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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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羅收到了朱篁求救的目光后,心中全是忐忑,他這個徒弟不光長得好,天賦也不錯,最重要的是,在用劍上相當有靈氣,普通的劍法一學就會不說,高深一些的也總能有新體悟,著實令他相當滿意,以至于下了大力氣去培養。 是的,朱篁這個劍器修的師父并不用劍。 這其中的原因也頗為唏噓,方羅在年輕時也曾是一名劍器修,可惜在一次戰斗后徹底失去了拿劍的信心,痛定思痛下廢除了一身修為重頭再來,歷經波折才走到了今日。 因此,朱篁可以說是他年輕時夢想的延續,可以想見他到底在他身上花了多大的心血。然而方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這個弟子會做出在大庭廣眾之下,于公開戰斗中做出暗箭傷人的事情。 “如果這是段宗主的意思的話,”戚涵瞥了一眼面面露驚慌的朱篁,“也不是不……” “戚師侄!萬萬不可??!”方羅驚叫出聲,“朱篁是我劍器修一脈最有天賦的弟子!” “對對對,”方羅一開口,朱篁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慌不擇言的喊道,“我可是未來的劍道第一人!” “咳咳咳咳咳咳咳……” 張澤衍在朱篁出聲的第一時間就開始瘋狂咳嗽,然而,段煊已經聽清楚了。 “哦?未來的劍道第一人?”他饒有興致的重復道,“這可真有意思了,老夫不才,竊居劍道第一人的稱號已久,也精心教導了一名徒弟,本指望他繼承我的衣缽,沒想到這里竟然還藏著一位未來的劍道第一人,有趣有趣?!?/br> 如果說,剛剛他只是想嚇唬一下對方,此刻是真的有些認真起來了。 “既然如此,機會難得,方執事是吧?便讓你這名弟子與我那不成器的徒弟比劃比劃吧?!?/br> “心離!”沒等方羅回答,段煊便說道,“你好好向方仙道的師兄討教討教?!?/br> 方羅心中一片苦澀,段煊派出白心離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打定主意要廢掉朱篁,這倒不是因為嫉賢妒能,而朱篁這個稱號已經觸碰到了天下所有劍修的逆鱗。 如果僅僅只是個人和門派的榮辱,他舍下這張老臉去賠罪,段煊怎么說也是成名經年的大人物,不會跟一個口出狂言的小輩太過計較,可偏偏,朱篁的話里暗含了劍法之爭的意思。 修士的一生,修心也修命,可唯有一點是涵養多高都會掙個你死我活的,那就是道統之爭。 只要牽扯到道統,基本無法善了。 方羅不是不明白朱篁的想法,他年輕的時候也想不明白,自己精通多套頂級劍法,誰人見到不豎起大拇指,為什么不能在劍道之路中占有一席之地? 可等到自命不凡的他碰到了真正的劍修,才明白劍骨真的是一道天塹,足以令你失去持劍勇氣的天塹。 他當年也是在意氣風發的時候遇到了同輩的一名劍修,一如朱篁即將面對白心離,不同的是,他還有機會重來,而朱篁恐怕是……保不住了。 他不能維護他,也不能求情,一旦開口,就由朱篁個人挑起劍法之爭演變為了方仙道與北海劍宗之間的劍法之爭,就算他再糊涂,眼界再狹窄,也明白那才是真正災難的開始。 白心離踏出了一步,他的右手搭在了無我的劍柄上,表現的再明白不過——他要遵師命拔劍了。 修真界很多人都知道,北海劍宗的白心離修的是養劍藏鋒之術,真正出劍的次數五根手指頭就數的過來,可每一次拔劍,都足以讓人津津樂道個幾年。 在場所有人都清楚,劍、法二道不相融,白心離一拔劍,朱篁于劍道一途就算徹底毀了。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開始緊張,閉眼、捂臉的比比皆是,甚至有人想要立即逃跑,生怕自己看到了那劍光以后也會沉浸其中斷了未來。 穆易拿開了踩在朱篁身上的腳,又把他那柄仿制的白玉劍扔到了他身旁,這就是要他站起來公平對決的意思了。 朱篁面如死灰,剛才的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連一個北海劍宗小師妹都沒打過,現在還要挑戰北海劍宗的大師兄? 然而,在眾目睽睽之下,他若是慫了,那也基本跟死沒兩樣了。 微微顫抖的手放到了白玉劍上,朱篁下定決心握住劍身,用手撐著地面爬了起來,他當初打造這把劍就是因為不屑于旁人對白心離的交口稱贊,而現在,哪怕他暗箭傷人的事情很快就會在同輩弟子中流傳,今后再也無法挺直腰板,可唯獨在白心離面前,他不能退,也不想退。 見他準備好了,白心離握住了劍柄,“師兄,請……” “等等!” 虛弱卻堅定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白心離側過身,只見白恬用手撐著柳嫣的身體硬是坐了起來,她的臉上并沒有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反而盡是鄭重之色。 他還沒說什么,戚涵緊張的聲音倒是先傳來了,“你躺下!躺回去!” 阿恬沒有理會戚涵,喚了白心離一聲:“大師兄?!?/br> “嗯?!彼麘?。 “他是我的對手?!彼f道。 “好?!彼砷_劍柄,退到了一邊。 這大起大落的發展讓朱篁猝不及防,腳下一軟,踉蹌了一步,就在他不知道該為逃過一劫而慶幸還是為白心離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而憤怒時,段煊的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 “也好,我也一直支持自己的事自己做,”他摸了摸下巴,“這樣吧,我們換個方式?!?/br> “兩日之后,就在此地,我們阿恬與你們這個小子再比試一次,只不過這一次,我們賭生死?!?/br> “贏則生,輸則死,怎么樣?” “好?!?/br> 不等朱篁回答,身受重傷的阿恬搶先一步應了下來,她看向了驚詫莫名的朱篁,認真的說道:“我不是魔種?!?/br> 戚涵狠狠的閉上了眼睛。 第28章 方仙道最終還是整理出了一間屋舍讓阿恬住了進去, 戚涵頂著北海劍宗其他人的眼刀, 在柳嫣的全程監視下從她的胸口處取出了一顆已經在rou里炸開的鐵花。綻開的花瓣完全嵌進了血rou中, 饒是戚涵也費了不少功夫才將之完全取出, 留下了血rou模糊的傷口。 怪不得這么疼。 阿恬看了看放在托盤里的暗器,又看了看自己胸前層層包裹的白紗, 大家閨秀的自我認知開始警鈴大作。 祖師爺啊,她該不會留疤吧? 緊接著,她又想到了胸口有疤旁人也看不見, 剛剛提起來的心又穩穩的回到了遠處。 我可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 她蓋著被子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聽著窗外傳來不知道哪個弟子挨揍時的叫痛聲, 敷著藥的傷口有著絲絲涼意,也驅散了她好不容易凝聚的困意。 阿恬對這間靠近大廣場的屋子并不陌生, 她三歲前的時間大部分都在這里度過,住在羅浮山,卻又與方仙道隔離。 這也很正常, 修士的孩子也并不是都有修煉天賦,修仙修的是天道與自身的緣法,并不能通過血脈強求,有資質就留下, 沒資質就送走, 這才是修士對待子女的常態。 當然,在看不出天賦的幼年時期, 雙方還是可以留下美好記憶的。 在燃起大火的那日之前,阿恬對于戚涵, 就只有美好的記憶。然而,太過美好的東西,都不太真實。 沒錯,阿恬是戚涵的女兒,不過這無關緊要。 她上山之前就不在乎這一點,也不可能受個傷就突然脆弱到想要依賴父母,更何況,戚涵也不是一個可以依賴的對象。 相比之下,北海劍宗的諸位同門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你也不喜歡這里,對吧,萬劫?”她躲在被子里對放在床頭的黑劍悄悄說道。 萬劫發出了一聲輕鳴作為回應。 于是她忍著拉扯傷口的痛感掀開了被子,萬劫立即蹦了進去,一人一劍躲在溫暖的被窩里,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小世界。 有了萬劫在懷中的阿恬這回終于能睡過去了。 然而,就在她睡的香甜的時候,一陣悠揚的樂聲從門外傳來,打破了周公的迷夢,阿恬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從窗外已經黑透的天色來看,怎么也是午夜時分了。 樂聲依舊在持續,在這寂靜的夜晚里分外清晰,阿恬作為一個傷員平白被擾了清夢,心中一股無名火瞬間竄的老高。 大半夜的吹什么吹,是不是想被砍! 她爬了起來,一把揪起床上的枕頭,對著門板用力擲了過去,枕頭砸在門上發出“哐”的一聲,擾人的樂音果然也消失了。 沒了樂聲的干擾,阿恬一下子跌回褥子里,打了個哈欠,困意再次襲來,在徹底投入周公的懷抱前,她還在心底發出了一句喟嘆: 扔東西竟然沒覺得疼,這藥真好使。 這廂阿恬繼續呼呼大睡,那廂被女兒進行了一次枕頭襲擊的戚涵搖搖晃晃的離開了依靠著的門板,只是在夜色中他消瘦的身影怎么看怎么有些落寞。 “小時候明明要聽我吹竹葉才能睡的……”他嘟囔道,慢騰騰的往后舍的方向走。 只是走到一半,戚涵停下了腳步,妻子在那件事后就離開了山門,他又不想回到自我禁錮了十五年的煉丹房,想了想,腳下方向一轉,向著魏舍人的住所邁了出去。 作為方仙道的掌教,魏舍人不僅一個人獨占了最大的煉丹房,還坐擁三個煉丹爐,每天都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這不,戚涵到的時候,他正在笑瞇瞇的擦爐子。 “哎呀呀,今天表現的真好,”魏舍人一邊擦一邊吸了一口爐子里冒出來的青煙,一副色授魂與的樣子,就差把臉貼到爐子上了,“擦干凈,擦干凈……” 戚涵對師父的丟人行徑已經見怪不怪了,他邁過門檻,頹然的靠在了門框上,看著魏舍人一言不發。 “怎么?見到啦?”魏舍人對這個一手養大的大徒弟再了解不過,一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見到啦,見到啦……”戚涵笑了笑,“一轉眼都是大姑娘了?!?/br> “怎么樣?”魏舍人一聽也提起了興趣。 戚涵的眉眼柔化了,他本就長得十分清秀,只不過現在已經有些瘦脫相了,“眼睛眉毛都像她娘,鼻子嘴巴像我?!?/br> “那不是很好嗎?”魏舍人放下了抹布,走過去拍了拍大弟子的肩膀。 “……師父,”戚涵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您是不是早就……早就知道她這次會來?” “怎么?還真把你師父當神仙了?”魏舍人瞥了他一眼,拍了拍肚皮,“揣測天機是太玄門那群牛鼻子的事,咱們這群煉丹的強行推測的結果你還不知道嗎?害人害己而已?!?/br> “師父,你剛剛把自己也罵進去了,咱們也是道士來著?!逼莺潇o的指出了這一點。 魏舍人恨鐵不成鋼,“你就是因為總是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才會在這個階段卡這么久!” 戚涵不說話了,他這些年修為確實沒什么太大長進。魏舍人看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最終還是沒忍心再多說什么。 “唉……”他嘆了口氣,“我只是在北海劍宗的隊伍里看到一個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像你,想讓你去碰碰運氣而已?!?/br> “我害怕,師父,”戚涵望著房梁,“我想在北海劍宗看到她,我又害怕在北海劍宗看到她?!?/br> 他雙目無神,似乎陷入了回憶里,“我送她走的時候,她還那么小,一不留神就會丟掉性命。見不到她,我擔心她死了,見到了她,她就又踏進了這個漩渦里?!?/br> “她不應該回來的,不應該回來的……” 戚涵嘴里念叨著,整個人滑坐在地。 “師父,我一直在想,一直一直在想,我們是不是在揣摩天意這條路上走的太遠了?” 他向前伸手,揪住了魏舍人的袖子,手指的骨節因用力而泛白。 “如果當初沒有算那一卦……如果當初沒有試圖去窺探天意……如果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和韻華的婧兒就只是個天生劍骨的孩子而已,我們可以快快樂樂的把她送去北海劍宗,見面次數少也不要緊……或者她根本沒有天賦也好,我會找一個好人家讓她一輩子衣食無憂……” 魏舍人又嘆了一口氣,哪怕對于他的體型有點難,他還是蹲下來,與自己最疼愛的弟子對視,語重心長的說道:“涵兒,這事上沒有如果,也沒有后悔藥?!?/br> “就像你說的,咱們在窺探天意這條絕路上走得太遠了,可惜這是條斷頭路,一旦踏上就絕無回轉的方法?!?/br> 戚涵聞言渾身震動了一下,他死死揪住魏舍人衣衫的手被后者一把抓住了手腕。 “十五年前,我告訴過你,為了她好,不如殺了她,讓她從這副皮囊中掙脫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