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鹿鳴宴結束后,劉拂謝過宋老先生,徑直上車,去了“劉小公子”之前居住的小院。 “公子,謝公子與方公子家的馬車都在門前?!?/br> 馬車將將立住,劉拂便聽到陳遲的通傳。她一點都不意外那五人會來,便輕應了聲,挑簾就著陳遲的手躍下馬車。 “云浮,那位當堂狀告新科舉人的劉公子,與你可是相熟?” 劉拂甫一進門,便被劈頭蓋臉的問題打了個正著。 “大哥還真不與我客氣?!?/br> 方奇然叉腰怒視,又欲言又止的閉上了嘴。 “小遲,去燒水烹茶?!眲⒎鞣愿肋^后,引著在門口久候她的人進了正廳,“我屋中去尋個東西,咱們稍后再說?!?/br> 五人都是在這里待熟了的,見劉拂沒什么回避意思,也就沒再繼續逼問下去,順著她的意稍待片刻,在陳遲奉茶前便等回了找東西的劉拂。 劉拂坐下,將手中錦盒推給方奇然。 不明思議的方奇然打開盒子,才看了一眼就急道:“云浮,我方才就是一問,并非是針對你!” “大哥想什么呢?!眲⒎魑逗筝p笑道,“我已收了三哥的宅子,自不再需要這處地方,而且……”她話鋒一轉,又轉回之前方奇然所問之事上,“我兄長牽涉進科舉舞弊案一事,想來最近一段時日清輝院都會被人盯著,直到重開鄉試?!?/br> 謝顯驚呼道:“……兄長?!” 劉拂點頭:“親爹親媽,嫡親的血脈?!?/br> 面露驚訝的只有謝顯與方奇然二人,他們對視一眼,又看向其他三個:“你們早就知道?” 就連劉拂也驚奇的看向蔣存:“二哥是何時得知的?” “兩年前你生辰,阿行先行,半路候到你兄長……當時是我駕的車?!?/br> 這倒真是個深藏不漏的。 劉拂斜睨了一眼周行,強將話題別了回來。她誰也不看,只面向謝顯道:“顯二哥,我有事相求?!?/br> 見她神色鄭重,謝顯亦正了正面容:“阿拂你放心,劉大哥在衙門里,絕不會有人敢欺?!?/br> 話剛落音,便被一旁的徐思年打了下手。 “阿拂?!毙焖寄瓴逶?,“你莫以身涉險,此事事關重大,不像祈雨那般全由民眾所為,天子之怒非你可以承擔的?!?/br> 劉拂笑道:“松風兄放心,我又不是個傻的?!痹谖迦艘蓱n重重的目光注視下,劉拂清了清嗓子,“顯二哥,我只需你幫我傳一句話給他?!?/br> 謝顯表情一松:“你說,傳話難不住我?!?/br> “謝知府不會留他多久,待出了衙門后,別再咬死錢燦,只聚集一班有才名有膽氣的落第秀才……”劉拂微頓,說出的話看似玩笑,神色中卻沒有丁點玩笑的意味,“讓他們,去文廟哭圣人?!?/br> 謝顯:“哈?” 他驚訝無比地睜大眼,上下打量著劉拂,終于確定了她真的是認真的:“阿拂,我……” 如此蒙騙褻瀆圣人的建議,讓他怎么說得出口??! 像是知曉謝顯心中糾結一般,劉拂輕聲道:“只要你幫我傳這一句話,我便再不插手這件事?!?/br> 她輕而易舉的發現,謝顯猶豫的眼神堅定了許多。 在圣上大怒特派欽差查案后,江南舞弊案極快結案,整個過程不過十數天,真正因此事而犧牲的,在史書上只有以“江南士子”為代稱的劉平江一人。 雖不知那小子為何變得圓滑許多,但是不得不說,在此事上她能發揮得已變得極少。 不待謝顯答話,劉拂就已將下一個請求交給蔣存:“二哥,還要托你派些人,保護好他?!?/br> 蔣存:“你放心?!?/br> 謝顯:…… 劉拂伸了伸筋骨,起身環視眾人,放松得笑道:“既然局勢已定,那么從明日起,咱們讀書的事就重新提上日程?!?/br> 白日以備戰春闈為理由去書院苦讀,夜間在她那模擬考場,若再不能盡攬五經魁,她再不在這堆朽木身上廢心思。 莫名被眾人瞪視的謝顯:…… 第77章 不公 果不其然, 作為檢舉人與原告的劉平江第三天就被送出衙門,而名列秋闈第五十三名的錢燦,則被嚴加看管起來。 與護送劉平江的衙役一同出門的,是帶著金陵知府謝大人親筆奏報的驛站信使, 他背著今科舉子名錄與秋闈或存舞弊之事的折子, 使八百里加急密報馳往京師。 又有同知徐大人以游覽江南文院為名, 拉住心慌氣躁、全不知自己所做之事已被上達天聽的學政督查李正賢,在金陵城中大大小小的書院中巡查抽檢,驗看未參加本屆秋闈的士子質量。 那被絆住手腳的李正賢, 本就是個無甚權勢的翰林院執筆文臣, 安王從初時用他便是當作棄子, 如今局勢已亂,他若狠得下心殺劉平江, 也不會造反十年最后落得個無人得知。 只要金陵驛站的信使不馬失前蹄,圣上的特使不半途生病, 劉平江的小命,短期內應該是不會丟了的。 而在劉平江離開府衙的第二日, 劉拂就已從陳遲的小兄弟處得到消息, 說有一眾書生集會, 似要鬧事。 獨坐在清輝院中, 拉著陳遲小酌的劉拂搔了搔下巴,吩咐他附耳過來。 兩人嘀嘀咕咕一陣,陳遲臉上的表情由震驚變為凝重,最后又轉換成無可奈何。 “跟你那些小兄弟說, 辦好了這件事,從此以后再不必擔憂受人欺負?!?/br> “公子!你可是答應了謝二爺的!”陳遲咬牙道,“說句不當說的,您的生身之處不講絲毫親情,若讓人知曉是您幫了他,只怕要被餓死鬼纏上一世!” 劉拂笑著搖了搖頭,眼中滿是堅定:“你放心,我對那劉平江再無一絲情意,更遑論那對公婆……幫他,只是為了自己?!?/br> “可是如有萬一……” “打從你跟在我身邊起,可曾見過我出手時有差錯?” 其實是有的,只是從沒人看出來罷了。劉拂輕咳一聲,擺出義正言辭信誓旦旦的臉。 陳遲咬牙,掙扎道:“可是公子也曾教過我,舉頭三尺有神明,做人要身正神清,那更不可褻瀆神……” 眼疾手快地捂住陳遲的嘴,劉拂萬沒想到,她勸誡陳蠻將戒狂戒躁少殺人的話,會被對方舉一反三拿來勸告自己。 這小子,真是精的很。 眼前飛快略過陳蠻將滿含血腥的豐功偉績,劉拂輕嘆口氣:“后日變天,辰時正將烏云蔽日大雨傾盆,正是祭拜的好日子?!?/br> 陳遲先是一愣,眼中突地充滿了奇異的崇敬。 深知他是又想起了龍女的傳聞,劉拂也無法說自己是從地方志上看來的,只能頗為頭痛的做出一副深藏不漏的模樣,姑且將人蒙騙過去。 “小孩子家家,想這許多做什么?!彼牧伺年愡t的腦袋,輕笑道,“去吧~” “公子放心,小的一定將事辦妥當?!泵l心,陳遲拎著飲盡的酒壇子出了主院。 年輕人啊……望著他在走出院門后立刻沉靜下來的身形,劉拂搖頭輕笑。 獨坐的劉拂牛飲一盞清茶,抬頭看著十八這晚似圓非圓的月亮。 之前劉平江的出現讓她的心情又多壞,現在反過來就有多好。 不必等到周行為她辦理的戶籍下放,不必等到送望日驕出嫁,只要保住劉平江的命,甚至不需多做許多事情,她就能確信,自己真的可以改變既定的歷史。 想起舉子榜上排名第一百八十七位的周行,想起名列第三并未因此次秋闈而夭折的謝顯,想起本該排在第五位如今卻是亞元的方奇然,劉拂不自覺抿唇微笑。 她的努力,到底沒有白費。 經此一役,在以后的日子里,哪怕面對未知的歷史,她心中也會多出無限底氣。 至于在檢舉后即被逐出族譜趕出家門的劉平江……劉拂砸了砸嘴,只希望他能在自己布置好的小院中安心讀書。 這也是她能為劉小蘭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承她一條命,就保她兄長一個性命無憂前途可期,從此之后,她劉拂對劉氏兄妹,再無虧欠。 無事一身輕的劉拂詩興突發。 酒意微醺之下,她扶案起身,哼著小曲去了書房。 只將似圓非圓,如有缺憾般的月光拋在身后。 *** 九月二十,今科放榜五日后,一眾江南學子集結于秦淮河畔的文廟前,大哭科舉不公。 辰時正,圣人落淚。 與此同時,有人發現遠在獅子山下的定山寺中,觀音大士泥塑旁的龍女立像,亦留下一行血淚。 不論是哭訴的文人,圍觀的百姓,還是上香還愿的信男愿女,見此情景都震驚惶恐,紛紛撲倒叩拜。 自此,本只在今科舉子等小范圍內流傳的科舉舞弊一事,隨著百姓的議論真正發酵起來。 建平五十四年的江南舞弊案,正式拉開序幕。 十月初五,欽差至,學政督查脫官服,入大獄。 十月十七,本以為會引得江南文壇動蕩的舞弊案被快速查明,除李正賢等犯官六人外,另有今科舉子六十一、往屆舉子三十七人涉案。 十月二十,承旨就地監斬主犯的欽差孫慶乃,受命主持重開鄉試。 全江南的學子,在人心惶惶中度過了整整三十日,僅有徐思年、謝顯、方奇然、蔣存、周行五人,還有獨居在城東小院中僅去堂上溜了一圈的劉平江,認認真真踏踏實實看了整一月的書。 在孫大人發榜昭告,今秋鄉試重試的時間定在冬月初九時,整個江南共計一百七十八家書院中幾乎是哀鴻遍野。 短短十數日的時間,金陵城中大大小小的客棧再次住得滿滿當當,書齋人滿為患,筆墨紙硯供不應求。 是以當劉拂領著一車文房四寶、炭火油燈竹簍子整套科舉所需的家伙事兒,在德鄰書院中免費發放時,哪怕是書院中那些經過兩年的碾壓仍不忿劉小公子穩坐第一的學子們,也對他大大改觀。 已聽了無數溢美之詞的劉拂,笑嘻嘻帶著五位同窗好友,去饒翠樓點了一桌天香全宴。 吃得肚飽溜圓的劉拂仰在椅背上,指使著望日驕替她揉肚子。 一旁磕著瓜子兒的春海棠恨不得啐她一臉,但一看到那張被酒意醺得微紅的俏臉,又不忍心下口,只推了推望日驕:“你就慣著她?!?/br> 望日驕靦腆一笑,手上不停。 方奇然奇道:“如今洛陽紙貴,你是從哪里弄來這許多寶貝?” 見五子全都用好奇的目光看著自己,且都極守規矩的沒有亂看望日驕一眼,劉拂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輕笑道:“我既早料到年前要重新大比,自然將身家銀子全都投了進去,不過最近兩日,已賺了個十成十?!?/br> 從袖中掏出一個鼓囊囊的錢袋,輕飄飄地上下拋了拋后,塞進望日驕手里:“驕兒,拿去給姐妹們分分?!?/br> 她自己手上是有些錢,不過能夠大賺一筆,還是托賴春海棠等饒翠樓中妓子們的信任,將私房銀子都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