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到底是誰啊,怎么出這么狠的招兒?李弘琢磨著蘭陵拋給自己的引子,細細思索下來,這引子背后的陰謀,是直逼自己的太子之位??! 李弘無奈的默默嘆口氣,對花孟說道:“任勞任怨可在濮王府?招他們進宮?!?/br> “是,太子殿下?!被瞎碚f道,然后便匆匆的趕往濮王府。 帶著夏至跟小雪來到了崇文館,上官儀、許敬宗等人正在學堂里為學子們受學。 此時的崇文館受學人數已經達到了驚人的五百人,此中既有各個宗室子弟,也有朝中一些大臣子弟。 但總體來講,這里還是以寒門士子居多。按照那句諺語:“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br> 總之,現在的李弘需要,完全不同于當初國子監、弘文館、以及之前崇文館一樣的學子。 他需要的是,在他的大方針大政策下,開啟新的受學模式的學子,忘卻那些五經要義等等古賢圣典,以自己的天馬行空思想為主,敢于大膽創新,提出匪夷所思的思想的學子。 “先生,學生今日讀書,想到一事兒,想討教先生?!鄙瞎賰x手里拿著一本書,正在為一個生僻的漢字做注。 李弘站在門口,看著那個穿著樸素,約莫十四五樣子的學子,突然間站起身問道。 上官儀放下手里的書,看著那位學子,說道:“宇文融,有何不解之事?” “先生,學生想知道,如果今年冬季來臨后,下的大雪比去年還要厚一倍,百姓無法出門,官府無法上朝,百姓沒有存糧時,朝廷該如何來救濟百姓饑寒交迫中?”宇文融侃侃而談道。 “這是戶部的事情,輪不到你現在來考慮,如果真想考慮,就該現在好好讀書,爭取科考時考入仕途,然后去戶部問問戶部尚書?!鄙瞎賰x淡然隨和地說道。 “先生,學生有個想法兒,不知道該不該暫時停下來與各位同窗探討一下?”宇文融躬身行弟子大禮,說道。 “允了。太子殿下曾經說過,無論你們的腦子想到什么,都可以提出來,我們可以共同探討,共同想出對策或者答案?!?/br> “宇文兄,在下認為,如果有一天大雪封路,百姓無食無衣,這不是人力所能及,我們只能是聽天由命,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被困入家中,自然是食取能夠飽腹的所有飯食。在大雪久不停時,為了取暖,甚至可以先把房屋一些不值錢物事用來取暖,直到大雪驟停,或是鄰里出援?!币粋€同樣是青衣圓領素袍的少年站起身來,昂首挺胸說道。 “此事只是你個人之見,站在官府的角度你又該如何?難道也等著大雪驟停,再去救援百姓?”宇文融反問道。 “這……” 第53章 論機制 宇文融見他答不上話,微笑著說道:“小弟倒是認為,在大雪初降之時,朝廷就應該早做判斷,第一時間開倉放糧,給予百姓以溫飽……” “那如果雪不大呢?百姓可以自食其力呢?”另外一個人站了起來,赫然是從小就素有神童美譽的楊炯。 “雪不大?如果雪不大,朝廷可以在冰雪消融后,再把發出的糧食收回來。至于百姓是否能夠自食其力,以小弟看來,這不影響朝廷放糧?!庇钗娜诳戳艘谎蹢罹颊f道。 李弘在外面聽著這些人的討論,楊炯與王勃都在這一間學堂,兩人同樣都有一些理想主義情懷。在詩詞歌賦方面天賦驚人,但文人的迂腐跟過于理想化的觀點,此刻同樣已經在他們身上初現。 “朝廷發放出去的糧食斷無再收回的可能,如果這樣做,百姓豈不是空歡喜,朝廷豈不是走過場?給多給少?大雪下多久?誰知道?這都是上天的安排,并非是宇文兄所言即可化解?!蓖醪c楊炯兩人相投,這兩年經常一起討論詩詞,并且建立的良好的友誼。 “李弘見過先生?!崩詈朐陂T口聽的好玩兒,雖然討論的事情沒有實質性的建議,但宇文融的建議,卻是一種必要機制建立起來的雛形。 就像當年程知節大總管征西突厥,因王文度嫉妒蘇定方的軍功,假傳圣旨,奪取軍權,令全軍錯過大敗西突厥的最佳時機。最后牽連程知節減官免死。而王文度也在回朝后被處死。 以此事為例,只能證明,這并不是哪一個人的錯誤,而是現有的制度不夠健全,在戰爭的過程中,竟然出現了圣旨傳給副大總管,而不是給大總管的笑話。 “參見太子殿下?!蔽輧任迨嗳舜掖移鹕硇卸Y道。 李弘擺手示意,然后微笑著在上官儀身邊另一張椅子上坐下,看著宇文融問道:“繼續說下去,我想聽聽你最終的解決方案?!?/br> “是,太子殿下?!庇钗娜诠硇卸Y,接著道:“說到此處后,其實基本上我的觀點也已經表述完成,那就是提前預支,大雪初降時開倉放糧、送布賜柴,如此,即可保證大雪對百姓的損失減少到最低。如果雪小、時日短,完全可以收回一部分,甚至是讓百姓以資抵物?!?/br> 李弘不動聲色的笑了笑,繼續問宇文融:“你們還記得今年雨水初降時,我讓你測量永安渠跟龍首渠水位一事兒嗎?” “回太子殿下,學生記得,而且今年每次降雨學生都做好了筆記,甚至是曲江池,學生都有在雨后測量其水位?!庇钗娜谡f道。 李弘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轉身走到身后用玻璃制成的書寫板前,拿起放在書寫板臺沿上的粉筆,稍微想了下,便在書寫板上寫出了七種顏色的名次:赤橙黃綠青藍紫。 李弘轉過身看著宇文融說道:“報出你測量的所有水位?!?/br> 隨著宇文融報出一個水位,李弘便把水位的數字標示在一個具體顏色的下面,七個大小不等的水位報完后,李弘也在七種顏色下面把標示的水位按照高低依次排列開。 然后扭過身看著眾學子不明所以的神情,就連上官儀也露出了思索難明的神情,不知道李弘這是要干什么。 李弘扔下手里的粉筆,拍拍手說道:“我們缺乏的不是方法,而是制度。如果沒有一個完善的制度,無論你的方法有多么可行,無論能如何順利解決百姓洪災、雪災的困難,在沒有一個完善制度的大前提下,一切都將是白費功夫。因為所有的方法想要實施起來,都將永遠是困難比方法多。只有在確立了一種制度后,我們所能夠設想到的方法才能夠實施,此中過程,方法會有各種弱點暴露,但只要在大制度保障的前提下,所有的一切都將變得簡單有效起來?!?/br> 李弘說完后看著眾人思索的神情,緩了一會兒,等眾人消化的差不多了繼續說道:“所以,這就是我所說的制度?!?/br> 李弘再次走到書寫板前,指著赤橙黃綠青藍紫下方,標示著的由低到高的水位,指著第一個水位說道:“永安渠、龍首渠、曲江池,完全足夠我們大致的分析出雨勢大小,隨著水位高低的變化,我們就可以對應他在哪種顏色下面,我們也就可以提前洞察這一場洪災,這雨水會對百姓,造成什么樣相應的后果。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我們需要以哪個顏色的水位線為標準?!?/br> “不懂?費解?”李弘看著他們解釋道:“水位在赤色,自然不用朝廷出力幫助百姓,隨著水位依次漲高,上面的顏色也會相對變化。我們以青色為警戒線,比如等到水位達到青色時,是不是也就代表著雨量過大,百姓已經無法自救,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啟動所說的救援百姓制度?” “雨水還可以有河道來測,但雪天呢?漫天大雪我們又該如何做?”宇文融不管自己已經消化了多少,迫不及待的想要繼續汲取更多的靈感思路。 “雪也一樣,甚至更簡單。一根竹竿就足以成事,關中地區多畿縣,人口也以長安、洛陽地區為中心輻射。我們只要在空地上設置一根竹竿,隨著降雪的大小,竹竿淹沒多少,難道不就是一個很明確的提醒法子?”李弘眨著眼睛說道。 眾人恍然大悟,頓時學堂里如馬蜂炸了窩,眾人議論紛紛,眾口不一的開始討論。 時間過了好久,討論的聲音漸漸平息下來,好多學子的臉上洋溢著興奮之情。 就在這時,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學子站起來,鄭重地問道:“太子殿下,學生有個問題想請教您?!?/br> “說?!?/br> “您說的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您剛才說的一種制度上,學生思來想去,就算是我們能夠測量到雨水的大小,按照警戒線來抗防,但如果這一套制度朝廷沒有,我們豈不是在這里就如趙括般紙上談兵?” 梁孝仁的這個問題很尖銳,直指最重要的一個環節,那就是誰來推動,如果朝廷不推動,這些都將是于事無補。 整個學堂落針可聞,李弘臉上并沒有出現學子心中害怕的震怒,相反是沖梁孝仁豎了個大拇指以示嘉許,然后在學堂中間來回踱步,緩緩說道:“制度是一方面,朝廷建立一種制度需要的時間,可不是像我們這般,只要經過討論就足以實施,你們確定你們經過剛才一番討論,你們的想法已經成熟了嗎?” 宇文融站起身說道:“回太子殿下,如果您說的那種制度能夠建立起來,我們剛才短暫的討論足以應付每年的災荒,使百姓不再因為災荒而背井離鄉、流離失所?!?/br> 李弘走到宇文融跟前,嘴角的一抹壞笑漸漸浮現,這個笑容太熟悉了,無論是宇文融還是王勃、楊炯,還有剛才的梁孝仁,都同時感到后脊梁一陣發冷,難道自己漏算了什么不成? “一直以來我都告誡你們,高度決定你們看問題的全面性,角度決定你實施方法的正確性??上?,你們到現在還是沒有達到我的標準。還有一年你們就將離開崇文館,你們是最早進入崇文館的一批學子,如果你們就是這樣的水平,東宮的臉面可就要被你們丟盡了。無論你們誰,出了崇文館后,是準備朝廷的科舉,還是選擇我給你們提供的職位,不,我不會要你們的,達不到要求?!崩詈胱旖堑膲男Ω?,再次走到上官儀身邊。 上官儀也是一臉疑惑,這些學子已經考慮的很周到了,為何太子還不滿意? “敢問太子,他們的考慮臣都覺得已經面面俱到了,為何您還不滿意?”上官儀此刻不以先生身份問,而是以臣的身份。 顯然說明了,他對這個關于百姓災荒,如何度過的問題也頗為關切,所以才會以臣的身份來問。 “一個小小的竹竿、一道彎彎的河水可以讓你們看清楚洪災、雪災的大小,但你們真的以為一場天災,只是百姓缺衣缺食,流離失所?雨水、大雪漫天封路,你們如何把這些運送到百姓手里?又如何來確保百姓在收到你們送來的衣食后,有足夠的能力來用度?大災過后必有瘟疫,這些你們考慮到了嗎?救災的人員從何而來,所有的衣食用度從何而來?百姓無家可歸后又該如何?水災、雪災人力不可為時,救濟的百姓如何安置?幼童、婦女、老人,行動不便者,又該如何?” 李弘眼睛掃視著所有人,繼續緩緩道:“無論是哪一種天災,想要以人力抗衡,我們所要做的,就如同應對一場嚴峻的戰爭,有時候甚至比戰爭還要費時耗力、死傷也會更多!這絕不僅僅是衣食可以解決的,需要解決的問題還有很多。不過很感謝宇文融你提出的這個假設,我決定,上官先生,就把這個當成是這一個月的課題吧。一個月后拿不出一個可行的方案,自己就在嘉福門外,背著‘我是笨蛋’的牌子站立兩個時辰?!?/br> 看著底下默不作聲,顯然是愿意接受這個新鮮的課題,李弘嘴角的壞笑漸漸隱去,再次說道:“不怕有問題,就怕我們察覺不到問題出在哪里?在坐的有攻于詩詞的,有專于藥理的,有像宇文融、梁孝仁這般,一直盯著正在修建的大明宮兩眼放光的,可你們確定你們能夠獨當一面了?大明宮給你倆一面墻,以你們現在學到的學問,我不認為那面墻下可以安全的屹立不倒?!?/br> 第54章 無法無天 “多謝太子殿下教誨?!北妼W子齊齊出聲說道。 他們現在如此佩服李弘,表現的畢恭畢敬,除了因為李弘是太子外,也因為李弘用他的博學,征服了這些自命不凡,認為自己比別人聰明的學子。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兒就是,李弘給了他們天馬行空的想象力空間,脫去了他們身上文人士子的拘謹與迂腐,讓他們每一個人身上,引以為傲的優點都有了釋放的空間,不再拘泥于他們在先賢學問上的理解跟探索。 “實踐是檢驗一切真理的唯一標準,無論你們說出什么樣兒的宏學理論,我都尊重,想要實驗,我都給你們提供資金、物品。正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翹楚?!恳粋€人都不可能博學多才,只希望你們精于你們喜歡的一道,在這一途上走出你們大膽探索的一條路徑來。先賢為我們提供了基礎,為我們開創了一條路徑,但如果我們走到頭是一片荊棘又該如何?我們回頭嗎?不!我需要的是你們繼續走下去,開創出自己的路來給后人走?!崩詈肽曋腥?,鄭重地說道。 “謹遵太子殿下旨意?!北妼W子再次同聲說道。 李弘把崇文館里的五百人分成了十個班,并沒有像上一世那般分出科目,而是一同在一起當成了大鍋燴,他想看看,如此參雜,到底最后能出現什么樣兒的結果。 何況,現在的師資力量,也不允許他作出分科的決策來,也只能夠按照現在的即行方針,解放他們的思維,讓他們更多的敢于去探索,不去畏縮前人留下的成果。 一個班五十人,同年的為兩班一百人,十個班按照天干地支的十天干來分班,甲乙丙丁戊,等學子升到了乙班,也就是現在宇文融他們這一班后,會有大量的實踐機會,讓他們展示所學的一切。 等到了甲班,則需要他們寫出一篇自己思想的文章,李弘則會根據這些,來篩選自己需要的人才,剩余的可以安置在太乙城,也可以自己選擇科考,甚至也可以推薦給其他人等。 拼音、標點符號、簡單的數學、物理等學科,他們則是第一批已經完全掌握的人。以宇文融、梁孝仁兩人為首,對于物理以及數學就展現出了狂熱的興趣。 宇文融的爺爺宇文愷,可是長安城的策劃者以及運河的設計者,隋唐大運河運用了大量的,在這個時代先進的數學方法。 因此,這兩個人在這方面像是有遺傳般,對這些展現出了極其大的興趣跟天賦。 王勃、楊炯現在跟著上官儀,在為漢字作注上,也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這也歸功于他們當初,讀了很多的圣賢書這個基礎。 不知不覺,李弘在崇文館晃蕩到了中午,在與上官儀等先生一同用餐后,便回到了東宮。 任勞任怨此時已經在等候,兩人相較于前幾年的土包子形象,已經有了天差地別。 相同相貌的兩個人,看起來精氣十足,臉色紅潤,渾身充滿了精氣神。 此刻,他們已經是太乙城禁區里的精英,在禁區里面享有著很高的威望。 剛剛一坐下,還沒來得及問話,花孟突然就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一臉的驚慌失措。 李弘臉色一冷,沉聲問道:“何事?” “太子殿下,許圉(yu念三聲)師被刑部禁押起來了?!被喜亮讼骂~頭的汗說道。 李弘緊緊皺著眉頭,許圉師是東宮的太子詹事,按照唐三省六部制來看待,太子詹事一職就像是尚書省的職能部門,如今卻被刑部禁押。 “可知因為何事?”李弘問道。 “回太子殿下,據說是因為許詹事之子許自然獵射殺人,而許詹事知曉此事,隱而不報,不想被御史知曉,如今被刑部禁押聽審?!被喜桓姨ь^。 從今天清晨起,太子爺就沒有一件讓人值得高興的事情,蘭陵公主給太子爺出得難題還沒來得及過問,這又來了一道難題。 “下去吧,我知曉了?!崩詈牖顒又弊?,神情有些不在乎地說道。 “這到底是誰呢?接連給自己出難題,到底為的是什么呢?”李弘喃喃不斷的念叨著。 李弘如果這個時候提審李義府的話,自然就會得到想要的準確答案,可惜現在李義府被他下了大獄,還沒來得及提審。所以他只好在父皇與母后,以及幾個宗親王等人身上猜來猜去。 李弘的故作輕松,讓一旁的任勞任怨卻是心里打哆嗦,今日就算是太子爺不找他們,他們也會進宮求見太子爺,因為太乙城也出事兒了。 “禁區里可有異樣?”李弘拋開許圉師的煩心事兒,抬頭問道。 噗通,任勞任怨膝蓋一軟,兩人同時跪在了地上。 李弘看此情景,無奈的長嘆了一口氣,心里最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也出現了??磥硖页且彩浅隽瞬恍〉牟碜恿?。 “起來吧,說說到底何事?”李弘忍住心里頭的郁悶情緒問道。 “太子爺贖罪,禁區甲號丟了大量的水銀?!?/br> “何時所丟?” “昨夜丟的,今日一早白純小姐率先發現,命我倆加急趕回來稟告您?!?/br> “竟然能夠躲過六率的守衛,然后運走水銀?手眼通天啊。還有什么事兒嗎?”李弘聽到水銀也丟失后,一下子整個人倒是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