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節
所以此法絕對是不可取。 而如果如太子所言這般,再緩上一緩,等沛王大婚之后,這樣一來,沛王就不是一個未成年的皇子了,而是一個成家立業,要有擔當、責任的成年皇子了。 如此論起罪來,即便是陛下再過于仁慈寬容,面對沛王阻殺太子、爭奪東宮之位的罪名,怕就不能是貶斥那么簡單了。 如果只是貶斥,對于太子以及朝臣,陛下都不好交代,哪怕是太子殿下不言不語,甚至是求情于陛下,陛下都要以嚴懲沛王,來正皇室宗親了。 而且裴行儉不知道的是,李弘心中還有一層擔憂,他自己剛剛在江南,弄死了三個皇家宗室的王爺,誰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的龍爹是不是在氣頭上? 如果回去就提及李賢的罪責,怕是會激起李治的逆反心理,從而不光是大發雷霆,李弘挨一頓臭罵那么簡單了。 這是變向的給李賢減輕罪責,變向的為李賢不被廢為庶人,鋪平了道路了就。 “婉瑩現在好嗎?她沒事兒吧?”某人的二皮臉開始發揮功效了。 現在跟人家沒名沒分,雖然關系是你情我愿的兩情相悅,但你一個身為太子殿下的人不說話,皇后也是召進宮見了幾次,也是不說話、不表態。 你們母子兩人不給個名分,卻老是霸占著我家閨女,這算是怎么回事兒? 而且你這還又當著面問?你讓我這做爹的怎么回答? 裴行儉的嘴角抽抽了兩下,心中無語無奈的嘆口氣,含糊其辭的道:“挺好挺好,謝殿下關心?!?/br> 能不好嗎?在家哭的跟個淚人兒似的,天天以淚洗面,口口聲聲終生不嫁,這一聽自己要去滎陽,差點兒翻墻跟著自己跑出來。 最后執拗不過自家心已經被人拐跑的黃花大閨女,只好帶著閨女的寵物狼,算是給閨女一點兒心慰的來到了滎陽。 而更讓裴行儉擔心、差點兒抑郁的是,當前些日子知道沛王要大婚,是因為準沛王妃房慕青已經是身懷三甲,不得不在太子之前大婚時,嚇得差點兒把手里的飯碗掉在了地上。 那幾日有事兒沒事兒就一臉擔心的,慫恿其母親盯著裴婉瑩的肚子看,或者是成天唉聲嘆氣的,跟裴婉瑩的母親訴說著他的擔憂,深怕皇家皇子都是一個德行,給自家閨女也來個未婚先孕。 更讓他難堪、憂心忡忡的就是,房先忠的女兒房慕青無論如何,好歹是名義上的準沛王妃,就算是懷孕事情傳出去。 也不過是年輕人偷食禁果,人們一笑了之,畢竟,這是已經定了的婚姻大事情,也不礙房先忠的顏面。 可自己這還是八字沒有一撇的事情,陛下、皇后、太子,沒有一個人哪怕是給一句話的名分。 這要是未婚先孕,如沛王那般的話,自己這張老臉,以后還怎么上朝啊。 李弘奇怪的看著裴行儉有些抽抽、不自在的臉,不明白怎么一提他閨女,就這幅德行了,于是奇怪地問道:“婉瑩可是擔心我?還是說生病了?” “沒沒沒,挺好的婉瑩?!?/br> “你不會把她許給別人家了吧?我……你……你信不信我……說,是誰?膽大包天了,敢跟我搶女人……” 裴行儉都快哭了,哭喪著臉急忙擺手說道:“殿下您這是想到哪里去了,您您小點兒聲吧,給臣留些顏面吧?!?/br> “這話是什么意思?”李弘愣了,自己怎么就招惹他了,還給他留些顏面? 這官職都位極人臣了,還嫌不夠啊,難不成還想整個尚書令做做? 看著李弘的神情,裴行儉知道太子這是誤會了,于是只好苦著臉,拉著李弘的一只胳膊繼續往前走,而后低聲說道:“殿下,不是臣對您或者是陛下、皇后不滿,只是……您與婉瑩之間……這……無名無份的,您也不給一句話,陛下跟皇后也沒有給臣一個定心丸之類的話語,何況臣也要求不高,東宮的官職,哪怕是五品的……” “停停停,不是,我才發現,裴行儉,你什么意思你這是?懷疑我皇家,懷疑我這個太子的人品是吧?”某人有些心虛的質問道:“你當我李弘是什么認了?你以為我只是玩玩兒了?我特么是找老婆呢,江南發生的事情你不知道???就算是不知道,難道不應該有所耳聞?我敢特么的跟母后直接說,換了太子妃嗎?以我母后的脾氣秉性,還不得揍我一頓?你當我……” “殿下您誤會了,無論是臣還是賤內,哪怕是婉瑩,都沒有想過當太子妃,哪怕是只是一個五品才人都成,只要是個名分就行,您現在與婉瑩兩情相悅臣自然是知曉的,臣也祝福,但……現在是……什么也沒有不是嗎?還沒有過門,這……不合適吧?”裴行儉哭笑不得,只好急急解釋道。 李弘看著為難的裴行儉,尷尬心虛的摸了摸鼻子,站在裴行儉的立場上想一想也是啊。 這無論是自己,還是父皇、母后,好像都沒有提及過要把裴婉瑩怎么著過,而且……好像以大唐婚俗來講,自己還是父皇還是母后,是有些沒按套路來啊。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边@民間傳統的迎親六步,自己好像都沒有走過啊,直接就跨到了……跨到了洞房這一步了啊,這好像是有點兒不太合理數啊。 于是,某人嘿嘿笑看著裴行儉的苦瓜臉道:“行,我知道了,回去這就辦?!?/br> 第628章 釜底抽薪 裴行儉終于算是松了一口氣,有了太子殿下這番話,心里的石頭也總算是落了地了,這回去面對列祖列宗,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村民沒有一個人敢過去問突然間這些,如同天兵天將的大唐兵士,為什么要建蓋一座簡易的木屋,就連村里最為德高望重的老太爺,看著這一幕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剛剛人家倒是派了個人過來征詢自己的意見,但不等自己把話說完,人家就當自己同意了,而后便開始了眼前的這一幕。 雪天本就無所事事的村民,看著大唐兵士熱火朝天的把一根根樹木,用好幾十匹戰馬聯合拖到了空地上,一群人從村民家借來了比樹枝捆綁的稍微好一些的掃把,清掃出了一大片空地。 隨著村民見這些兵士干活兒的時候,一個個有說有笑,心里頭的緊張跟害怕,也在漸漸消失。 當人們對于一件未知食物認識不清時,往往都會選擇躲避起來,而后觀察,就像是山中的野獸一樣。 但當觀察明白了這些人的習性,感覺到不會傷害自己時,或者是自己面對這些野獸,有足夠的自保能力時,膽子就會變得越來越大了。 不到一個多時辰的時間,村民就開始敢圍在空地近處,看大唐兵士搭建木屋了,當知道這些木屋便是未來的學堂時,有些人的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色,有些則是依然是一臉猶豫,不愿意自己的子女前來受學。 “你個死鬼,當初為啥要同意啊,不愿意你咋不說,現在人家建好了學堂,你不想讓去都不行了,你看看,一個如狼似虎似的,你敢惹?”一個中年婦女踹了旁邊男子的小腿一眼,不滿的哼罵道。 自己家勞力少,田地去年又開墾了不少,四個孩子,一個比一個小,前兩年就是老大跟老二,都沒有一個能夠在農活兒上幫上什么忙。 現在好不容拉扯成勞力了,可以幫家里做些個農活了,卻不料被人用弓弩架在脖子上,去了這什么破學堂。 學的認字有什么用?又不能當飯吃,又不能種莊稼,難道認得幾個字,地里的莊稼不用種,自個兒就能冒出來啊。 “你少說兩句,你咋不說呢?人家拿著那個黑冷冷的家伙什,你縮在墻角咋就不說呢?”男人習慣性的拍了拍腿上,本來就布滿了腳印的袍子,不耐煩地說道。 有人吵架也有人好奇,在看著這些放下武器,拿起木板的兵士,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后,便開始試探著對埋頭苦干的兵士,沒話找話了。 “大兄弟,你們為啥幫那兩個人蓋學堂???他們是什么人???” “就是啊,為啥要幫他們???他們可是在我們這里住了有一陣子了?!?/br> “你們不是來抓他們回城里的嗎?” “抓什么回城里,這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跟小姐,建學堂也是為我們好,弄不好是滎陽縣令呢?!?/br> “建好了倒是好,但誰來受學???總不能讓先生跑三十里地,來咱們這受學吧?” 幾家歡喜幾家憂,家里勞力多的,能夠吃解決了溫飽后,便會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希望下一代能夠像鄰村先生一樣,受人敬仰,自然,對于建學堂可是持絕對支持態度。 但不論這些村民怎么問,那些埋頭干活的兵士,則是沒有一個人愿意回答他們的說話。 裴行儉同樣心中充滿了疑問,建好了學堂是好事兒,但誰來受學呢?總不能把崇文館的學子,發配到這里來吧? “明日一早你就回滎陽吧,把滎陽鄭氏的家主給我帶過來,我要試試此法是否可行?!崩詈胨闹芮昂艉髶韼资?,順著溪流緩緩往這邊的空地走了過來。 “是,殿下,明日我回去后,便把人親自帶過來?!迸嵝袃€不懂李弘到底要干什么,但也是堅定的回答道。 “你就不要來了,一個堂堂的尚書省右仆射,天天跑這些瑣碎事兒,也不覺得累啊。明日除了鄭氏家主外,最好帶幾個會受學的先生過來?!?/br> 裴行儉這下聽明白了,但想了下又有些擔憂地說道:“殿下,此舉怕是不妥吧?如今滎陽鄭氏乃是戴罪之族,如此就放過……” “誰說要放過他們了?他們不就是因為自己在天下士人之間的影響力,被我削弱而心有不甘嗎?那我就再給他們一次喜歡教書育人的機會,讓他們過足了喜歡為天下士人膜拜的癮頭?!崩詈胱旖浅冻隼湫?,站在了空地的旁邊,看著一根根粗大的樹干,當作柱子立了起來。 原本把空地圍成一圈在看熱鬧的百姓,待見到新村民在眾人簇擁下走近時,忽然就跑過來了好幾十個兵士,把他們攔到了空地的其他三面,留出了空曠的一面,就給那新村民跟另外一個中年人站著了。 此時就算是山村的村民再傻,也知道這個新村民不可能是一個村民,更不可能是哪家的家奴偷偷攜著侍女跑出來的。 謠言自然是在李弘站到這里時,不攻自破,但新村民到底是什么身份,卻成了村民心頭的一個問號。 于是一個在看學堂建造的同時,都會時不時偷偷的瞄望李弘等人一眼,紛紛在心里猜測著李弘是哪家貴公子。 李弘面對裴行儉還有些憂慮的神情,淡淡解釋道:“自然是不可能以滎陽鄭氏的名義,讓他們受學了,他們都是戴罪之身,哪可能有名有號?對不對?所以,無論是誰來這里受學,只能是以東宮崇文館之名來此受學,不只是他滎陽鄭氏、博陵崔氏了,太原王氏了,都可以這么辦嘛,哦,對了,學堂的一切用度費用,也是由他們出資?!?/br> 裴行儉聽的兩眼冒光:“陛下好計謀啊,這樣一來,新培養出來的士子文人,便會只知東宮崇文館,而不會記得他滎陽鄭氏了,但您又以他們自詡的為天下人教書育人的職責,牢牢的捆綁住了他們,讓他們成為了崇文館的一份子,完全化解了他們自身的影響力,讓他們以后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如果再有不滿,那就不是君子所為了啊?!?/br> “嘿嘿,就是這個意思,這樣一來,十年以后,天下新增士子文人,便會只記得朝廷、崇文館的恩德,至于他們五姓七望,不過是東宮的一支罷了,其影響力……隨著財力的耗費,還會剩下多少呢?”李弘笑的像“jian賊”曹cao似的,得意洋洋地說道。 “但十年以后呢?等他們五姓七望入不敷出時該怎么辦?到了那時候,他們便不會如今日這般戴罪之身受學了,甚至用不了幾年,他們就會開始產生不滿的?!迸嵝袃€如同這個時期的每一個人一樣,在得到一個妙策后,便會想著一勞永逸。 而在他們的思想中,就如上下五千人的統治者思想一樣,總會認為,一條法度、一條律令的生成,便是永久不變的,無論朝廷或者是社稷如何轉變,這些法度、律令都不應該變。 變通對于他們來說,是否認先帝、先賢的偉大,是對先賢決策的不尊重,是對老祖宗的背叛。 李弘看了看熱火朝天的現場,再看了看原本平時,還會跟自己打招呼的村民,笑著對他們點了點頭,便示意裴行儉跟著離開了。 “身為一個決策者,永遠要自信自己的每一個決策是正確的。同樣,也要永遠能夠虛心傾聽手下的建言獻策,當實踐證明自己的決策完全錯誤時,要有勇氣承認錯誤,要有勇氣承擔決策帶來的責任,更要有勇氣撥亂反正,如此你才能掌控你所在的決策機構。何況,這世間的一切都是在變化之中的,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變通是成為一個成功的上位者需要的特性,沙場之上,人家挖壕溝阻止你的騎兵,你知道變通迂回,為什么到了朝廷的國之大事,就不知道變通了呢?三五年之后,五姓七望會存在,但還會不會以如今的形式存在,誰也不準呢?!崩詈霑诚朐谧约旱暮陚ビ媱澲?,對自己找到了一個真正削弱五姓七望的法子,而感到由內而外的高興。 “殿下教我,臣想知道,具體到五姓七望,或者是滎陽鄭氏時,該如何做?”裴行儉對著李弘行了一個弟子禮,說道。 這讓理他們還不遠的村民,一個個在偷望時,差點兒驚掉了下巴! 長者為尊的時代,一個五十多歲的人,竟然向一個二十多歲的人行弟子禮!這……這位新村民到底是誰?怎么這么厲害!這么尊貴! “滎陽鄭氏,應該是五姓七望里,影響力如今最小的一個了,但其影響力,依然不是其他豪門貴族能夠比擬的。所以,十年的時間,如果他們的財力支撐不到,那他們就給朝廷禮部上奏文書,而后由朝廷命令禮部撥錢就是了,滎陽鄭氏的家主活不到十年死了,接下來怎么辦?沒關系,朝廷跟禮部,配合他們選一個家主出來,讓他擔任家主五年怎么樣,不行再換,如此一來,循環不了幾年,朝廷甚至都可以派人文人士子接收滎陽鄭氏了,那么……這個時候的滎陽鄭氏,還是滎陽鄭氏嗎?” “以教書育人為準則,讓滎陽鄭氏的財力跟影響力,被朝廷吸附后而消失殆盡,而后朝廷再撥款扶持?家主由朝廷掌握,那……豈不是滎陽鄭氏變成了朝廷的滎陽鄭氏了?成了朝廷手里的別樣的崇文館、弘文館、國子監一樣的存在了?”裴行儉大驚失色,殿下這是釜底抽薪啊,一下把滎陽鄭氏抽干巴了啊,就剩下一張皮了。 第629章 無名 裴行儉完全可以繼續順著李弘的思路往下想,當滎陽鄭氏只存在于基礎的教書育人階段,只是負責為孩童開蒙外,那么他就算是教書育人十年百年,又能混出什么影響力?朝廷還需要擔心什么嗎? 畢竟,無論是十年還是五年以后,當他們開始用朝廷的撥款來度日受學時,他便失去了自主性了,有的便是,成為了一個朝廷手里,教書育人的工具了。 如果再按照太子的意思,滎陽鄭氏該如何教受學子,又該教些什么,都由朝廷來決策的話,那么滎陽鄭氏,不就成了一個傀儡家族? 如此一來,朝廷說今年教受學子太子殿下早年的詩賦,那么學子便只知道太子殿下,而不知滎陽鄭氏。 明日,教受學子學習陛下的詩賦,那么學子只知道陛下的詩賦。 后天,裴行儉是壞人,好,這下全天下的士子,最起碼在經過朝廷統一受學后,都會知道,你裴行儉是壞人。 想要翻案,學子不信啊,因為朝廷代表了權威,朝廷代表著全部,而五姓七望呢,就成了朝廷跟民間的傳話筒,朝廷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 五姓七望完全沒有了立場,沒有了主意精神,有的只是受控于朝廷的受學法度,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按照朝廷下發的文書來行事,否則便會論罪行處! “這十年間,我們可以有很多事情來做,現在為滎陽鄭氏定下的計劃,完全可以在施行過程中,出現了什么弊端、跟有利我們的現象,來調整對他們的策略,但!我們的最終目的就是,把五姓七望變成低于國子監、弘文館、崇文館的朝廷學府,讓他們為我大唐朝廷,為百姓而開蒙百姓?!崩詈胄α诵?,如此一來,五姓七望不就是成了自己手中,大唐治下的第一批真正的學府了,自己何樂不為呢。 “那么五姓七望的家主,完全就可以隨著時間的變遷,爭取在十年的時間內,變成像掌管國子監、弘文館、崇文館這樣的官職了?!迸嵝袃€興奮的搓著手,有些迫不及待地說道。 “既然是官職了,那么就不該由家主來做了,就不該只有李、鄭、崔、王、盧來做了,其他人也可以嘛,又不是不可以?!崩詈胼p松寫意地說道。 李弘的“家”門口,如今已經被大軍包圍,行軍帳已經鋪滿了一路,而他家的附近,在白純的堅持下,留出了近百步的空地后,便是親衛隊的帳篷。 裴行儉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內心,但遙望未來,他感覺大唐有此太子殿下,實乃大唐社稷、百姓的萬分幸事啊。 十年,如果殿下這兩年登基之后,還不知道會行駛什么樣的策略,以殿下如今變通的行事方式,就算是想要在國策上犯錯都難啊。 至于五姓七望,在殿下今日這一番話之后,已經是朝廷、殿下手中的傀儡,他相信,明日無論鄭元善如何提防,都不會想到殿下對于滎陽鄭氏,乃至王姓七望,到底存在著什么樣兒的野心。 畢竟,這一系列的計劃,則是隨著變化而變化,讓你連提防都無法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