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所謂的“獨立步兵團”,其意義無非便在于,整個步兵團可由團長親自管轄,團長不受旅長、師長把控。甚至還可越過軍長,直接下達軍令。 獨立旅旅長和獨立團團長的自由度極高, 當然, 他們要具備的, 必定是能夠與之匹配的能力。每一個獨立旅的旅長和獨立團的團長,單獨拎出來,都是實力強悍的猛將。并且,他們所管轄的部下, 每一個兵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紅七連是一一四團五十七營營下的一個新編連。連里的一百二十位士兵, 都是從訓好的步兵新兵里挑出的精英。 錦頤能擔上這樣一個特殊連隊的連長,除卻她本身的能力以外,平心而論,多數也還是占了這些人同樣沒有上過戰場的便宜。 但不論上沒上過戰場,能力過人的人,總是有權利提出質疑的。 搬到同樣位于南京的一一四團五十七營的駐扎營地, 錦頤拎著行李住進了營里單獨留出來的行李,稍微收拾了些衣物用品,便立即隨著為她領路的士兵,去到訓練的cao場上,同紅七連的臨時教官進行交接。 同她一同前往的,還有與她一起被評為優秀學員的韓越。 ——授銜的時候,他們的步兵隊里一共選出了三個優秀學員,一個她、一個韓越、還有一個何勇。韓越跟著她一起來了紅七連,成了紅七連的副連長。何勇則同潘明飛一起,分別成了一個步兵排的排長和副排長。 遠遠地看見紅七連的一百二十位士兵們列作一個方隊,錦頤同韓越踏著一致的步伐,跟在領路的士兵身后,沒兩下就來到了隊伍的一側。 “紅七連連長謝錦頤、副連長韓越,前來進行交接?!?/br> 站定在隊伍一側不動,錦頤同韓越一齊向著那臨時教官敬了一下禮道。 那臨時教官雙手握拳,提放在腰側,小跑了幾步到錦頤和韓越的身前,轉過身子,分別對錦頤和韓越敬了敬禮,回道:“民軍第二十九軍第一百一十四獨立團五十七營紅七連,共一百二十位士兵,現于一九三一年七月二十四日交接完畢!” 隊伍交接的儀式并不復雜,那臨時教官僅將紅七連的人數簡單對錦頤匯報了一下,便算是交接完畢了。 錦頤瞧著那臨時教官同領路的士兵一道離開,同韓越一起行至列隊的正前方,望著隊伍里一個個挺拔的身姿,打量了好一會兒,方才對著士兵們敬禮介紹道:“從今天起,我就是咱們紅七連的連長。我身邊的這個叫做韓越的,則是你們的副連長?!?/br> 錦頤甫一對士兵們介紹完韓越,韓越便也立即對他們敬了一個禮。 心里估摸著他們對自己和韓越應該都有了個映像了,錦頤張張嘴,正準備進行下一個流程,讓他們一個一個的介紹一下自己。卻哪知道她話都還未說出口,便叫人給打斷了—— “報告連長?!?/br> 隊伍里第一排的一個士兵忽然對著錦頤打了一聲報告。 他也不說自己是誰,也不等錦頤應聲,徑自便問道:“連長是憑借什么本事成為咱們紅七連的連長的?” 一個連統共有三個排,出聲的這位士兵便是紅七連一排的排長孫連仲。 孫連仲是這個新兵連的一個排長,可是,他卻已經不是一個新兵了。甚至于,他還是因為立了些軍功,才從原本的班長升任為排長的。 他同錦頤和韓越一樣,同樣是從國民軍校畢業的。按理說,他是不該對國民軍校產生懷疑,不該對錦頤產生質疑的。 可是,國民軍校的畢業生,一開始能當上少尉、從排長做起,便已經十分厲害了。什么時候,一個女人都可以隨隨便便的成為中尉、成為連長了? 尤其,這還是一個被獨立步兵團管轄的紅七連。 縱使孫連仲想要自己不要想太多,可這事實,卻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 “我是不是該慶幸你至少還記得軍規軍紀?” 站在方隊里的一百二十個人,他們料想了這位新連長會有的許多種反應,譬如暴跳如雷、譬如惱羞成怒,可他們著實沒有想到,她竟然輕輕松松的說出了這樣一句無關痛癢的話語。 孫連仲的話剛一說出口,便連韓越都有些維持不住面上的表情了。他本就不是什么喜好抑制自己脾氣的人,往日在學校的時候便與錦頤交好,說得上是親眼見證了錦頤走到今天的歷程。此時見旁人輕而易舉的否定錦頤,當下便要開口駁斥—— “住嘴!你知道——” “好了,韓越?!?/br> 同韓越待得久了,他一張口,她便知道他要說些什么。雖然知道他是在維護自己,可她還是叫住了他—— 這些人,怎么可能沒聽過自己在學校里的事跡? 國民軍校畢業生的去向,從來便不是由國民軍校的教員領導自己決定的,而是要由各集團軍軍長親自確認,同意接納的。這其中所耗費的時日并不在少數,縱使部隊里始終沒有透露出消息,各隊伍的臨時長官也都是會提前通知的。 且優秀學員本就不同于旁的學員,國民軍校每一期的學員中,所出的每一個優秀學員,教員們難免是要拿出去炫耀宣揚一番的。 這也就說明,這些人不僅是知道她這個新連長是個女人,同時,他們也知道自己是優秀學員里極其優秀的那一個。 然而,即便他們知道,他們不也還是對她提出了質疑嗎?況且,質疑著她的人似乎還不止一兩個。就算是韓越將自己的努力和成績從頭到尾夸了個遍,仍舊也只會是徒勞。 錦頤的目光,在方隊里每一個士兵的面龐上一一掃過,最后才定格在孫連仲的臉上。 沉默半晌,錦頤迎著他毫不退縮的目光,下達著指令道:“你,出列?!?/br> 原本還以為她是要回答自己問題的孫連仲霎時愣了愣。 怎么?她這是被自己戳住了痛處,想要用懲罰讓自己閉嘴? 孫連仲沒想過其他更好的解釋。 當然,正如錦頤所料的那樣,早在國民軍校舉行授銜儀式的時候,他們便已經知道他們的新連長會是個女人,知道她是個畢業成績十分漂亮的優秀學員了。 可是,南京政府和民黨民軍內部風氣不正的案例不在少數,類似于虛報士兵人數騙糧、熟人之間打開方便之門的事件層出不窮。 雖然理智和感情上都告訴他應當相信自己的母校,雖然從未聽過哪個女人走后門是要走到如此艱辛的步兵連的,但若是未曾親眼看見過,他始終是無法想象那些教員和長官們口中的“優秀女學員”是什么模樣的。 孫連仲看錦頤,從一開始便帶了不信任的色彩,此刻對著錦頤所下的命令,自然而然的便成了惡意的揣度。 “是,連長?!?/br> 他這一聲連長喊得極不服氣,卻到底顧及著軍隊里嚴苛的紀律,抬腿從隊列里走了出來。 錦頤走近到他的面前,直直的盯著他的雙眼,道:“打我?!?/br> “什么?” 不僅是直面著錦頤的孫連仲,便是其他的士兵們也都忍不住愣了。只有韓越一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臉色古怪了一瞬,下一秒又放松了神情。 錦頤沒有好脾氣的對孫連仲笑了笑,又重復了一遍,“打我?!?/br> 這樣的要求,是軍隊里的長官們想要教訓手下的士兵時,經常使用的手段。孫連仲經歷過很多次,卻全然不能將錦頤的模樣同記憶里的那些出手狠絕的長官們結合在一起—— 即便她的肌膚白皙不再,即便她的面容柔和不再,她卻仍舊是漂亮的。 一種帶著堅毅的漂亮。 孫連仲眼里帶著狐疑,用眼神再次向錦頤確認了一次,一直等了許久,見錦頤完全沒有想要改變主意的打算,這才將右手握拳,向錦頤猶疑的揮出。 始終顧忌著錦頤是個女人,他拳里的力道卸了七分。但他畢竟是久經訓練的軍人,只那三分的力道,莫說女人,便是一個稍稍柔弱些的文人都是有夠受的。 他雖然瞧不起錦頤,不想讓一個女人來當自己的長官,卻也沒想過要對一個錦頤動手。 孫連仲正擔心著自己這一拳下去,會不會將這“連長”給直接打趴,便感覺到一只有力的手猝然間握上了自己的手腕。他甚至都沒有反應的時間,眼睜睜的邊看著眼前的女人避開了自己的拳頭,硬生生的將自己給撂倒在地。 愣愣的躺倒在地上,背上有些火辣辣的,孫連仲卻恍似一點感覺都沒有。訓練時常有磕碰,軍隊里的人都是受慣了的,他唯一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被撂倒了…… “起來,繼續?!?/br> 恍惚間,他聽見這位被他瞧不起的連長開口道。 只以為先前是自己大意了,而恰巧這女連長也真的有些真本領,孫連仲沉了一口氣,在心里醞釀了一下,嚯地又揮出了一拳。這一次,他的拳頭甚至帶上了風的聲音—— 然而,他再次被撂倒了。 依舊是那樣閃電一般的速度。 作者有話要說: 錦頤:能動手就別bb【微笑.jpg】 另外,小天使們這么可愛,要不要收藏一下作者君【端莊.jpg】 ☆、第三十二章 “你還要問憑什么嗎——?” 錦頤站在孫連仲的面前,話音都還沒落下, 孫連仲便動了—— 稍稍側開了身體, 孫連仲有力的拳頭自她眼前呼嘯而過。 這已經算是偷襲了。 錦頤一點也沒怪罪孫連仲的意思, 畢竟, 現實生活里,就是不會有人提前告訴你的。 輕而易舉的躲過孫連仲的拳頭,錦頤迅疾伸出手臂,用手肘處死死卡住孫連仲的脖頸,以左腳為支撐,猛地一個用力,“砰”地便將孫連仲摔得匍匐在地。 列隊里的士兵們看著錦頤再一次將孫連仲給打趴下, 不約而同的倒吸了一口氣—— 孫連仲是一排的排長。他經過多年的訓練, 他受過戰爭的洗禮, 他在他們這群人里,幾乎就代表著他們的最高水平了。 但是,他被他們瞧不上的女連長給打趴下了。 錦頤活絡了一下手腕,像是看不見他們的表情一樣, 從始至終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恍似將孫連仲這樣一個健壯的大男人三番五次的撂倒在地,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還繼續嗎?”錦頤問道,十分大方的再給了孫連仲一次挑戰的機會。 一直站在一旁觀戰的韓越,瞧著孫連仲臉上懊惱的羞紅,都快透過他那黝黑的膚色表露出來了,心里也說不上是個什么心情。 他既欣喜于錦頤自己給自己找回了臉面和場子, 又擔心這看著挺機靈的士兵真就這么想不開,都這樣了,還上趕著要去錦頤手底下找揍。 其實,他是完全可以體會孫連仲現在的心情—— 在學校訓練的時候,每每和錦頤對打,挨揍的多半是他。 實際上,在韓越的心里,錦頤這個人,從來就是個強人。在他們步兵隊里,便只有她是敢三五不時的去找著李連長對打的。 雖然她的身上時常受著傷,甚至她的有些傷,連他們這群大老爺們看了也覺得挺唬人的,可平心而論,這個步兵隊里,只有她的格斗術是進步最快的。 從前訓練的時候,他和她對打,憑借著男女間天生的力量差距,他幾乎不怎么用力便可將她輕易制服??傻鹊搅撕髞?,幾乎全程就變成她單方面的壓制了—— 大家都有訓練力量,倒不是說她的力量便能輕輕松松的趕超男人了,而是她學會了找巧勁兒,學會了用另外的方式以力制力。 在這一點上,沒有幾個人是能贏得過她的。所以旁人同她較量,多半都是像這時的孫連仲一樣,都還沒徹底展開拳腳,便被她一把撂倒在地。 當然,一開始他的心里也很不舒服。也不是說他看不上錦頤,而是他心里就總覺得自己叫一個女人給打倒了,不太像那么一回事,就開始暗暗在心里自己跟自己較勁。 及至后來,聽說了李連長同錦頤對戰的時候,十次都有六七次是落了敗,他才真正是被錦頤給“打”消了所有的念頭,只剩了加訓格斗的習慣被保存了下來。 匍匐在地的孫連仲,并不知道連里新來的副連長正心思復雜的擔憂著自己。事實上,他感受著連里戰友們驚詫的目光,雖然感到臉上羞得一股燥熱,卻并沒有要繼續去以硬碰硬的想法—— 假如說,他一開始還能用自己沒有用盡全力的借口去為自己開脫,那么他之后那虎虎生風的兩個拳頭,便足以讓他看清錦頤真正的實力了。尤其,他最后那一下,理論上并不光彩。 并不將身上的刺痛放在心上,孫連仲雙手支撐在地,“嘩”地一下便從地上跳了起來。 他也不回答錦頤先前的話,雙腳剛一落地,立馬便對錦頤敬了一個禮,身體站得筆直。 “連長?!彼舐暥终鎿吹貙﹀\頤喊道,神色淡然得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他從一開始便對錦頤的身份十分信服一般。 “你不在意我是個女連長啦?”錦頤挑眉。 “只要有能力帶領紅七連取得勝利,連長同樣可以是女人!”孫連仲沒有片刻的停頓,中氣十足的喊道。 他并沒有說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