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床試驗成功還好說, 若是出了事, 這畢竟是疫苗臨床，這意味著志愿者不是瀕死的病人，而是健康人，健康的人注射疫苗后，隨即暴露在病毒下觀察疫苗效果。這一個弄不好, 就會被人口誅筆伐。

    楊老也知道若是疫苗研制成功，這個防癌疫苗將和曾經的乙肝疫苗一樣，給華國帶來極大的聲望和榮耀，但是他年紀大了，年紀大了人就會不自覺保守起來，不喜歡風險。

    李錚看得出楊老面上的為難，他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楊老，我不是要求您支持我，而是希望能以您的名義召開一次藥審委員會議，至少給我一次向諸位前輩陳述的機會?！?/br>
    藥審委員會議，相當于藥管部門的最高權力機關，一個月一次，對一月中疑難的藥物審批問題進行集中討論，楊老等人雖然在職務上已然退休，但卻還是在參與一月一次的藥審會的。

    只是這藥審會一般定時定點，且在藥管大樓里舉行，除了一眾專家們，還有藥管部門的官員參加，藥審制度改革后新上任的官員們確實不錯，會干實事，但是保守是官員的天性，而李錚要做的事，就是讓后世風險評估部門評估一番，那也是不會被通過的。

    自從三年前楊老拍桌子拍出一場藥審制度改革后，他在藥審委員會里幾乎是一呼百應的存在，他老人家開句金口，半數以上的要管委員都會來參加。

    只要李錚能趁勢說服他們，那他的hpv病毒疫苗臨床就成功了一半了。

    楊老神色復雜地看向李錚，“李小子啊，你真的有這么大的把握嗎？這事可不是開玩笑的，國內臨床規范本就建立得晚，群眾對這種藥物臨床的了解和接受程度都不如西方，甚至還有人把這個當成人體實驗，這如果真出了岔子，甭管你是什么天才，百姓一口一個唾沫都能淹了你?！?/br>
    李錚當然有把握，hpv病毒疫苗的國產化是他一手推動的，但是因為九零年的條件限制，他無法用嚴謹的數據說明這一切。

    “楊老，hpv疫苗并非生物疫苗，它不是活疫苗也不是減毒疫苗，所以它有很高的安全性！而且hpv病毒本身不致命，它的致癌性也是一種慢性的過程，所以這次臨床的危險性遠比你們想象得低?！?/br>
    “我們知道有什么用，百姓們只知道病毒可怕，癌癥要命！”楊老大聲說道。

    房間里一片沉默，過了許久，楊老才再次開口道：“實話跟我說，你有多少把握?！?/br>
    “九成?！?/br>
    “九成？你別忽悠我！”楊老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對于李錚還是很欣賞的，知道這位生物學天才不是個魯莽的人，因此他心里想著，如果李錚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他就豁開面子幫他一把。

    但是當“九成”這兩個字從李錚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楊老反而猶疑了。

    你哪來的自信？國際社會都還沒公認hpv的致癌性呢，你現在告訴我，你對藥物臨床有九成把握？除非這藥物進行過一次臨床試驗，否則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藥還真進行過臨床試驗，還不止一次，但是李錚不能這么跟楊老說啊，他只能繃著臉表達自己的認真與嚴肅。

    楊老盯著他看了許久，“成，人我幫你叫，但是我暫時堅持我的觀點，我建議臨床試驗暫緩?！?/br>
    李錚聞言，欣喜的同時更多是感動，他覺得自己很幸運，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遇到的前輩學者都在提攜后輩上不遺余力。

    華國科研界的一位老前輩這樣說過，科學最大的特點是探索和傳承，而華國一代代科學家們也做到了這一點。

    1990年4月28日晚，這在華國藥審制度變遷史上是一個重大的日子，這天晚上，華國藥審委員會半數以上的人聚集在了雁京賓館的會議室里。

    4月份的華京晚上已然有了兩分悶熱，大大的電風扇嘩嘩地響著。雁京賓館是華京老牌招待所改建而來，這老牌就意味著設施陳舊，一群在華國醫藥界舉足輕重的大佬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討論著楊老今兒晚上找他們來有什么事。

    楊老和李錚一塊到的時候，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

    “楊老，李教授，你們來了?！闭f話的是一個微微發福的胖子，約莫四十出頭，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笑起來十分和藹。他旁邊有個人聞言也笑著抬頭向兩人看來，正是郭可讱。

    “楊老，李教授?！惫勺毧砷_口道。

    “這么急匆匆地叫你們過來，真是對不住啊。不過冤有頭債有主，耽誤了你們的事，你們找他?！睏罾现噶酥咐铄P，“是咱李教授有事找你們?！睏罾闲呛堑卣f道。

    楊老明面上是將李錚推了出去，但這話里話外的親昵意味在場的人，只要不是傻子都聽得明白。

    眾人自然給面子得笑開了，連說不耽誤。

    寒暄了兩句，李錚也不耽誤時間，揮揮手讓張超手里的資料發下去。

    hpv疫苗項目由李錚主導，劉思朝和張超從旁協助，李錚便叫了張超一起參與本次會議。

    藥審委員會的一些人是聽過這個hpv疫苗項目的，畢竟李錚已經不止一次和藥管部門提起藥物臨床的事，藥管部門的官員們自然也征求過幾位專家的意見。

    然而這些詳細的資料卻是第一次看到。

    他們翻了翻，便三三兩兩議論開來了。

    “乙肝疫苗是藥物指南里明確表明它是預防急性肝炎的，這樣來說，如果李教授這個hpv疫苗真的成功，說它是第一個防癌疫苗，還真名副其實啊?！?/br>
    “癌癥啊，就像咱們的古代人看天花，聞之色變啊。就算說明白了是疫苗，但臨床工作開展起來也是很困難的?！?/br>
    “但如果真被李教授弄出來了呢，華國率先臨床上市，這名頭，可能在國際上響一響?！?/br>
    “癌癥，可是整個人類的敵人，華國人若是能走出戰勝癌癥的第一步，那意義還是很大的?！?/br>
    “誰不知道啊，但是我們要實際，臨床試驗工作怎么開展，而且萬一失敗了呢？這hpv疫苗雖然不是生物疫苗，也不是減毒疫苗，但是要試驗它是否有效，必須要讓志愿者接觸病毒，hpv病毒還致癌，這工作怎么開展嘛?！?/br>
    眾人議論紛紛，李錚在旁邊聽得清楚。

    他干咳兩聲，話筒的擴音效果讓在場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會議室里漸漸安靜下來，李錚將投影儀打開。

    “這是三分項目前準備資料，一是國際上共享資料中能找到的關于hpv病毒與宮頸癌之間關系數據論證；二是香江瑪麗醫院的資料，在19871990年三年間，所有宮頸癌病人的血樣化驗報告分析；三是李錚實驗室在三年項目持續期間內，隨機抽取的一百個不同年齡段，不同性別，不同人種的宮頸癌患者血樣分析?！?/br>
    “第一份資料中，認可hpv致癌性的論文數據中顯示，70?%宮頸癌患者血樣中有hpv病毒亞型。第二種資料數據更精確，三年瑪麗醫院6729個宮頸癌病人中有5621個患者血樣中找到hpv16或hpv18病毒，第三份資料是我們實驗室花了三年的時間一點點做出來的，100個宮頸癌患者，其中76個血樣中找到了hpv亞型病毒?！?/br>
    “所以，我本人對于hpv病毒致癌性這個結論，沒有絲毫懷疑?！?/br>
    “那么接下來就是hpv疫苗了，hpv疫苗的原理是利用癌細胞上的一種特別的蛋白質抗體來引發發機體產生免疫力，所以hpv疫苗本身是一種蛋白，而不是病毒。單純注射hpv疫苗是不會感染病毒的?！?/br>
    李錚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環顧四周，見眾人都在認真聽他們說話。

    “此次臨床試驗，包括我在內的李錚實驗室工作人員以及臻赭實驗室管理層表示，我們愿意成為第一批藥物臨床志愿者?！?/br>
    第192章

    臻赭管理層作為hpv疫苗第一批臨床志愿者的提議, 是鄭玲玲提出來的。李錚、劉思朝、張超及其他項目工作者, 早在生物試驗結束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在自己身上嘗試疫苗效果。

    鄭玲玲看到一群大男人拿著hpv疫苗往自己身上注射, 一臉的嫌棄毫不掩飾，就提出她也愿意接受疫苗注射，卻被李錚阻止了。

    李錚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萬一這個藥物臨床真的招不到志愿者，還得他們自己人頂上，鄭玲玲這個珍貴的女性還是先留著吧。

    就在李錚來做最后一次嘗試前, 鄭玲玲告訴他, 臻赭的管理層一致愿意成為hpv疫苗的首批志愿者。

    李錚說不感動肯定是假的，臻赭的管理層, 除了原來李錚實驗室出來的三四人外，其余都是新同事, 新同事能做出這樣的決定，這是對李錚極大的信任了。

    李錚的話擲地有聲, 特別是最后那句話，讓整個會議室再次sao動起來。

    在國外，研究者自己試藥并不罕見, 譬如曾經的乙肝疫苗, 它的臨床之路也是一波三折，第一次提交fda的時候，fda將它的申請駁了回去。

    疫苗項目工作人員便在自己身上注射，隨后是身邊的人，慢慢蔓延開來, 幾年后fda才正式批準了這個項目的臨床申請。

    而在華國，這儼然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了。一眾老前輩看向李錚的目光瞬間變得不同起來，原先就知道這位李教授在制藥學方面造詣非凡，卻沒想除學術水平外，此人的思想道德高度更令人驚嘆。

    為了研制預防宮頸癌的疫苗，將自己曝露在hpv病毒之下，這是冒著生命在做研究??！

    眾人覺得手頭的文件變得有些沉甸甸起來。

    雁京賓館的風扇聲照樣嘩嘩作響，一眾生物學的學者拿出胸前口袋上夾著的鋼筆開始在資料上寫寫畫畫，他們開始認真評估這個項目臨床的可行性。

    李錚凝重的神色稍緩，肯認真看就好，就怕你看都不看就否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除了風扇聲，會議室里只聽得到書頁翻動的嘩嘩聲。

    “里面一群老頭在干嘛的啦？我們都要下班了?！睍h室外，幾個四十幾歲的阿姨聚到了一起。

    國營招待所可不像后世的酒店二十四小時微笑服務，這下班時間到了，一群老頭還賴在會議室里不走，這可就惹這群阿姨不痛快了。她們還想早早回家休息呢。

    “要不，我們進去提醒提醒？”

    “去吧去吧，要不是看里面都是年紀大的，我都想直接進去轟他們走啦！”有人這樣說道。

    于是這些在華國生物學界數一數二的大佬們，遇到了他們這輩子最尷尬的事。

    幾個身著雁京賓館服務人員服飾的中年阿姨，叉著腰走進會議室，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北京話說道：“下班了，下班了，我們都要下班了，你們換個地方再看書?！?/br>
    眾人先是驚愕，隨即不知哪個人起頭，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哄笑聲。

    楊老忍住笑意，干咳一聲站起來，“好好好，大妹子，我們這就換地方?！闭f著招呼眾人起來。

    大家伙都面上帶笑，一邊利落地拿東西，一邊笑瞇瞇地和幾位服務人員道歉，“對不住了大妹子，耽誤你們下班了?！?/br>
    等到雁京賓館的領導匆匆忙忙趕來的時候，一種大佬已然半數踏出了雁京賓館的大門。

    這次會議室是楊老定的，那位領導額頭上的冷汗不停往外冒，他只是忘記多說一句，這事怎么就成這樣了呢。

    要知道，這些人雖然不是實權高官，但好幾個級別都是正廳以上的，而且這些專家學者，一個個可都是能上達天聽的存在。

    “楊老，這……”

    “沒事，是我們耽誤你們時間了，別放心上?！?/br>
    “可是……”

    “不用可是了?！睏罾吓呐哪俏活I導的肩膀，隨即笑著向門外走去。

    眾人可一點都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甚至有些人還覺得這事有趣，茶余飯后又多了個可談的笑料。

    此次會議后，關于是否批準hpv疫苗臨床申請，藥管部門進行了長達三個月的爭論，1990年8月1日，華國真正意思上第一支疫苗類原創藥在華京進行首次藥物臨床。

    華國壯年生物學家中的第一人李錚教授，在ctv的直播下將hpv疫苗注射到自己體內，用事實說明疫苗的安全性。

    “第一批臨床50人，到現在為止有17人報名，8個是窮得過不下去的人，指望著那些試藥費。另外9個……”張超頓了頓，臉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另外9個都是華京各個高校生物系的學生，他們對您十分崇拜，甚至有人提出不用試藥費，只要和您見一面?！?/br>
    李錚愣了一下，隨即莞爾，他這也算享受了一把偶像待遇？

    不過李錚幾天后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偶像效應。

    李錚本打算在8月15日，也就是準許令下半個月后正式開始藥物第一次臨床，然后眼看時間越來越近，第一批50個名額卻一直沒有滿。

    張超心里著急，在與香江聯系的時候就不由傾訴了兩句，這就傳到了周思甜的耳朵里。

    周思甜二話沒說，瞞著李錚就來了內陸，以香江明星的身份公開宣布成為hpv疫苗的臨床志愿者。

    這一下，香江和內陸都震動起來了。

    都說后世那些小鮮rou的影響力大，但論影響力，八九十年代那些香江玉女明星的在當時的影響力，絕對不比后世的小鮮rou差，甚至還在他們之上。

    周思甜這一公開報名，引得不少香江民眾爭先恐后到華京參與hpv疫苗臨床，內地也是，消息傳開沒多久，這50個名額就滿了，甚至還有人在醫院門口賴著不走，非要參加不可。工作人員再三勸導，都不肯離開。

    “姐，你的影響力還真大?！崩铄P看著消息傳出去兩個小時后，就報滿了的名額，不由感嘆道。

    “我看過資料，宮頸癌是繼乳腺癌之后，女性常見腫瘤的第二位，如果能為消滅宮頸癌出一份自己的力，于公于私對我都有好處?！敝芩继鹦χf道。

    李錚眼里閃過一絲柔和，他這個jiejie啊，就是這樣，嘴巴硬不肯承認自己是因為疼愛弟弟才做出的這個決定，用自己的生命安全去求一個虛名，周思甜從來不是這種人。

    “姐，謝謝?！崩铄P輕聲說道。

    周思甜睨了他一眼，“說謝謝還不如照顧好你自己，整天沒白天沒黑夜的，我原來是不喜歡梁哲，現在倒覺得得虧了是他，否則哪個人能受得了你！”

    李錚……

    因著周思甜的影響力，第一批50名志愿者的藥物臨床順利開始，臨床試驗進行地非常順利，50名志愿者在注射hpv疫苗后，受試者身上100%產生了抗御hpv病毒的抗體，且讓受試者單次暴露與hpv病毒下感染風險減少了94%，且有86%的人在六次暴露與hpv下仍受到保護，未受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