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陽軒現在雖然很害怕了，但他發現自己還尚存理智，依舊能思考。

    他可以確定自己還能保持冷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有淡定的云景和墨菲斯在一旁，如果現在就他一個人，他估計得嚇得瘋叫不可。

    云景對馬陽軒點了點頭。

    “那你們還上來……”馬陽軒不可思議地道，隨后驚道，“不會是因為看到我上來吧？那怎么辦，我們三個一起被困在這了……這些東西可不會因為你們長得好看而手下留情啊……怎么辦怎么辦……”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痹凭耙婑R陽軒一下子焦急起來，連忙安慰道，“你好好坐著就行了，別亂走動，會沒事的?！?/br>
    話音剛落，忽然“咔”地一聲，四周的路燈全都滅了。

    整個世界都陷入了一片黑暗，眼睛看不見之后，耳朵的聽覺瞬間變得格外敏銳，公交車搖搖晃晃行駛在顛簸的道路上，輪胎碾壓過細碎的石頭和雜草，尾氣的排放聲，甚至車外隱約傳來各種尖尖細細的哀嚎聲，全都清晰地傳入腦海中。

    仿佛四周站著許許多多的人，每個人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盯著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然而當馬陽軒惶恐地伸出手時，潮濕冰冷的空氣一下子包裹著手部的皮膚，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

    “云景……”馬陽軒輕聲道，“你們……還在嗎？”

    刷地一下，一道光一下子在身旁照亮，馬陽軒本能地轉頭，眼睛被手機那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的光芒照得瞇了起來。

    云景見狀，將手機轉了個方向，照向前方：“看得到了嗎？”

    “額……”馬陽軒愣愣地看著手機手電筒的光，點了點頭，才剛覺得自己方才的恐懼太過夸張，忽然，馬陽軒看到了手機照耀的地方，那里的人影與景象，都與之前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雖然已經知道是一輛鬼車，滿車只有他們三個人是人，其余的全都是鬼，但是除了最新上車的那幾個鬼保持著鬼的形象之外，明明之前滿車的人，都還是人的模樣的。

    但是燈光這么一暗之后，仿若在漆黑之中，所有魑魅魍魎都毫無顧忌地展露出了真容，此刻昏暗的手機燈光照過去，滿車的妖魔鬼怪都轉過頭來，有的渾身的皮都被剝了，就剩下坑坑洼洼的骨rou癱在椅子上，有的頭被斬斷，只剩下血淋淋的脖子立在那兒，有的頭發長得老長老長，鋪滿了全身，乍一看上去根本分不清正反面，直到手機光照在臉上，露出了兩個白晃晃的眼珠子……

    馬陽軒嚇得本能地瑟縮了一下，朝云景的位置挨得緊了點，直到碰到云景的衣服，馬陽軒才有了點兒安全感。

    大家都是男人，云景和墨菲斯這么淡定，馬陽軒卻快被嚇尿了，哪怕他真的被嚇得很想哭，忍了忍，還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見滿車的鬼魂還在看著他們，馬陽軒不敢再與他們對視，轉頭看云景。

    云景和墨菲斯也在看他。

    馬陽軒很仔細地看了一下，云景和墨菲斯臉上真的一點恐懼與慌亂都沒有，似乎滿車子的人，只有他情緒最為激動，馬陽軒幾乎有一種云景墨菲斯看的和他不是同一個公交車的錯覺。

    馬陽軒忽然哈了一聲，極力做出一副很輕松的模樣：“這個公交車……好像破了點……”

    明明剛剛上車的時候，還十分嶄新的。

    要不是看著這輛車表面看起來又亮堂又有安全感，他怎么會一下子就上來！

    “這是鬼車，和人一樣，是本身該報廢的，但是又因為各種原因，所以還能繼續使用?！痹凭暗?。

    馬陽軒看著這四周破爛的椅子，生銹的扶手，還有長滿了蜘蛛網的窗戶，勉強點了點頭。

    結果這么一轉頭打量，又不小心瞧見了他們后排坐著的兩個人。

    那兩個人，就是剛剛馬陽軒發現沒有腳的，此刻一看，何止沒有腳，連五官都沒有，眼睛鼻子嘴巴都被挖掉了似的，臉上坑坑洼洼各種棟，渾身上下的皮也十分斑駁，一片有一片沒的，馬陽軒甚至見到了其中一個人的胳膊上掛著爛rou，爛rou一晃一晃的，定睛一看，上頭已經爬滿了白色蛆蟲，還在那皮rou傷鉆來鉆去。

    馬陽軒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臉不由自主地皺成一團，轉頭去看云景和墨菲斯的臉洗眼睛：“那……我們什么時候能離開這里啊……”

    云景看著馬陽軒一副被嚇得不輕的模樣，道：“你就假裝自己在坐一輛普通的公交車，看到什么都別理會。鬼門大開，各種鬼怪來來去去，公交車很忙的，這一班車到了點后，就會回到市區載下一波乘客，到時候他們上車我們下車，自然而然就回去了?！?/br>
    馬陽軒見云景說的輕松，勉強鎮定了一些，點了點頭：“就是說我不招惹他們，他們也不會招惹我對吧？”

    “只要你之前沒有欠下鬼債就行了?！痹凭暗?，馬陽軒這人就是個簡單普通的學生，應該沒什么問題吧。

    這樣想著，云景在馬陽軒周身留意了一眼，上頭的陰氣依舊很濃郁，不過馬陽軒沒說，云景也沒多問。

    公交車在黑暗中晃悠著前行，兩側的路越來越窄，越來越黑，更可怕的是，四周嘈雜的聲音越來越多，時而是凄涼婉轉的歌唱聲，時而是憤怒瘋狂的尖叫聲，時而又是幽怨悲傷的哼哼聲，總之一路都就沒讓馬陽軒放松過。

    期間公交車也停了幾次，又上來幾波乘客，一個比一個猙獰。

    偏偏馬陽軒又怕黑，不讓云景將手電筒給關掉，寧可瞧著這群猙獰的鬼怪，能看得見他們，確定他們的位置，那么模樣恐怖了一些，也總比未知的黑暗要好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對馬陽軒而言，簡直就是度秒如年，他極力不讓自己在盯著這群鬼怪看，但是越是不想，眼神就忍不住越往他們身上飄。

    漸漸的，馬陽軒注意到，這群鬼怪的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了，紛紛轉頭統一看向車窗外的方向。

    這些東西雖然是鬼，但生前畢竟是人，大多都保留了人生前的習慣。

    馬陽軒看著他們的動作姿勢，琢磨出點意思來，對云景小聲道：“好像快到站了?！?/br>
    “嗯，前面就是公墓?！痹凭暗?。

    馬陽軒渾身一激靈，腦海夜色下浮現萬鬼爬回公墓的畫面。

    “嘎吱”一聲，破爛的公交車停了下來，門發出了“咔咔咔”牙酸的聲音，慢悠悠的，搖搖晃晃地打開了。

    滿車的鬼都晃悠著下車，大家走路的姿勢都很清奇，有飄下去的，有爬下去的，有跳下去的，還有直接從窗戶鉆出去的，馬陽軒原本已經做好了不適應的準備，結果一眨眼的時間，滿車的人都消失不見了，他愣愣地看著空蕩蕩的公交車，幾秒后才回過神來，看向門外，外頭一片漆黑，之前一路聽到的各種聲音都消失不見了，馬陽軒近乎有一種他們三個被世界遺忘的感覺。

    越想越害怕，馬陽軒對云景和墨菲斯道：“怎么感覺就剩我們三了……沒人來乘車，也沒人來開車……”

    一邊說著，馬陽軒一邊看向云景，卻見云景也在看著窗外，臉上的表情與之前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似乎發現了什么東西似的。

    “怎、怎么啦？”馬陽軒道，“有什么不對嗎？”

    “公墓距離這里還有一小段距離，他們提前下車了?！痹凭暗?。

    “??？”馬陽軒一愣，頓時有了不妙的預感，“為什么？那現在這里是哪里，車子停著，不走了嗎？我們要不要下車？”

    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一直問各種問題十分煩人，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馬陽軒覺得自己現在整個人都在崩潰的邊緣，每當云景回答他一下，安撫他恐懼的心，他就能勉強將自己拉回來。

    “有人來了?！痹凭昂鋈坏?。

    這一路四周都陰森森的，鬼氣不斷，但越往里，陰氣便越重，云景一直以為是因為墓地死人多，所以才有這么重的陰氣，如今一看，倒不盡是如此。

    車子停下后，滿車的鬼都被驅趕出去，直到此刻，那個隱藏在濃厚陰氣中的東西，才姍姍來遲。

    一抹紅色突兀地在夜色中浮現，像是一塊輕飄飄的布，飄蕩在夜色中，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貼上公交車的擋風玻璃，忽然突兀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整個世界一片死寂，馬陽軒只能聽得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幾乎要爆炸了。

    下一秒，一張女人的臉忽然出現在了車門口，馬陽軒在極致的緊張之下，不受控制地低低叫了一聲。

    那個人似乎聽到了動靜，便將整個身子往前一探，當見到座位上坐著的三個人后，她好像一下子放心下來，猛地往車上一跳。

    破爛的車子因為她的跳躍，而“咚”地一聲，甚至搖晃了一下，給人感覺差點要散架了。

    馬陽軒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越走越近的女生：“宋曉蓉？”

    “哎？”宋曉蓉應道。

    她留著一頭清爽的短發，穿著件很簡單的白色短袖，搭配個淺藍色牛仔褲，看起來年紀很小的模樣。

    云景和馬陽軒現在就是高中生的年齡，正當青春期，已經夠稚嫩的了，這個女孩子看起來比他們還要小兩歲左右，瘦瘦的，長相白白凈凈，這清新的模樣，簡直與整個世界都格格不入。

    馬陽軒震驚地看著這個女孩子，轉頭看云景和墨菲斯。

    云景回看了他一眼，一副你自己看著辦的模樣。

    馬陽軒慢慢轉過頭，便見這么一會兒工夫，宋曉蓉已經坐到了他們前排的座位上，然后手趴在椅背上，扭轉過頭來看他們：“馬陽軒，幾年不見，你長大了不少啊。我小時候看你就覺得你長大了，肯定其貌不揚，怎么逆襲也當不上帥哥的，果然啊，太讓我失望了?！?/br>
    馬陽軒結結巴巴地道：“什么啊……”

    說著，馬陽軒的視線忍不住朝宋曉蓉的腳下看去，然而宋曉蓉坐在他們的前排，除非馬陽軒站起身，或者走到宋曉蓉的身邊，否則根本看不見。

    馬陽軒那是打死都不肯離開云景身邊的，見宋曉蓉表面看起來還算正常，臉上的神態靈活自然，與剛剛那滿屋子僵硬的鬼魂截然不同，還是決定暫時將她當做個人來看。

    “你看起來不也小小的，和以前差不多，根本沒怎么長大?！瘪R陽軒反駁道。

    他和宋曉蓉是街坊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了，只不過宋曉蓉從小機靈古怪，馬陽軒小時候是個小胖子，呆呆傻傻的，經常被人欺負，欺負他最兇的，就是宋曉蓉。

    可以說整個童年時期，馬陽軒都是被宋曉蓉給揍過來的。偏生宋曉蓉一邊揍他，一邊又護著他，只準他把馬陽軒揍得屁股開花，別人動他一下都不行。

    馬陽軒爸媽見自己兒子傻乎乎的，深怕他被人欺負，見宋曉蓉這個機靈鬼會護著馬陽軒，雖然偶爾馬陽軒也得挨宋曉蓉的拳頭，但小姑娘哪有什么力氣，有宋曉蓉在，馬陽軒不容易吃更多的虧，便樂呵呵地任由他們兩這樣的相處模式繼續下去。

    一直到小學畢業，宋曉蓉已經是遠近聞名的校中大姐大，馬陽軒也跟著沾光，成了宋曉蓉身邊的黃金馬仔。

    對此馬陽軒一直是非常郁悶的，好在小學畢業后，父母在寶豐市的買了新房，馬陽軒也跟著父母搬家換了城市，擺脫了宋曉蓉陰影的馬陽軒，吃嘛嘛香，個頭躥得飛快，渾身都肥rou也不見了。

    進入新的學校，沒人因為宋曉蓉而認識他，關注他，沒人再叫他馬仔，他在班上就是一個其貌不揚的小透明，馬陽軒非常享受這樣的狀態，立誓要永遠將這種狀態保持下去。

    愜意舒適的日子總是過的飛快，轉眼三年多過去，再回首當年的事情，當初覺得難以忍受的事情，現在一看也不過如此。

    前段時間，放下心結的馬陽軒回到當初的地方，想要看一看當年的同學和朋友，然而卻被告知，很多當初的小伙伴，在這幾年內，都陸陸續續搬家了，其中宋曉蓉的家倒是還在那兒，可是卻早已經不是當初的模樣。

    馬陽軒搬走后沒多久，宋曉蓉mama就和她爸爸離婚了，原因是宋曉蓉的爸爸迷上賭博，而且越賭越大，輸了之后還愛酗酒，回到家就打她們母女兩。

    宋曉蓉那火爆脾氣，當然不準她爸打她mama，當場就和她爸干架起來。

    然而宋曉蓉再能耐，那也不過是個小學畢業的女孩子，哪里打得過她爸爸，最后每次都是宋曉蓉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勉強護住了mama的周全。

    這樣的苦日子挨了幾個月，宋曉蓉mama終于無法再忍耐下去，提出了離婚。

    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打離婚官司的時候，宋曉蓉mama卻不愿意帶著宋曉蓉走，理由是有個女兒作為拖油瓶，她無法展開新的生活，當然，在法庭上訴中，宋曉蓉mama給出的理由則是她現在身無分文，離婚后凈身出戶，無法養大女兒。

    離婚成功后，宋曉蓉mama走的悄無聲息，被判給爸爸的宋曉蓉被留了下來。

    據說mama走后，宋曉蓉爸爸更加肆無忌憚起來，而且因為宋曉蓉的反抗導致家庭破碎，缺了個給他洗衣做飯任勞任怨的女人，宋曉蓉爸爸變得更加暴戾，這回直接將皮鞭對準了宋曉蓉，幾乎每晚都能聽到宋曉蓉被打的聲音。

    街坊鄰居看不下去了，也曾勸架，甚至報警，但都沒用，面對警察的時候，宋曉蓉爸爸改正錯誤良好，痛哭流涕地跪下來，求著宋曉蓉原諒，連民警看得都動容，但是幾日之后，宋曉蓉的爸爸很快又恢復本性，甚至變本加厲，一次比一次更加兇狠。

    正當所有人都擔憂宋曉蓉會不會就這么被她爸爸給活活打死的時候，忽然有一天，宋曉蓉失蹤了。

    宋曉蓉爸爸對外的說法是，宋曉蓉無法忍受和他一起生活，收拾則包袱離家出走，準備找她mama去了。

    雖然誰也無法確認宋曉蓉爸爸說的話是不是實話，但宋曉蓉從小的叛逆與機靈，大家都看在眼里，而且隨著宋曉蓉的離開，宋曉蓉爸爸沒人可打，入了夜，再也不用聽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皮鞭聲，還有宋曉蓉那幾乎不像人發出的慘叫聲了。

    這樣的結局，是所有人都樂意相信的，所以當馬陽軒來找宋曉蓉的時候，立即有人將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訴他，包括這個所有人都十分滿意的結局。

    “也許宋曉蓉現在正和她mama一起，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呢?！?/br>
    馬陽軒還記得那天下午，鄰居一個阿姨笑呵呵地對他道。

    馬陽軒直覺認為其中更有什么不對勁，但是時隔三年，別說宋曉蓉和她mama了，連宋曉蓉的爸爸都不見了，對于這個賭博酒鬼，沒人愿意關心他，所以誰也不知道這一家三口各自去了哪兒。

    馬陽軒沒忍住爬到院子邊上往里頭一看，記憶之中溫馨的院子和干凈的屋子都已經變了模樣，小小的宋曉蓉邀請小伙伴一起去院子里撒野玩耍的畫面歷歷在目，恍若昨天，但如今剩下的，只有個荒涼的空殼，空蕩蕩地立在那兒，里頭早已人去樓空。

    那一刻，馬陽軒心中后悔的要命，也異常思念當年的宋曉蓉，但他沒有想到，會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再次見到她。

    對于馬陽軒的反駁，宋曉蓉哈哈一笑：“幾年不見，竟然學會了頂嘴了啊，不錯不錯，膽子倒是肥了不少，你可比我想象中要勇敢多了?！?/br>
    馬陽軒雖然害怕，但面對宋曉蓉，那種小時候的熟悉感一下子又回來了，一面恐懼著，一面又忍不住不斷做出回應，聽著宋曉蓉的表揚，他仿佛又被當年的小馬仔附體了，矜持地點了點頭，一副被老大表揚又不好太驕傲的模樣。

    宋曉蓉見狀，笑得更歡了：“這兩個，是你朋友？”

    她雖然提到了云景和墨菲斯，但卻根本沒有在看他們，目光至始至終都停留在馬陽軒的臉上。

    馬陽軒轉頭看了云景和墨菲斯一眼，見墨菲斯還懶洋洋地靠在云景的身上，云景雖然也在看宋曉蓉，但卻沒有什么特別的神情，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平靜的模樣，馬陽軒便點了點頭：“我高一的同學?！?/br>
    “怎么，干嘛是高一的同學，高二就不是啦，你又要轉學了？”宋曉蓉問道。

    “沒有轉學，我們還在一個學校，高二文理科要分班了，我們不一定會再在同一個班級里?！瘪R陽軒道。

    宋曉蓉擺了擺頭：“哦，我沒讀高中，不知道這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