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趙煊扔了酒壺,對這些好聽的話并沒有放在心上。 他自是知道,事情定然不會如王安說的那樣簡單。幾句話的事情?這可不是幾句吩咐就能了結的。他與幕僚商議了這么多年,終是左右受制,一直未能想出妥帖的法子來。如今胡人南下,算是借了他們的東風了,不枉他事先準備了那么久。 趙煊又道:“西北軍中損失了多少?” “胡人進攻頗為猛烈,眼下又是開春,他們興許也是糧草不夠,有些孤注一擲了。西北兵將雖奮勇抵御到底損了十之二三。加之朝廷這邊一直未有援軍, 只作壁上觀,是以應對起來, 有些乏力了?!?/br> 趙煊面色也不太好,十之二三也不少了:“既乏力了,便叫他們松一松好了?!?/br> 王安看瞪直了眼兒,他與李全兩個,雖是王爺的貼身侍衛,可平常也不過是給王爺處理一些順手的事兒。如今正是李全主外,他主內。 至于王爺和幕僚的那些謀算,王安只知道個苗頭,并不清楚里頭的具體事項。是以在聽到王爺這般吩咐時候,王安也心有惴惴,提醒道:“王爺,他們若是松了,這西面的防線可就破了?!?/br> “破了便破了,我還能抵上我二十萬的兵將的性命,給那小皇帝守著國土不成?” 這話沒得挑,畢竟王爺和那頭關系也不好。 不過,王安是沒有什么雄才大略,他只是單純覺得這樣做,有些,有些不太好。西北是王爺的蕃地,王爺即便是容了胡人破了陣線,也決計不會允許他們在西北劫掠。 他也聽李全說了,此番南下,胡人的主將是那邊的三王子,為人好大喜功,剛愎自用,又對中原覬覦已久。若叫他踏進了大魏國土,少不得要一鼓作氣領著軍隊直搗關中。屆時,京城危矣! 安有安的好,亂有亂的好。亂了,才能趁勢而上。只是憑他怎么樣,苦得還不是底下的百姓。國之不國,家何以為之家?王爺必定能護住西北,卻護不住關中之地,到時候又有多少百姓要顛沛流離。 王安跟著趙煊,自然不能對自家主子的吩咐有所質疑。他只是太懦弱太不中用了,動了惻隱之心,覺得心里有點難受罷了。若是可以,他情愿不知道這些事,也盼著胡人從來沒有來過。 也罷,不想了不想了,左右按著朝廷的打算,不添人亦不添糧,那樣的有恃無恐,半點不會居安思危,西北遲早也是守不住的。既如此,只當這些事是提前了一遭吧。 趙煊見他遲遲沒吭聲,朝下望去,便看到王安這幅苦大仇深的模樣。 他讓李全處理外頭的事,也并非是偏私,實在是王安這人太心軟了些。 趙煊不動聲色地問道:“你可是有疑惑?” 王安立即搖頭:“并無,屬下只是想了些事情一時出神,叫王爺看笑話了?!?/br> “既然無事,便這般吩咐下去,趁早還了西北一個清靜。也叫朝堂上那些人,好好地爭去?!?/br> “是?!蓖醢补Ь吹匦辛硕Y。正要走,忽然想起了王爺這回叫他主要是為了什么事,一時又笑著問道,“阿黎姑娘那邊,王爺可有什么要囑咐屬下去買或是去辦的?” 趙煊淡淡道:“不急?!?/br> 王安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就拍著馬屁道:“王爺這般淡然,想必心里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了?!?/br> 趙煊啞然。 他只是覺得阿黎正在氣頭上,去了反而討不到好,不如等她氣消了再去。只是這么簡單而已。 不過王安要誤會,那就讓他誤會去吧:“我自然是有打算的,不過近來這些事你也費心了,若是事成,必有重賞!” “成,一定能成,必須能成啊?!辈皇钦f了嗎,烈女怕郎纏,王爺主動了,還怕不成么?王安一掃方才的黯然,整個人都精神了許多。王爺手底下養著二十萬的兵,所以日?;ㄤN并沒有不多,他們這些手底下的人,一年到頭也得不到幾回賞。 可這回不一樣了,王爺都說了,重賞,那可不是一般的賞。 即便沒看到賞賜,王安已經開始在幻想了。王爺送阿黎姑娘,一出手即是一間旺鋪,那送他…… 這一情狀持續了許久,直到離了書房,路上撞了三四個人后,王安仍是一副樂呵樂呵的表情。倒是被他撞著的那幾個,都是一臉見鬼的模樣,頭也不回地就跑了,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趙煊被王安提醒了幾句之后,也不知是心虛,也不知是真的再想要怎樣安置阿黎,總之,他是隔了足足兩天沒有踏進阿黎的院子里。 阿黎從一開始的憤怒心酸,到之后的游移不定,再到現在捏起針線,心無旁騖,半點煩事兒也不愿意再想的狀態,也不過只過了兩日。 這兩日,阿黎亦想了許多。 興許是沒見著人,涼風一吹,頭腦也就冷靜了,阿黎想事情也想的更加透徹。為何她對趙煊娶妻一事不高興,歸根究底,還不是因為她對趙煊動了心思。雖不曉得到底動了多少,但動了就是動了。阿黎也不愿意否認。 明明事情看起來變得復雜過了,阿黎心里反倒覺得明朗了。 小鳶在邊上看著姑娘終于拾起了針線,總算有個嫻靜的樣子了,正伸頭想要稱贊兩句,瞥了一眼過后,一張俏臉立馬有了皸裂之勢。 “……姑娘,恕奴婢眼拙,您這繡的是什么花樣子,奴婢怎的從未見過?” “蘭花啊,這樣簡單的花樣,你竟然沒見過?”阿黎有些吃驚,心里想著,小鳶莫不是也不擅針線吧,要不怎么這點眼力也沒有。 小鳶又瞧了瞧那上頭的“蘭花”,到底沒說話。 阿黎擺弄著繡線,自個兒瞅著覺得挺好看的,花花綠綠,瞧著就喜慶。擺弄了一陣,又炫耀給小鳶看:“這陣子玉顏閣開張的余熱還沒有散去,雖說不如頭一日來得猛烈,但到底賺得還是挺多的。連鋪子里那位羅管事都說了,從未見過生意這樣好的境況。我心里頭高興,一時又來了興趣,便想做些繡活兒,你瞧瞧?!?/br> 玉顏閣那頭,真真就是個聚寶盆。阿黎看了以往的賬本,方知這鋪子緣何能賺這么多。卻原來,這胭脂鋪子不僅賣胭脂,還批發胭脂呢。玉顏閣原先賣的許多,都是自家坊里做的,數量也不算頂多,但還是允出一半兒賣給別的商鋪,也是極能攬銀子的??墒窃僭趺茨軘堛y子,也沒有這陣子攬得多。 阿黎雖然也覺得奇怪,但是思來想去,也只歸結于別人人傻錢多。反正不管怎樣,賺得都是她的。她高興之余,竟然手癢地想起要做女工了。 只是她手生,一時沒什么好主意,去請教了正院的幾個繡娘后,又叫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夸著,只差沒將她繡出來的東西夸成一朵花兒來了。阿黎又不是圣人,被這樣奉承著,自然就有些飄飄然了。 她說完,還美滋滋地將繡出來的花樣遞給小鳶鑒賞。揚著瑩白小臉兒,一副求表揚的姿態。 小鳶只看了一眼,便頓時有了決定,以后,她還是不要再圍觀姑娘做女工了。小鳶趕緊又遞回去,也沒再費盡心機想著怎么夸贊了,只轉而問道:“姑娘,您這繡出來的是要做荷包的吧?” “對啊?!?/br> 小鳶:這得多倒霉才會戴這個荷包在身上。 剛思襯著,門外便走進來一人。小鳶起身行禮,心里大不敬地想著,倒霉的可不就來了。 趙煊一進屋,便朝著阿黎的方向走去,同時揮了揮手,叫屋子里伺候的都先下去。 阿黎并未睬他,只冷冷地做著自己的事。她可算是看明白了,你若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一回事,別人更不可能把你當一回事。 趙煊早已與她表明了心意,還想納她為妾,這些日子也是溫柔小意,可見是個真有心的??杉幢闳绱?,他還是能從容地在她面前說說娶妻的事兒。 為何?不過是從未想過她會介意上頭還有個王妃,也從未想過要給她一個正正經經的身份。 出身使然,在趙煊眼里,自己一輩子也只能是個妾,即便這樣,還是抬舉了自個兒。不蒸饅頭爭口氣,阿黎要是給趙煊好臉,她也就真是一點兒骨氣也沒有了。 趙煊苦笑,坐在阿黎旁邊。半天未等到阿黎說話,趙煊略想了想,從袖口掏出來一張薄薄的紙:“阿黎,你瞧瞧這個?!?/br> 阿黎扭過了頭,一個眼神都欠奉。 趙煊只好將紙放在桌上,用鎮紙壓著,又回去看了阿黎手上的東西。 “這繡得東西…還挺好看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趙煊:這繡的是花?還是草?真辣眼睛什么鬼 阿黎:繡好了給你戴:) 第95章 阿黎收了針線,再也沒有繡下去的心思了。 她這陣子, 什么樣的好聽話沒聽過, 便是她繡得連眼都不能入,那些繡娘也照樣能把她夸得自信滿滿。若非她還存著一份自知之明, 早被那天花亂墜的稱贊給迷了心竅, 以為自個兒的繡藝是天下無雙了。相較之下, 趙煊這話則顯得太沒誠意了, 也太乏味了。 原本她是覺得挺好的,被趙煊這么一說, 反而看著不像話了。這樣想是有些矯情了, 不過那又有什么辦法,誰叫她現在看到這人就只想到了不開心的事兒。她都別憋屈了這么長時間,還容不得自己矯情一回了? 阿黎嫌棄地撒開手。 趙煊見她要將東西收回去,知道這好話沒用,面上多了幾分尷尬。他將阿黎繡好的東西拿過來,端詳了一會兒,擠出一句話:“這個,是要與我做荷包的么?” 阿黎也沒急著拒絕,只露出個微妙的笑來:“王爺倒真是好眼光?!?/br> 趙煊干巴巴地道:“那是自然,這,這花繡的本來就好看,若是做了荷包戴在身上, 自是最好不過了?!?/br> 趙煊實在不擅長說這些話,要他挑刺懟人, 他能說個一籮筐不帶重樣的話來。至于夸人,這可有些難度了。趙煊悔于今日走得太急,沒有去王安那里取取經。 “王爺不嫌棄?” “我又何曾嫌棄過。去年你初進正院,給我縫了個外衣,我就覺得挺好,到現在還放在柜子里呢?!敝皇?,到現在他也沒有再穿過。 日子過得還真快,那時,他還真是口是心非,別扭得很。想來那時候他就對阿黎有想法了,要不也不會留下這么個丑衣裳。 阿黎似笑非笑,見趙煊的表情亦不是十分歡喜,知他心里還是嫌棄地,只是礙于眼下這境況,不好說出來。 既然嫌棄,那事情就好辦多了。阿黎拿回了東西,道:“奴婢瞧著什么時候有空閑,若是閑了,定給王爺做個荷包,叫王爺天天戴在身上。屆時王爺也可以讓朝中同僚一同鑒賞,如何?” “好,一定叫他們好好鑒賞?!壁w煊撐著笑臉。 “行,這事奴婢記下了?!壁w煊吃癟了。阿黎心里也松快了些。 趙煊瞧她似乎放下了這事,心中松了一口氣,又問道:“這些日子可還忙?” “還不錯,玉顏閣那邊,每日里的收益都還喜人?!?/br> 趙煊聽著,心里感慨良多。如何能不喜人?為著叫她高興,早日忘了那不開心的事兒,他可是囑咐了底下的人,每日都要從玉顏閣里頭買下不少胭脂。 尤其是她做的胭脂。 這些日子賣的胭脂,擠在府庫里該有小山堆那樣高了。這般拐著彎兒送錢,也只是為了博佳人一笑,如今看來,效果頗好。 阿黎說完,話鋒一轉:“只是奴婢再忙,終究還是比不得王爺,日日忙得腳不沾地,好幾天都不見人影?!?/br> “我……朝中有些事情急著處理,趕得很。你也知道,西北蕃地自去年入冬起,便戰事不斷。如今積了不少瑣碎事,處理起來著實麻煩?!?/br> 阿黎打量了他一眼:“原是這般?!?/br> “正是!” 阿黎打量了半天,也分不清他說的是真是假。西北起了戰事她是知道的,不過回了京城之后,這事便再沒有多少人提及了。便是有人聽說了,也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也完全不擔心。西北百姓過年時擔驚受怕,京城里的百姓過年時卻熱熱鬧鬧,全然沒有大戰將至的緊迫感。 趙煊說得半點不露怯,說得連他自己都信了。好在阿黎也不曾追究,趙煊如今方知,阿黎氣雖然沒消,但總比那日不理他,冷著他要好。趙煊一時心喜,厚著臉皮,直接從后面將阿黎摟在懷里。 阿黎小小驚呼了一聲,待見他沒皮沒臉的靠過來,皺了皺眉頭,決定不予理睬。 趙煊素來霸道,抱著人得要兩人完完全全抱在懷里,如此才安心,才舒服。他見阿黎沒拒絕,遂收緊手臂,叫兩人貼得很近些。 “還在生氣嗎?” 阿黎自嘲道:“王爺說的哪里話,奴婢怎敢生王爺的氣,不要命了?” 趙煊有心開解,當然不會由著阿黎將這件事糊弄過去,于是道:“前些日子是我說話不注意了些,叫你傷心了。當時我也沒想那么多,你問了,我便如實回答。若是早知道會生這么多事,當日我也不會和晉王妃她們說這些廢話了?!?/br> “哪里是廢話呢,王爺總避不開這些事?!比⑵奚?,人生大事。趙煊早已及冠,如今已經二十多了。換做別人,孩子說不定都能跑能跳了。 “誰說的?”趙煊板起臉,神色肅穆,“娶不娶妻是我的事,我若不想娶,別人還能逼我不成?” 見阿黎不太放在心上,趙煊又道:“有一件事你應該還不知道。我也不是嘴碎的,說這件事不過是為了叫你安心。昨兒上午,太后又召我進宮,言辭之間,透著要給我和楚家姑娘懿旨賜婚的意思,想來是楚家和晉王府那頭,已經與太后通了氣?!?/br> 阿黎沒吭聲,不過耳朵卻豎了起來。 “不過,我自是沒答應的?!?/br> 阿黎都沒發現自己掐著趙煊的手忽得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