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兩邊電線桿和上空縱橫交錯的電線，遠處兩幢極高的大樓，比她上次在市里見到的六層小樓還要高許多，她下意識去數那窗口，不一會兒眼就花了。

    七點四十左右，車子轉進一條主干道上，路上已經看不到馬車的蹤跡了，公共汽車多了起來，不時能看到一兩輛私家車?？勺钭岊櫷裾鸷车氖邱R路上密密麻麻的自行車大軍。

    在鎮上很少見的自行車，這會兒整條馬路上都是，一眼望過去怕不得有幾百上千輛，騎車的人一水兒的深色褲子白襯衫，直讓顧婉看傻了眼。

    “這個點兒是上班高峰期，這又是城市中心，所以才有這么多自行車，這也算是b市一景了?！?/br>
    “那是天安門廣場，等我有假的時候就帶你去玩，好不好？”

    每經過一處，秦志軍就柔聲細語的給她那小媳婦兒講解一下，周揚抬了抬眼，從后視鏡里往后看，每次秦志軍問一句好不好，那女孩就會側過頭看向他，軟軟的笑著點頭。

    心里樂了，原來老鐵樹開花了是這副模樣。

    開了半個多小時，車子拐進了一條能容兩車并行的胡同停了下來。

    周揚指了一扇朱紅院門道：“這是我老丈人家原先住的老房子，現在搬了新居，這一處給了你們嫂子，她也沒什么用處，暫時就空了下來?！?/br>
    顧婉抬眼看過去，刷白的院墻足有四米多高，青磚黛瓦的門頭配上朱紅色大門，門頭雖小卻有些古樸又氣派的感覺。

    院門開著，幾人剛進去就有一個二十五六歲，穿黑色長褲配米黃襯衫的女人迎了出來。

    “志軍來了，這是你媳婦兒吧？”方子君笑吟吟的招呼，很是熱情。

    秦志軍虛攬了攬顧婉，道：“嫂子，這是我媳婦兒顧婉?！?/br>
    又跟顧婉介紹道：“這是周揚媳婦，你喊嫂子就成?！?/br>
    顧婉自然跟著喊人，方子君拉過她，笑著打趣秦志軍道：“你這可是賺大了，哪里討到這么漂亮的小媳婦兒?！?/br>
    又對顧婉說道：“小婉是吧，認識一下，我叫方子君，現在在部隊隨軍，白天在市里上班，往后咱們多走動走動，你在這里有什么不方便的或是需要幫忙的，志軍在部隊里一時照應不到，你就只管來找我?！?/br>
    方子君不是對誰都這么熱情，但周揚和秦志軍關系很好，且自己老公一條命還是秦志軍救的，人家為了救人把自己都搭進去了，所以她對秦志軍媳婦兒是格外照應幾分。

    顧婉謝過，方子君領了兩人看房子，院子呈長方形，大概也就二十平方左右，兩間正屋一間灶屋，院子里鋪著石板，房子是青磚黛瓦的老式建筑，里面的墻卻是刷過的，打的水泥地面，看著干凈清爽。

    在b市這地界，多少分不到房子的人家都還是一家七八口擠在一間房里頭的，這么寬敞還帶小院的房子就顧婉住著，可謂奢侈了。

    方子君帶著顧婉往街道辦去辦暫住的手續，周揚和秦志軍留在了屋里頭，秦志軍挽起袖子就接了一盆水先去臥室里到處抹起來了，周揚跟在他身邊瞧熱鬧。

    “我說你小子行啊，找的媳婦長得天仙似的，我聽周靖提了一回，這不是你上回相的那個對象吧?！?/br>
    秦志軍聽這話頭，哪里不曉得他是門清了，徑自干活不接話茬。周揚樂道：“說起來，還真得虧你為了救我受了傷啊，要沒出這茬子事，你會直接娶了你上回相的那個姑娘的吧，嘖嘖嘖，秦志軍啊，你得好好請哥哥我吃一頓啊?！?/br>
    秦志軍擦床板的手頓了頓。

    “嗯，改天請你，不過下回不許提這事了?！?/br>
    他覺得自己在顧婉之前相過一個對象算得上是黑歷史了，雖然她知道，可之前不生氣不代表以后也不會生氣啊，萬一小丫頭聽了心里不高興了怎么辦。

    周揚笑了，“出息呀你?！?/br>
    有方子君領著去，顧婉的暫住手續辦得很順利，方子君又一路把裁縫店、副食品店、菜市場等地方帶著顧婉轉了一圈。

    兩人回來時秦志軍已經把臥室和小廳都仔細擦過一遍了。

    方子君還要上班，周揚開車去送，告訴秦志軍他送過方子君后過來接他回部隊，夫妻倆個把鑰匙給了顧婉就利落的走人了。

    顧婉到這時才問秦志軍道：“秦大哥，這里房租很貴吧?！?/br>
    她沒想到秦志軍會這樣安置她，原先她聽說秦志軍駐地偏遠，有山林，想著靠著一手打獵的本事怎么著也不會餓著自己，現在被安排在b市市區，她這樣跟過來不是增加他的負擔嘛。

    秦志軍笑道：“這個不用你擔心，我看了下，灶房有很多蜂窩媒，地上還漏了點煤渣，應該是嫂子一個早讓人送了煤來。還有糧油蔬菜，我很快就得回隊里，現在我陪你去買席子和被子，不然你晚上怕是沒得蓋?！?/br>
    秦志軍是真挺不放心的，顧婉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把她一個人留下，他是真恨不得能方方面面事無巨細都給她安排妥當了，可惜時間不允許。

    出了胡同不遠就有供銷社，兩人買了鋪蓋枕頭、鍋碗瓢盆一應生活用品搬回去時，周揚已經等在胡同口了。

    秦志軍跟他招呼一聲，把東西給顧婉都提了進去，把人抱了抱，輕聲問：“丫頭，就你一個人在這兒，怕不怕？”

    聽到小丫頭要陪著他來駐地時，他心里熱乎腦子也發了熱，到現在自己要去部隊，把她一個人留在b市時，他又后悔了，怕她不習慣，怕她受欺負，還怕她會彷徨害怕。

    顧婉握住他的雙手，笑著道：“你放心回隊里吧，我不是小孩了，能把自己照顧好的，我等你有空了再來看我?！?/br>
    秦志軍輕輕吻了吻顧婉的額頭，低聲道：“好，我把駐隊的地址和電話都給你寫好放床頭柜上了，你收著，有事給我打電話?！?/br>
    顧婉“嗯”了一聲，乖巧的點頭。

    “你每天好好吃飯，錢別省著，我之前給你的那個匣子里頭有六百多塊錢，一應票據也都夠，我走了你自己看看心里有個數，以后每個月都會有津貼的，我現在副營級，拿的是行政21級津貼，每個月有89元，我在部隊里花用不著，這半年特殊情況暫時也不往家里匯錢了，除了付給周揚的房租，其它的我都給你送過來，所以別太緊省，知道嗎？”

    他怕這丫頭不舍得花用，回頭虧著她自己，仔細的把家當給她盤點了一遍，聽得顧婉一愣一愣的，秦大哥……好有錢啊。

    秦志軍四下看看，仍是不放心，囑咐道：“一個人住著，一定要關好門窗，注意安全?！?/br>
    他沒交待到這里還好，說到這里自己反倒憂心起來，想了想，道：“票據里有些工業券，你一會兒拿工業券去買把剪刀，夜里就放在枕頭底下，這樣安全些?！?/br>
    他越囑咐得多越擔心，四下環顧了這屋子，再看看嬌軟的小丫頭，是真想把她變得小小一個揣口袋里直接帶回部隊去才算安心。

    顧婉撲哧笑了起來，輕輕捶了下秦志軍的胸膛，嗔道：“你這是把我當孩子了吧？”

    秦志軍看著笑得沒心沒肺的小丫頭，一把抱進懷里，愁死了，可不就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

    第44章 44

    他這一抱著就不舍得松手, 顧婉想著周揚還在外邊等著呢, 他這一交待都快過去十幾分鐘了，時間再長了不知人家該怎么想了, 推開他要送他出去。

    秦志軍再不舍也只能走了，到胡同里, 顧婉謝過周揚，秦志軍手搭在已經拉開了的車門上，張了張口還想要囑咐什么，可顧婉瞧著明顯在瞧熱鬧的周揚，紅了臉搖了搖秦志軍的袖擺，小聲道：“你別擔心了，快走吧?！?/br>
    他深深看她一眼, 千言萬語最后也只說出一句：“照顧好自己?！?/br>
    周揚瞧得心里快笑翻了，車子一轉出胡同就大笑了起來，被坐在副駕上的秦志軍狠狠瞪了一眼。

    顧婉見人走了，壓下心底微微的失落，回屋關了院門。

    來之前做好了過艱苦日子的準備，不曾想秦志軍會做這樣的安排。小院其實很精致，房頂一個檐角都做得講究，窗戶是木頭雕花嵌玻璃的，一應家俱也都古色古香, 想來方子君父母都是挺講究的人。

    她回房把行李收拾了一下，拿貼身戴著的小鑰匙打開秦志軍給的匣子，一張五百元的存單, 一百六十多塊錢現金，還有之前林春華給她的五十元和秦志軍臨走塞給她的一疊錢票，加她自己攢的七塊多錢，加起來現金就有兩百四十多。

    這對會打獵之前所有存款從沒有超過一塊的顧婉來說，是巨富啊。

    再一一整理那一匣子花花綠綠的票，糧票、油票、工業券、布票、煤票、rou票、魚票，竟還有劈柴票和火柴票。

    她身上帶了幾塊錢，把其它的裝進匣子鎖好就出了門。秦志軍留的錢是不少，可她沒有做米蟲等他養的打算，先出去熟悉一下周邊環境，再看看哪里能找到工作吧，坐在家里是等不到錢從天降的。

    剛鎖好院門，對面的小院里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探出身子來，問道：“小姑娘，你是方老師家什么人??？”

    顧婉愣了愣，想著這約莫是對門的鄰居，笑著說是親戚給含糊了過去。

    那婦人好奇心挺旺盛，道：“我瞧你們早上買挺多東西進去，你是要在這兒住下了呀?！?/br>
    顧婉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畢竟完全不了解對方。卻也客氣的和人寒喧了幾句，知道她就是對門住著的，姓莫，她和這位莫嬸子聊了幾句，記下自家門牌號和周邊建筑，這才別了她走出了胡同。

    先往菜市場上轉了一圈，見只有瓜果蔬菜出售，魚rou家禽都沒有，好奇問了問才知道，買魚rou得憑票去門市排隊，菜市場只在節日里會有家禽魚rou供應。還有一個渠道，是早市，那是郊區的農民自家養的大老遠趕早市賣了換幾個錢，比門市略貴些，不要票。

    聽得還有早市，且農民可以擺攤子買賣，顧婉的心動了動，問了早市的位置和開市時間后就離開了菜市場。

    她在周邊轉了兩個多小時，才知這時候在b市要找份活計有多難。工作都是家里長輩傳給后輩接班的，就是招工也大多內部消化了，像她這樣非本地戶口的外來人員，連份臨時工的活計都找不著。

    最后問到早上方子君帶她去過的街道辦，街道辦王主任告訴她，可以幫著接一些糊紙盒和信封、折頁子、穿書、補花、縫紉的活計，縫紉的話她并不會，而且陪嫁的縫紉機也沒有帶出來，就只剩了糊紙盒折頁子這一類的純手工活計了。

    顧婉想了想，問王主任做這一類手工的報酬。王主任手邊正好有個包藥品用的小紙盒樣品，她給顧婉看，說道：“最近工廠送過來的半成品好做點的這種，折五個一分錢，手慢點的兩三分鐘折一個，手快的三分鐘能折好兩個?！?/br>
    顧婉把那紙盒拿在手上翻看，兩分鐘折一個的話，一小時能賺六分錢，一天折十個小時的話能賺六毛錢，一個月就能賺十八塊錢。

    她眼睛亮了亮，雖還不甚清楚一個月開銷多大，可總算找到一點兒來錢的路子了，她對王主任道：“我接，現在就能領回去做嗎？”

    王主任笑了笑，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一支筆遞給她，道：“會寫字嗎？會寫的話先自己填一份申請單，你頭一回做，先申請一千個，做得好的話以后可以多申請一些?！?/br>
    拿了一張樣稿給她看。

    顧婉點頭，接過那申請單，照著樣稿寫了一千個紙盒的申請單簽上名字交給了王主任。

    一千個聽著多，其實只是兩捆，不過因著扎得嚴實還是有些重量的。王主任見她嬌嬌弱弱的樣子，問她用不用分次帶回去。顧婉搖了搖頭謝過她的好意，拎關上下同欲人大捆紙盒半成品走了。

    王主任看著她的背影，笑了笑跟旁邊的同事道：“是個吃得苦的?！?/br>
    顧婉提著那兩捆紙盒回到家，開院門的時候對門的莫大嬸正靠著她自家院門坐著擇菜呢，見她拎了手工活回來，笑著招呼道：“喲，小婉姑娘你這頭一天來就自己找活計去了呀，你這姑娘是真不錯?！?/br>
    顧婉沖她笑了笑，道：“這眼睛一睜開就都是開銷呢，找點活計做著心里踏實些，嬸子擇菜呢？”

    莫大嬸笑道：“是，差不多就做午飯了?！?/br>
    兩人寒喧兩句，顧婉就進了院子，因著秦志軍的叮囑，加之確實是人生地不熟的，她把院門從里頭鎖上了。

    中午點煤球費了一番功夫，這跟農村的大灶還是不一樣的，不過原理其實是相通的，顧婉琢磨了一下也就點著了，簡單給自己煮了點白菜粥對付了一口，就坐到廳里折紙盒去了。

    有了事情做，心里安穩許多，也不胡思亂想了，白天很快過去了。到晚上她心疼電費，倒是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顧婉就往昨天打聽到的早市的位置去了。早市離她住的胡同不算遠，隔了五六條胡同就是，說是早市，其實就是一個小型的臨時擺攤點。

    三輪車、簍筐、或是在地上鋪一塊蛇皮袋，怎么擺的都有，擠擠攘攘的很熱鬧。她看著，很多擺攤的其實是北京市的居民，瞧著年齡也不大，二三十歲的樣子，想來是販賣東西賺幾個錢的。

    顧婉從胡同頭逛到了胡同尾，只見到兩個賣活禽的，也不多，一個帶了兩只，一個有三只。上去問了價，不要rou票得一塊一毛錢一斤，一只雞少說得有三斤多，賣一只山雞的話抵得過她折五六天紙盒的了，她心里又動起了心思。

    了解得差不多，花了一毛一買了一根黃瓜和一棵白菜顧婉就回家去了。

    八點多鐘，正在折紙盒時聽到了有人敲院門，她開門一看，卻是昨天才見過的方子君，連忙請了人進來。

    “嫂子，你怎么來了，快進來坐?！?/br>
    方子君見她今天沒有穿昨天的紅色裙子，換了一身很樸素的衣服，不過這樣的打扮無損她幾分顏色，沒有了昨天的精致，勝之純樸。

    她舉起手上一個布袋子，笑道：“我不放心你這邊，過來看看你習不習慣，你家秦志軍昨天聽說我會來，昨晚上巴巴的去食堂打了一份紅燒rou托我今兒給你捎過來了?！?/br>
    顧婉臉微微有點發紅，接過那袋子不好意思的道：“他瞎惦記，我在這要吃什么都可以自己做啊，倒是勞累嫂子你了?！?/br>
    顧婉想給她泡茶，才想起自己沒有買茶葉，請了方子君廳堂里坐，不好意思的給她倒了杯白開水。

    方子君才發現，秦志軍這媳婦兒是個容易害羞的，靦腆質樸，心里倒真是生出些喜歡來了，問了些在這邊呆不呆得慣一類的問題，又告知了自己工作單位地址和電話，讓有事可以找她。

    顧婉昨天聽她說是隨軍了的，見她八點多就已經到了自己這里，好奇問道：“嫂子，從駐地到這里遠嗎？”

    方子君一聽就明白了，笑著道：“開車得一個半小時，挺遠的了，我在這邊上班，每天是搭的部隊的采買車輛出來的，回去的話就只能坐公交轉村巴然后再走一段路了。

    顧婉一聽有車子可以過去，眼睛都亮了，問方子君要到了乘車路線，仔細的拿筆記下了。

    方子君見她字跡工整，顯然是個讀了書的，心里好感愈濃。眼角瞥見桌子另一邊的長凳上放著什么，微側了身卻見是一捆紙盒半成品，她挑了挑眉，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

    因還要上班，方子君略坐了坐就走了，臨走前囑咐她道：“部隊所在位置很偏，下了村巴還挺遠的，不好找，最好是等秦志軍帶著你去過一回再去，不要自己找去?！?/br>
    顧婉點頭應了，親自把她送到院外，站在門口直到她轉出胡同看不見身影了她才回了院子里。

    她打開那個鋁飯盒，見里邊滿滿一飯盒的紅燒rou，雖已冷了能看到白色的油脂，賣相瞧著并不是那么好?？深櫷裼X得這一碗rou，不用吃就已經嘗到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