨天我們搬進來的時候,那個嬸子不僅沒有避開韋三和我們,眼里沒有對韋三有任何鄙夷的神情。甚至在我眼里看到的,面對韋三的時候,她眼里隱隱約約地還夾帶著些掩藏不下的勢利和討好?!?/br> 錦頤沒有再接著去評判些什么,只是簡單的把自己眼里看到的東西給一一陳述了出來,之后便任由馬啟鴻和于科涵兩個人自己去想。 其實,這如果仔細地思考起來,也非常簡單。以韋三“漢jian”的身份,放在旁的地方,就算是百姓們不敢惹火鬼子的時候,也決計是鄙夷和唾罵的人更多。但這樣的態度,放在了那嬸子那里,卻變得截然不同起來了。 如果通過今天幾個鐘頭的觀察下來,可以判定那嬸子并不是沈陽個例的話,那也就是說明,這沈陽、乃至整個東北的百姓們,是沒有預備反抗鬼子和偽滿傀儡奴役的打算的。甚至于說,對于凌駕在他們身上、附著在他們肩上吸血的鬼子和偽滿傀儡,他們是自主選擇臣服的。 “等、等等,您幾位溜進沈陽來,就是為了觀察百姓反映的?” 韋三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他沒想過要猜測錦頤嘴里說的“打探”究竟是要打探什么,但聽著他們三人云里霧里的把話給說到這里了,他根本也就不需要多想,大致就能猜到了。 “你、——” 他想說,你們也太胡來了??赊D念一想,他們不在東北,在鬼子的嚴守之下,從東北傳出去的消息又不大詳盡,他們自然也就不會知道東北里百姓們的生活是個什么樣子。 “你們也太草率了!” 不論如何,如果僅僅是為了打探關于百姓生活的這一點消息,就這么冒險的選擇在這種時候溜進東北,那也真是太胡來了! 他并不知道就是他所想的這點不關緊要的“百姓生活”,其實牽扯到的是華夏軍隊針對東北的收復計劃,于是,他擺著一副有些夸張過了頭的沉痛神情,沒好氣地咬牙道。 真的,他說真的,他真想上去臭罵這三個來給自己找事的人一頓。 他抬頭看了看錦頤、又看了看于科涵,想了想這兩人的身份,最后還是自己心里先慫了起來。 聳著肩、駝著背,他xiele一口氣,認命地給三人解釋了起來,“我剛從南京過來的時候,東北的百姓就已經是這樣了。偶爾一次,我問黃家嬸子、就是昨天你們看見的那個嬸子,我問她,怎么看見偽滿的警察也那么害怕?那就是警察,又不在偽滿做政官、又不在偽滿軍鬼子軍當兵的,有什么害怕的?” “你們猜怎么著?”像是韋三自己說來也還覺得有些驚奇,他稍稍瞪大了眼,輕晃著腦袋,也不知道是嘲諷著什么般的譏笑了一聲,“她竟然連向我‘呸呸呸’了好幾聲,滿臉忌諱地跟我說,那些都是朝廷的人,吃朝廷飯的?!?/br> “朝廷”這個詞,真是好久沒有聽見人提起過了。 一般人,稱呼日本控制下的傀儡皇帝,無外乎便是“前清皇帝”或“偽滿皇帝”兩種。想必,像這樣還承認、稱呼著偽滿為“朝廷”的人,對前清皇帝的稱呼,一定也只會是“皇上”了。 這樣想來,竟還覺得有些可笑。 錦頤一下子就理解了韋三先前那一抹譏笑的意味,她甚至也想跟著哂笑著嘲諷兩句。 然而,大抵也是知道這樣的嘲諷除了能過兩下嘴上的干癮以外,再沒有別的用處,她面不改色地深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忍住了嘴角將將要展露出來的諷意。 “認真想來,似乎也不是不能想到?!?/br> 大概是自民國建立之后,眾人沒有怎么遇見過滿嘴把“皇上”、“朝廷”掛在嘴邊的人,乍一從韋三嘴里聽到了這樣的人的存在,還不是作為個例的形式存在的時候,眾人便只剩下了愕然。于是,在幾人的沉默中,率先從愕然中晃過神來的馬啟鴻便率先開了口。 “東北這塊地方,前清封建朝廷落敗之后,又出了個堪比土皇帝的林家軍閥。平日里,大家都司令、司令的叫著,但事實上,誰都知道,軍閥,在地方上,是比朝廷、比政府更具權威的存在。要不然,那時候的秦先生也不會一門心思的想要除掉國內的軍閥了?!?/br> 喘了一口氣,馬啟鴻又接著說道:“更何況東北離南邊政治中心離得遠,其實沒受多少民主思想教育。說到底,東北的百姓們從根本上就還沒從舊社會的桎梏里跳脫出來,一個偽滿朝廷就又建立了起來,東北百姓們對偽滿朝廷、對舊社會的封建制度的接受程度,自然也就比其他地方的百姓們要高得多?!?/br> 也就是說,這些生活在東北的百姓們,實質上,同生活在前清還沒滅亡時的愚民差不多了。他們相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相信“士農工商,人有三六九等”,他們形成了畸形的三觀,是以,他們是在心甘情愿地接受著鬼子和偽滿的奴役。 錦頤把馬啟鴻話里的意思給翻譯了出來。 但是—— “封建社會都還有人揭竿起義、反抗封建王朝,我就不信,奴性這東西是人生來就有的?!?/br> 她說著,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鬼子兵是個什么樣的人,她心里有數。從前鬼子在東北照了許多同百姓們“相處友好”的照片刊發,她一點也不相信。她不相信鬼子會在東北改了性,不相信他們會善待東北的人民。所以,她也不相信,這整個東北,她找不到要反抗鬼子和偽滿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有點短小,但好歹也是更新get√ 謝謝木子魚扔了1個手榴彈 愛你們,么么噠(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抵是心里不愿意相信,在華夏的土地上, 還會有那樣一個地方的華夏子民, 甘愿對自己的仇敵俯首稱臣, 錦頤的心里擰著一股沖勁, 勢必要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身上,找出些華夏人的骨氣來! 于是,錦頤便開始每日都同著馬啟鴻和于科涵在城里閑逛起來。 一開始,為了不因頻繁在城里打轉而引起鬼子的注意,他們幾乎每一天都只是挑著城里的各個地方的茶樓坐上一天。到后來,一天天的,他們把城里百姓們生活的常態給看仔細了, 便也跟著一天天變得沉默了起來—— 在這座沈陽城的角角落落, 他們隨處可見的, 是百姓們對鬼子兵的點頭哈腰。偶爾,他們高高坐在茶館二樓的窗邊,往窗外一個探頭,甚至還瞧見鬼子們隨手從百姓里揪了四個健壯的大漢, 就讓他們當了人力腳夫, 坐在中間放了個椅子的小轎子上,就讓他們抬著自己走。 而即便是如此,百姓們似乎也沒有絲毫的抱怨。眉頭也沒皺一下,便直接任憑了鬼子們對自己的奴役。 在這樣鬼子幾乎等同于“天”的畸形社會關系之下,便連帶著那些跟在鬼子身邊的、原本應該備受唾棄的漢jian,也開始跟著水漲船高。 就好比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的, 韋三不用去同鬼子們打交道、辦事的時候,總是會跟著他們一起出來。在韋三出現在他們身邊之前,他們不管去到哪兒,那些店鋪商家的老板,同外頭那些做生意的老板實際上都是沒有什么區別的。但自從韋三出現在他們身邊之后,那些老板們沒等他們開口說什么,似乎自己就先讓自己的地位低上了一截。 那些老板們不僅僅是不收他們的銀錢,甚至行為舉止間,不論是花錢消災,還是出自真心實意,他們總讓人有種上趕著要將東西雙手捧上的味道。 錦頤他們三人,一個鐵血軍司令、一個產黨現任領導人、一個國民政府內部要員,在進到東北以前,還沒試過“以權壓人”,在進到東北以后,反倒跟著韋三嘗了一遍“特權”的味道。 “到這里,這沈陽城我們就算是看了個遍,那明兒早上,咱還要繼續出來嗎?” 靠近鬼子在沈陽城里防衛軍部那塊兒的酒樓上,韋三瞧著神色都有些郁郁的三人,頗有些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錦頤和馬啟鴻、于科涵三人沒有注意到韋三的表情,只是沉默。 他們也都是些見過大場面的人了。鬼子侵占了華夏土地后,華夏百姓們的生活,他們也并不是沒有見識過。但在東北以外的地方,百姓們至少還可以知道有華夏的軍隊在奮戰、知道華夏還有一支戰無不勝的鐵血軍!他們看得到希望。 而在這幾乎被徹底斷絕了外界消息、哪怕從外界進一個人都要通過五花八門審查的東北,他們幾乎每天都在想著明天該怎么生活,想著自己掙的錢會不會那幫鬼子兵、偽滿兵和漢jian奪走,想著鬼子們會不會哪天一個不高興了、就要抓走自己,他們生活得一團糟,一片寂寂,除了“活著”,幾乎再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明天能出城去農村里看看嗎?” 沉默過后,倒是用不著錦頤開口,那于科涵便率先不死心地問道。 或者在他的心里,因為“東北并不屬于華夏”的思想,他并不如何在意東北的生活常態。乃至如若不是身處東北內部,他也許還會完全漠視東北里百姓們的生存處境。但“人”這種動物,大抵總是在心里向往美好的。他看到了黑暗,于是便也開始像錦頤一樣,想看到些不一樣的東西。 收回往窗戶底下望去的目光,錦頤和馬啟鴻隨著于科涵的問題一齊望向韋三。 而韋三卻在三人的注視中,有些猶豫地搖了搖頭。 他解釋道:“你們也感受到了,現在的東北十分封閉。除了拿到出城證明很不容易以外,這出城證明其實只能使用一次。也就是說,要是您三位出城去農村里走了一趟,我這花了小半個月活動來的出城證明可就要作廢了……” 說著,他的神情也開始有些為難起來,“畢竟,我在那幫子人眼中,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短時間內,我可再弄不來其他的出城證明了……” “那幫子人”指的是鬼子,在外頭說話,為防隔墻有耳,他們總是要小心些的。 聽了韋三的話,錦頤三人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遺憾。但好在,在韋三回答他們之前,他們便已經對這個結果有了預想。 韋三見三人沒露出什么想要求他想辦法的神情,偷偷松了口氣,提醒道:“我先前還忘了說,那出城證明只有十天的有效期,從拿到那出城證明到現在,滿打滿算也已經有六七天了……” 你們要是再不走,這出城證明可就要過期了…… 后面這句話,為了不讓錦頤三人有種被趕著走的感覺,韋三便沒有說出口,但錦頤三人卻都聽了個明白。 “走吧,我們回去吧?!?/br> 茶壺里的茶水約莫還剩半盞,錦頤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便站起了身來。 可誰知馬啟鴻、于科涵和韋三剛跟著她站了起來,窗戶外頭便窸窸窣窣地響起了嘈雜聲。 擰著眉,錦頤和馬啟鴻、于科涵挪了挪位置,直面著窗戶口,往外頭望了出去—— 這酒樓離鬼子的軍部離得近,共有四層樓,是由一個漢jian翻譯官的家屬開的。平日里多是些鬼子、以及來到鬼子軍部同鬼子商談事項的“權貴”歇腳和臨時居住的地方。 從這二樓探視出去,他們稍稍可以看見些鬼子軍部里的訓練cao場。大抵是鬼子們確信在東北的地界里,不會有任何的可能威脅到自己勢力的因素存在,對于裸露在酒樓二樓視野內的訓練cao場,他們竟也不加以掩飾。 那鬼子軍部里,有一個鬼子軍官和五六個鬼子兵直剌剌地站在他們視野范圍內能看見的訓練cao場上,也或者,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還有更多的鬼子兵,但當下,他們已經看不見了。 那鬼子軍官手里捧著一把尖刀,握住刀柄一把抽出了刀鞘,中氣十足地似乎對圍在他身邊的鬼子兵們說了一句什么,他們聽不大清,只能間隙聽見幾個聽不大懂的日語單詞,然后便又瞧見那日本軍官身邊有個鬼子兵似乎是領到什么任務般跑開了。 “你剛剛聽到那鬼子說什么了嗎?”馬啟鴻扭過了頭,對著落后自己半個身子站著的韋三問了一句。 酒樓離鬼子訓練cao場雖然離得近,卻也是絕對聽不到那日本軍官說了什么的。只不過是因為從軍的人大都習慣了在下達命令的時候氣沉丹田,他們這才能模模糊糊聽見了一些。 “好像……是說什么試刀吧?”結合著空氣中傳來的那幾個被模糊了發音的單詞,同及那日本軍官手里的動作,韋三有些不是很確定地猜測道。 話剛說完,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那幫人在郊外是有武器制造廠的,經常生產了一批武器后,就要試一試。這一次應該是生產了一批刀,想要試試刀吧……” 就像是要印證著韋三的話一樣,前頭那兩個跑開的鬼子兵很快又跑了回來。與先前他們離開時不同的是,回來時,他們還鉗著一個穿著粗麻布衣、走路顫顫巍巍的老人。 深深地,錦頤四人深深地望著那一幕,他們看著那老人激動地沖著那鬼子嚎叫著些什么,應當是憤怒,應當是辱罵,然后又眼睜睜地瞧著那日本軍官立定在那老人的身前,高高地舉起了手里的尖刀—— “唰!” 那一聲,他們聽不見,卻又仿佛聽見了。 此時此刻,仿佛他們就在那老人的身邊,迸裂的鮮血迷亂了他們的雙眼,沾染在了他們的眼里心上。 那老人死了。一瞬間的。尖刀割破喉嚨的片刻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