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廣恩伯謝遲?!”忠王猛地回頭,悚然打量了他一會兒,接著迎上皇帝疑惑的目光,拱手坦誠道,“陛下,他是臣舉薦進御前侍衛的?!?/br> 他頓了頓聲,又說:“但臣此前并未見過他,他方才所言……也都屬實?!?/br> 謝遲一瞬間覺得忠王犯了傻,旋即又明白過來,如果此時不說,事后卻讓皇帝查到他是如何進的御前侍衛,那才是真的說不清楚。 “竟還是個宗親?!被实鄄粠榫w地輕笑了聲,謝遲感受到那種審視的目光又投過來,如芒在背。接著,皇帝又笑了聲,“還與太子同輩?” 太子謝遠,他叫謝遲,一看就是同輩。 謝遲于是無可隱瞞地承認:“是?!?/br>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怎么說?” 滿殿的人,都感覺到太子打了個猛烈的寒噤。 “兒臣……”太子心中虛得發空,眼皮也不敢抬一下。窒了很久,他說,“兒臣沒有,是他說謊?!?/br> “很好!”皇帝干脆道,繼而朗笑出聲。笑音一聲聲在殿里回蕩,又戛然收住,“謝遲說謊。押出去,杖三十?!?/br> “陛下?!”謝遲惶然抬頭,兩個宦官已捉住了他的肩頭,不由分說地向后拖去,他掙不開,只得疾呼,“陛下,臣沒說謊!臣沒騙您!陛下……”一塊帕子卻及時地掖進了他嘴里。 皇帝依舊只看著太子,已慣于掩飾喜怒的臉上,失望一分分從眼底滲了出來:“其他人都退下?!?/br> 宮人、侍衛、忠王,都無聲地一叩首,迅速告退。殿門很快合攏,只余一雙君臣父子一站一跪。 皇帝緩緩道:“朕罰了他,只因你是太子。今后這天下是你的,萬事皆由你說了算,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br> 太子險些脫力。勉強維持的僥幸被徹底激散——父皇還是分辨出真相了。 但不及他做任何反應,下一句話又如洪鐘般籠罩下來:“朕只是罰了他,卻沒有治他欺君之罪,依舊只因你是太子。天下還不是你的,你要清楚自己的分量?!?/br> 太子慌張抬頭:“父皇……”與君父冷如寒潭的視線一觸,他又噎了聲。 “朕知道你素來愛計較,凡事錙銖必較,是朕寵壞了你?!被实垌馕C,“但這件事,朕已經罰過了,朕希望你學會適可而止?!?/br> . 紫宸殿外,謝遲被按到長凳上,知道圣旨之下與旁人爭辯皆無用,就理智地不再爭辯,咬牙準備把這頓板子熬過去。 因為其他人很快也退出來的緣故,掌刑的宦官怕有別的吩咐,就暫且等了等。但傅茂川并沒有往這邊來,只冷著臉叮囑御前宮人和侍衛們日后不要再多提及此事,倒是忠王在殿檐下駐足想了想,就走了過來。 “殿下?!闭菩袒鹿俟笆?,忠王摘了扳指掖過去:“年關近了,大人置辦些酒菜,過個好年?!?/br> “殿下您客氣——”掌刑宦官拖著長音,眉開眼笑地把扳指收了。忠王沒再說別的話,更沒與謝遲說一個字,轉身便走。 虧得忠王的這個扳指,謝遲少受了好些苦。若不然,單憑他年紀輕又多日寢食不安,這三十板子就能打飛他半條命。 但饒是這樣,他還是當晚就發起了高燒。傅茂川把他單挪了個屋子的事他迷迷糊糊地知道,后來進進出出的又都有誰,他就一點都不清楚了。 這燒,如洪水般兇猛地燒了一天一夜,但退去時竟也利落得很。謝遲半夜突然醒來,覺得頭腦清醒無比、四肢也不那么酸了,之后便再沒反復。 謝遲趴在床上重舒了口氣,下意識地想翻身,緊接著便呲牙咧嘴地吸了涼氣:“咝……” 好疼。 . 府里,葉蟬掐著指頭數算了好幾遍,才敢確定這剛臘月十五。 她還以為都過了兩個月了,日子漫長得讓人煩躁。 謝遲一點音訊都沒有,是吉是兇、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她在府里壓著事,雖然沒出什么亂子吧,可心里每時每刻都慌得很,一天到晚的坐臥不安。 得虧奶奶平日不出門,爺爺近來也嫌冷不愛走動。不然他二老要出去她可沒法攔著,出門一打聽就糟糕了。 ——這竟是近來唯一值得慶幸的一點。 于是再到用晚膳的時候,葉蟬被滿腹心事攪得罕見的沒胃口,對一桌子菜橫挑鼻子豎挑眼,看來看去一口都不想吃,連拿筷子的興致都沒有。 好在青釉大致知道她的喜好,在她對著滿桌菜發愣的時候,就悄悄推了紅釉出去,讓紅釉趕緊去廚房,讓那邊下碗酸菜rou絲面過來。 葉蟬本來就偏愛些味道重的東西,尤其愛吃酸,酸的東西又確實開胃。一碗熱騰騰的面端過來,色澤誘人,酸香混合著rou香一起漫開,她便逼著自己好歹吃了半碗。 然后,她又著意吩咐膳房,給元顯和元晉備好宵夜。元顯的送去西院,元晉的送到她這兒來。 兩個孩子現在都能吃輔食了。但她去吩咐這些,是從聽聞謝遲出事開始的。 葉蟬最初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突然開始cao了這份兒心,前幾天晚上才幡然驚悟:似乎是因為擔心謝遲真的回不來?如果那樣,兩個孩子再出現問題,廣恩伯一脈就算斷了……她竟然在擔心這個?! 看來她當真是近來壓力太大了。 一想到這些,葉蟬鼻子就泛酸。 她覺得這樣不好,可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辦呀! 府里使不上勁兒,她在京里也沒有其他熟人可以幫忙。每天心里都亂糟糟的,胡思亂想得愈發厲害。 回到臥房,葉蟬終于躲到屏風后悶頭哭了一場。 她哭的聲音小,但兩句話在她心頭咆哮得一聲比一聲猛烈: 謝遲,你可趕緊回來吧。 我害怕?。?! . 西院,容萱原拿著個撥浪鼓逗滿地爬的元顯逗得正開心,一看花佩端著兩只小白瓷碗進來,臉一下就冷了:“她有完沒完?” 花佩趕緊回身闔上門,壓著聲音勸容姨娘:“您就別氣了。怎么說……大公子也畢竟是繼在夫人名下的,夫人平日要照顧一二,旁人也說不出不是來?!?/br> 容萱就把更多呼之欲出的吐槽忍了,化作一記白眼:“嘁?!?/br> 葉蟬安得什么心,當她看不出嗎?趁著男主不在到處昭示自己的權威,真是所有女配正房的標配! 得了,她要撈賢名就讓她撈去。反正按照劇情,這種事最后一定會叫男主知道,男主也絕對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圖謀不軌! 第14章 宮中,謝遲在之后的幾天里,連個相熟的侍衛都見不到,來送飯送藥的都是一個字都不肯說的宮人。不過,他反倒不像前幾天那樣寢食難安了。 因為送來的飯菜都還不錯,而且還每日有太醫來請脈。 想來是皇帝的吩咐。 他于是便安心養了起來,到了臘月二十五,傅茂川親自走了一趟。這位御前頭號的大宦官笑起來的模樣挺慈愛,站在床邊問他想回家不想? 謝遲當然想,他想家都快想瘋了。而且,御駕已從郢山回京的事,家里一定知道,自己這樣遲遲不歸,搞不好家里已經亂套了。 爺爺奶奶都已年老,葉蟬又才十三,不能指望她壓住家里的事情。 謝遲就點了頭,傅茂川招了招手,幾個年輕的宦官進了屋。 傅茂川還是那副笑容:“這就送爵爺回家。爵爺您好好過年,安心把傷養完再進來當差,上元之前就盡量別出門了?!?/br> 這當然不會是隨口寒暄,謝遲立刻應下:“好,我就在家待著?!?/br> 傅茂川又道:“這些事,就別同家人說了?!?/br> 謝遲點頭:“我知道?!?/br> 傅茂川滿意地頷了頷首,向旁退了半步,幾個年輕宦官便七手八腳地上前扶他。他的傷剛養了十天,自然還沒好全,不過在忠王的打點下本來也只是皮rou傷,將養了這些時日,強要下床走動也不是不行。 當然,以謝遲的身份,想讓馬車到屋門口接他是不可能的。幾人就扶著他一直往外走,直至走出了宮門,他才終于上了馬車。 上馬車的過程難免觸動傷口,但謝遲在車中冒著涼汗抽了好幾口氣,竟然從冷氣中品出了些許劫后余生的感覺。 好在是活著出來了。 聽傅茂川的意思,他在宮中的差事也并沒有丟,只是上元前不能出門而已,這沒關系。 謝遲長長地吁了一息,歪在車里胡思亂想地揶揄太子可真是有點混,想了半天才發覺這好像跟自己沒什么關系,自己該先想想一會兒怎么安撫家人才對。 . 府中,葉蟬正和元晉“艱難搏斗”著。 不知是不是因為前兩天把元顯抱過來陪了陪他,讓他看到了該怎么爬的關系,這兩天他突然開始摸索學爬。 而且進步明顯,效果卓絕! 具體表現在,昨天晚上他還處于四肢配合不靈,爬著爬著就會不對勁的狀態,今天就已經蹭蹭蹭地爬得很快了。 于是哄他睡覺成了一個很難的問題。近些日子,他都是晚上睡搖籃,白天被葉蟬守著睡她臥房里的床,所以他慢慢地已經不喜歡睡搖籃了?,F下沉浸在學會了爬的興奮里,沒有柵欄的床根本無法困住他,葉蟬走個神的工夫,他就打個滾兒翻起來,屁顛兒屁顛兒迅速爬到床尾,打算從她腳后繞過去,溜到地上去爬。 葉蟬不得不一次次把他捉住、攬回來、按躺下、再板著臉唬他:“你能不能乖一點?能不能好好睡覺?” 元晉揮著小手:“嘻嘻嘻嘻!”他現在實在太興奮了。 葉蟬沒辦法,又過招了兩個回合后終于認輸。她把他放到地上,他手腳一碰地面就一溜煙爬出去了,葉蟬哭笑不得,叫來乳母:“我睡一會兒,你們看著他,別讓他傷著?!?/br> 然后她就躺下睡了,其實也睡不著,因為元晉真的巨興奮,自己邊爬邊嘻嘻哈哈吭吭唧唧,沒有一刻安生的時候。 所以青釉沖進屋來叫她的時候,她一下就睜開了眼。 青釉喘了兩喘:“夫、夫人……” 葉蟬坐起身,皺皺眉:“怎么了?” “爵爺……”她依舊在喘,但有了幾許笑容,“爵爺回來了!” 葉蟬渾身一個激靈,下一剎,她踩上鞋便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廣恩伯府不算太大,但從后宅的正院到前宅總還有一段距離。葉蟬實在沒心情停下來好好把鞋穿上,就這么趔趄著沖了一路,穿過隔在前后宅前的那排后罩樓下的大門時,右腳在門檻上一碰,鞋子到底掉了一只。 她也顧不上折回去撿,又跑了兩步,卻猛然剎住腳。 謝遲正被劉雙領和另一個小廝一起扶著往后走,乍見一個身影闖進余光,抬頭一定睛,腳下也停了。 他看到葉蟬站在三兩丈外,怔著神望他,一身交領襦裙跑得亂七八糟的,鞋子還掉了一只,懸著一只腳傻乎乎地站在那兒。 他不禁也愣了愣,遲疑著不知該說點什么,她忽地又往前跑來。 葉蟬不管不顧地跑過去,一把撲住他。謝遲禁不住地往后一倒,又連忙站穩。 “夫人您……”劉雙領想說夫人您松手,爵爺身上有傷,卻見爵爺愣了愣,就遲疑著將手環在了她腰上。 劉雙領就閉了口,葉蟬咬住嘴唇忍了好一會兒,連日來的緊張還是一下子決了堤。 她哇地一聲哭出來,無比的委屈:“你怎么這么久才回來啊……” “……夫人?!敝x遲啞聲笑笑,抱著她的雙臂又緊了緊,忽地一鎖眉頭,把她推開了幾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