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節
襄夏沒回來,孩子和蘇嬤嬤一起,被留在了那個有著高墻的深宅里。 “亦巖,”玻璃窗上那個男人沖他抬起頭,張口喚他,“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我會在這里?!?/br> 他轉過身去,點點頭,眼睛卻總忍不住投向沙發上那個身影。 她一定是累極了,一整天的時間她都是守在電話機旁寸步不離,直到夜幕重新降臨,他們沒有得到任何訊息。阿水幾次折返,回報的都是:“沒有找到人?!?/br> 桃花宮沒有,大虹橋也沒有,司曉燕據說也不知所蹤,詢問大虹橋小公館的保姆,那個本地老太太用一口本地話一個勁的叫嚷:“吾伐曉得啦!” 亦巖也是這兩天才知道,阿水其實是那個男人的人,就連蘇嬤嬤,也是那個男人的人。 阿水外,蘇嬤嬤內,那個男人的觸手原來早已深入韓公館左右,在目視和掌控著一切。 他一直覺得自己可以努力去保護她,只要他再長大一點,強大一點,或者說更聰明和更用功一些,保護襄夏,保護韓家,保護廣昌,雖然他一直都覺得自己是自不量力了,卻仍舊在暗暗為自己打氣。而現在,他覺得,自己傻的太可笑了。 陳芃兒的身子動了動,亦巖眼皮一跳,他就知道她睡不著。 她向來心思太重,現在英奇又是生死未卜,她明明剛挨過一個坎,可又有接二連三的坑擺在前面,她該有多累啊…… 他看見她動了動,雙手捂著臉,忽然哽咽了一聲:“便是英奇偷了配方,闖了禍,可,可我從來沒想過他不好……” 亦巖攥緊了拳頭。 初春的空氣冷冷清清的,可是韓公館的壁爐和煙筒燒的很旺,是他一早臨出門前就囑咐阿菊燒起來的,他知道她會回來。所以屋里其實和暖,但唯有氣息凝滯,濃重的像是晨曦前化不開的白霧。 男人一只手還吊在繃帶里,一只手攬著她,而她兩條胳臂都伸長了,緊緊摟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胸腹之上,像一個最最虛弱的,需要呵護的小女孩。 男人低頭,摸著她的臉,低聲說了幾句話。 亦巖聽不清楚,但他看到她身子又動了動,臉似乎抬了起來,因為男人的肩膀擋著,他看不到她的臉她的神情,可是他聽得到她低低的呻吟,嗓子眼里發出的聲音細弱蚊鳴:“安哥哥,我怎么辦……” 男人低下頭,溫柔的、安撫得吻著她,而她雙手緊緊攀住了他的脖子,皎白勝雪的脖頸一晃而過,男人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亦巖轉身,無聲上樓。 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他去了襄夏的房間。 孩子的房間就在她的房間的隔壁,一墻之隔。他在虛掩的門后坐下來,深深吸進一口氣,再緩緩的吐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就這么靠著門睡著了,睡的很不安穩,良久之后驟然醒了過來,喘了一口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里能瞧得見自己呼出的白氣,因為蜷縮著,腳趾頭有些發麻,房間里很冷,他剛想動一下——就聽見樓板聲響,門板外有沉重的腳步聲,隔壁屋子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有隱約的人聲,但多含混,聽不清晰。 亦巖拿指尖推開一點門縫,寂靜的走廊中透出一線黯淡的燈光,那是姑姑的房間,從她虛掩的門縫里透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覺得心里頭一陣茫然,什么綁架勒索斷指一切都好像從他腦子里飛了出去,只有灑在走廊地毯上那一抹昏黃的燈光和隱隱綽綽的低語在引誘著他僅存的神智。 他無聲的打開門,俯身四腳著地,厚實的地毯一點聲響也沒有,他爬到那扇虛掩的門口,瑟瑟發抖的緊貼著墻壁,抱著膝蓋蜷成一團,坐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一線的光,射在他脫了鞋子的,穿著棉襪的腳背上。 襪子是陳芃兒給他買的,從南京路最高級的洋貨店,去年一入冬,她就給他買了一打,和英奇一樣,甚至還比英奇多出了一套羊毛圍巾和羊皮手套。當時她笑著對他說:“上海的冬天不比寧河好多少,亦巖你是頭一回在上海過冬吧?可別掉以輕心,一樣會凍手凍腳?!?/br> 又笑:“咱們亦巖每天跑這么多家門店,忙的很,可不能凍著咱們廣昌的小東家!” 周圍空氣很冷,冷到他燥熱的身心一寸寸涼下來,突然很為自己的這莫名其妙的行徑羞愧。 他捏著自己的小腿,正準備重新爬回自己的房間。 虛掩的房門后隱隱約約一聲低低的哭叫:“我沒想他不好……” “安哥哥,我真的沒想……他是我弟弟,我親弟弟,他便是再做出什么丟臉的事,他還是我弟弟呀……” 男人說了一句話,很短,聽不清楚,唯有語調溫柔,像是氤氳著的暖意,焉或就是最溫存的纏綿,往下他果然再沒有聽見姑姑的哭聲,剩下的,只有她疑似哭聲的,零星細碎的呻吟。 她喃喃:“安哥哥,你抱抱我,我好冷啊?!?/br> 亦巖在晨曦來臨前離開。 雨一直下個不停,這一夜如此漫長,就像無數光陰日夜更迭,這一夜的感覺都無比敏銳起來,他們激烈的糾纏,醉死樣的纏綿,尋求安慰或者用放任來麻醉痛苦,伴著楠木床板徹夜不眠的吱呀作響,一切在晨曦來臨前終于又歸于平靜。 “叮鈴鈴————?。。?!” 有窗被風吹的震了震,尖銳的電話鈴聲,脆生生躥進了空無一人的客廳。 第七十七章為商之道 第七十七章為商之道 [Z 久候的電話在翌日清晨打來,對方話說的很簡單,明日傍晚西郊大生紗廠廢廠房,五十萬兩白銀,必須真金白銀,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除了押送銀兩的騾馬車,只得陳芃兒一人獨自前往。 陳芃兒抱著電話機:“讓我弟弟說話?。?!讓他跟我說句話!” 對方一開始不吭聲,后來話筒里一陣嘈雜聲,模糊傳來一個斷斷續續的哭聲。 即便隔著電話線,和不知道多久的距離,陳芃兒還是一下就認出了英奇的聲音。一時的心如刀絞,令她急出了眼淚:“我這就籌錢,求,求你們別傷害他……” 對方干脆利落的掛斷了電話。 陳芃兒抱著只剩了忙音的電話楞了好一會,突然蹦跳起來,手背胡亂抹著眼淚。五十萬,五十萬白銀,這樣天價的數目廣昌未必拿不出來,只是,只是需要時間周轉。 她心急如焚,喉嚨塞的生疼,口里心里都是這五十萬,這五十萬銀子英奇的救命錢,對方說了,便是差一分,也會英奇大卸八塊,扔海里去喂魚…… 她哆哆嗦嗦的掏著書房的鑰匙、保險柜的鑰匙,手抖的根本捅不進鎖眼,身旁站的的范西屏也像是幾晝夜間蒼老了十歲,伸手來接過鑰匙:“夫人,我來吧?!?/br> 一聲之間,如電光火石,陳芃兒突然清醒過來。 她回顧四望,所有人都在望著她,孫水鏡似要說話,被陸安給一把按住,搖了搖頭。亦巖則站在樓梯旁,兩只眼睛紅紅的,鼻尖也紅紅的,像是哭過了,又像是幾夜都沒有睡。 她緩緩轉身,走了兩步,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