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曉東先是一愣, 忍不住開口追問道：“為什么？你jiejie她不想回來嘛？已經半年了，那件事也少有人提起了, 她……”

    他說的自然是周德清的事。

    李錚搖頭, “我這次回來也呆不久，明后天就離開了。來去匆忙，她就沒有一起過來?！?/br>
    “你還要走啊……”鄭曉東驚訝地看向李錚。

    因為屋子里燈光昏暗的緣故，他原本沒注意到李錚今日的不同, 但離得近了, 鄭曉東便不由暗暗心驚起來。

    鄭父是清河鎮生產隊的隊長，鄭家的條件在鎮上也是數得著的。鄭曉東身為鄭家獨子, 也去過那么兩次百貨商店。

    八十年代的百貨商店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幾乎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高高的大樓，打扮精致時尚的銷售小姐, 還有各種標價駭人的商品。

    就是算得上鎮上富戶的鄭家，每年也就去百貨商店買點包裝精致的零食，帶著回鄭家嬸子的娘家。至于其他衣服鞋子什么的，他們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去年過年的時候，鄭mama答應鄭曉東，如果他真的考上了大學，就給他買一套百貨商店的衣服，那種筆挺的西裝，就像電視里外國人穿的那樣。

    有了這個承諾，鄭曉東每次進城的時候，就會去百貨商店的服裝部看看，這半年多下來，別的收獲沒有，眼光倒是好了不少。

    李錚這一身大衣，做工精致，面料更是最頂級的。鄭曉東曾在百貨商店的外匯專區看過類似的大衣，看起來還不如李錚身上這一件，卻要120美元的外匯，簡直是搶錢！

    想起鎮上的傳聞，鄭曉東心中不由疑惑，香江真的這么好賺錢嗎？

    他還想問些什么，突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喊“曉東，曉東?！笔青峬ama出來找人了。

    鄭曉東大聲地“哎”了一聲，他面上露出猶豫的神色。

    李錚微微一笑，“曉東哥你先回去吧，我明天會去拜訪一下鄭叔叔和鄭嬸?！?/br>
    鄭曉東聞言，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好嘞，那我先過去了。你明天來啊，別放我鴿子！”

    說著，小跑著往李家門口跑去。

    李錚回頭，看到慢慢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梁哲，笑道：“參觀完了？”

    *

    翌日，大巴準時停在了招待所門口。

    李錚和羅氏的人坐上了車，因為是羅氏工廠的竣工儀式，梁氏的考察人員并沒有參與，倒是梁哲，一大早就站在了李錚門口，美其名曰，一起吃早飯。早飯吃著吃著，就一起跟上了大巴。

    深藥廠，全稱深南藥物發展工廠坐落于清河鎮西方。海東省和深南地區對這次投資確實重視，羅氏的深藥廠占地不過十幾畝，但深南地區卻劃出了近百畝土地用作建設。

    “我們海東省打算在這里建一個小型工業園。這里還有這里，以后將規劃為職工生活區，小店、幼兒園、小學之類的配套都會慢慢完善。這也算是一個試點吧?！?/br>
    邱鄭燁雖然在海東省里分管衛生這一塊，但隨著羅氏的進駐，他在經濟及招商引資的問題上聲音日漸響亮，這次工業園試點，也是他提出來的。

    “太棒了，邱省長，這將是一個偉大的創舉?！贝骶S毫不吝嗇自己的贊美之詞，工業區發展地越好，最先進駐的深藥廠必然是受益的，一分的投資換來十分的回報，區區兩句好話，他自然不會吝惜。

    不多時，嶄新的深藥廠便出現在眾人面前。

    為了更好地融入華國，羅氏華國請了華國本地的設計師進行廠房設計，出來的效果還算不錯。

    辦公區是一排排小紅房子，極具八十年代的審美。后頭的廠房占地大，五條生產線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里面。

    羅氏隨行的技術人員走進廠房調試生產線，戴維則與一個中年男子低語了兩句。

    這個中年男子叫老余，是個很沉默的人，一路上都沒有說過兩句話。

    若不是戴維和李錚提到過，這位老余將會是羅氏派任的深藥廠廠長，李錚根本不會注意到這個安靜的男人。

    “邱省.長，王麻生向您報道！”眾人在參觀藥廠時，一個軍裝中年男子小跑地到了邱鄭燁面前，立正，“啪”得敬禮，引得羅氏一行連連側目。

    李錚看得出，這身軍裝是七十年代中旬的款式，想來這大概是位退伍軍人吧。

    “王隊長。無需如此?！鼻襦崯钆呐耐趼樯募绨?，“這位是安多里奧先生，羅氏亞洲的負責人。這位是余廠長，是深藥廠的廠長，也是你們今后的上司?！?/br>
    同時他向李錚等人介紹了王麻生，“這是王隊長，也是地區里替深藥廠找的安保隊長。王隊長在部隊里立過兩次三等功，兩次二等功，因為腿傷退伍，這次深藥廠的成立，也使得老同志有了發光發熱的地方啊?！?/br>
    招商條款里有一條，深南地區必須保證投資商財產及生產安全，因此由地方出面任命安保部長。

    戴維及余廠長笑著和王麻生打了招呼，在王麻生略顯激動的神情中，眾人來到了辦公樓前的空地上。

    按照清河鎮當地的習俗，案桌上已經擺放了三牲、瓜果、香案、蠟燭。

    余廠長游刃有余地點香、敬酒。

    熱烈的爆竹聲響起，李朝陽父子捂著耳朵，從鐵欄桿外努力張望著。

    “爸，我咋看那個人這么像李錚？”李朝陽觀察這個少年很久了，除了身高比李錚高一點，穿得比李錚好一點，這根本就是一個人！

    “你看誰誰都像李錚。如果李錚是個姑娘家，你爸我一定把他討回來給你當媳婦?！?/br>
    李錚？怎么可能！昨兒個李父帶著李朝陽來拜訪王麻生。

    王麻生這幾日就住在深藥廠的辦公樓里，那嶄新的小紅房子，別致的樣式，大大的面積，令李父十分羨慕，就連李朝陽看了，對來深藥廠上班的排斥感也少了不少。

    “李光啊，不是我不幫你，但是你也知道，這廠里的名額啊。就算是地區、縣里那些當官的都拿不下來。不是別的，是因為這廠的主人是外國人，人家不吃我們華國這一套?！?/br>
    “我能決定的就是安保隊員了。這拿的是地區發的工資，不是深藥廠的。你兒子一個高中生來，委屈了。至于這司機，倒是深藥廠的人托我找的，是正式工，但你兒子不會開車??？”

    李父一聽，心里急了。

    “不會開車可以學啊，我兒子很聰明，這幾次次次考試都排在班級前十?！?/br>
    王麻生面上露出猶豫的神色，“李光啊，這事……麻煩?！彼q豫了一下，繼續道：“你也知道，明兒個是深藥廠竣工儀式，我們鎮上有竣工壓鬼.神的說法，所以竣工儀式的事，大家都沒有聲張。明兒個羅氏、深藥廠的領導們就都來了，你如果有心想拼一拼，明兒個八點到門口等著吧?！?/br>
    于是第二天早上七點，父子倆就已經等在了藥廠門口。

    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居然等到了熟人。

    看到李錚轉過來的正臉，李父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這……這真的是那個李家小子！

    “朝陽，你掐我一下?！崩罡篙p聲道。

    李朝陽看了自己父親一眼，將自己的手放在了父親手臂內側的軟rou上，然后輕輕一擰。

    “??！”

    李父痛呼出聲來，爆竹聲剛剛落下，因此這聲音顯得格外明顯。

    邱鄭燁的眉頭微皺。王麻生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他一個患有腿傷的退伍軍人，能拿到這么一份工作著實不容易，因此對其十分看重。

    他不由有些后悔跟李光父子將今日竣工儀式的事情了。

    “是清河鎮的鎮民嘛？客氣地請開些?！鼻襦崯铋_口道。

    王麻子立刻應是，擦著額頭的汗小跑著向那鐵柵欄處跑去。

    李朝陽也知道自己惹了禍，面上有些訕訕的。

    王麻生見到他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走吧走吧，昨天的事以后就別提了?！?/br>
    李父面色大變，“老領導，我已經和張軍那小子說好了，讓他教朝陽開車。你不是說今天廠子的領導都來嘛，您就帶朝陽見見吧。這孩子伶俐，廠里的領導們會喜歡的?！?/br>
    王麻生面露苦笑，“別了別了，就當我求你了。行行好快走吧?！彼麚]著手趕人，其余幾個安保隊員見狀，也不由圍了上來。

    李父知道，要是他們這時候離開，這件事就徹底黃了。他目光穿過鐵柵欄，看到和邱鄭燁等人有說有笑的李錚，咬了咬牙，大喊道：“李家小子，李錚！”

    正聽余廠介紹深藥廠未來發展規劃的李錚似乎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頭，往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李朝陽？

    李朝陽那麻桿似的身材實在是太有特色了，他不斷地在原地蹦跳著，看到李錚看過來，高興地揮舞著手臂。

    還真是他。

    李錚啞然，對著戴維說了一聲，便快步向柵欄處走去。

    第90章

    “朝陽, 李叔叔?！崩铄P也沒想到，他們居然會在這種場合下再次見面。

    他對王麻生點了點頭。

    王麻生急忙揮推了上來的安保隊員, 他詫異地看了李朝陽父子一眼，“你們認識李先生？早說嘛！”

    李光張了張嘴, 接不上話。他知道自己這個老領導心里是在怪自己了。但是他能咋說？說他們今天之前根本不知道李錚回來了？或是說他們認識的李錚只是個漁家少年, 不知怎的搖身一變就成了大人物？

    “朝陽, 你和李叔叔先到工廠辦公室坐坐, 這邊儀式馬上就結束了，我一結束就過來?！崩铄P低聲對王麻生說了兩句，王麻生連連應好。

    李朝陽看李錚看向自己，他撓了撓自己的腦袋, 訥訥地說道：“那你慢慢來，不著急?！?/br>
    李錚啞然失笑, 他伸出手拍拍李朝陽的肩膀, 隨即才禮貌地告辭，返回竣工儀式場地。

    等到李錚走遠了。

    王麻生才忍不住開口道：“李光，你小子不上道啊。明明認識那種大人物，還在我面前裝小, 耍我玩呢？”

    王麻生軍人脾氣, 根本不懂得轉彎。心里明知自己這位老部下攀上高枝，自己該對他客氣些, 但嘴上還是帶了些情緒出來。

    “老領導，我哪是這種人啊。李錚就是我們家小子的同學，從小關系就不錯?！崩罟鉂M臉苦笑, 他也是無奈啊。

    自己這邊還得求爺爺告奶奶給李朝陽找份工作，李錚這個晚輩居然一轉眼就成了他們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了，這世間的事情呦，真是難說。

    李家小子回來了，和外國投資商一起回來的，還成了大人物！

    鎮上的消息傳得很快，李錚回來和深藥廠落成竣工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清河鎮。

    李朝陽獨自一人坐在剛裝修完的待客室里，顯得有些拘謹。

    他半邊屁股坐在沙發上，背挺得直直的。待客室里安靜得只能聽得到他自己的呼吸聲，過了許久，李錚還是沒有出現。

    李朝陽動了動自己略有些僵直的腳，猶豫了一下，慢慢站了起來。

    光滑的瓷磚地，紋理分明的紅木會議桌，大大的落地窗，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光滑的瓷磚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李朝陽只感覺自己似乎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心臟“砰砰砰”跳得極快。

    “咔嚓”門被打開的聲音。李錚從門外走進來。

    “李叔叔呢？”李錚進門，只看到李朝陽不見李光，不由開口問道。

    李朝陽撓撓自己的腦袋，顯得有些拘謹，“我爸他先回去了?！崩罟庀騺硎莻€愛面子的人，他能在老領導面前放下面子，不代表能在李錚這個小輩面前放下面子。

    因此父子倆到了待客室后，李光坐了十分鐘，就決定離開了。離開前，他再三叮囑李朝陽一定要說服李錚答應幫忙。

    李朝陽面上應著，心里卻越發迷惘起來。

    “我爸他不好意思見你，先回去了?！崩畛柦z毫沒有替自己父親遮掩的意思。

    李錚丈二摸不著頭腦，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見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小時候光屁股的模樣李叔叔也是見過的?！崩铄P在自家相冊里見過他和李朝陽一起光屁股的照片，他想他家相冊里有這種照片，李朝陽家里也必然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