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凈霖說:“他在我們之中?!?/br> 黎嶸沉默片刻,說:“兄弟相互猜忌,反而易中圈套?!?/br> “裝傻充愣能活多久?!眱袅卣f,“瀾海已經死了?!?/br> “……你疑心是誰?!?/br> 凈霖不語,而是看向黎嶸。 所謂兄弟,實際也不過如此。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已然不能再坦然自若。誰都有可能,卻又誰都看起來不像。今夜他們打得那般激烈,若非凈霖最后一刻執意開棺,此事何時才能被察覺還要兩說。 “竟將我算得這樣明白?!崩鑾V望著雨幕后的兄弟們,各個都面容模糊。他說,“若非熟悉,不能如此?!?/br> 他倆人又跪了一個時辰,云生方持著藥碗出來。他步入雨中,對他二人恨鐵不成鋼地說:“稟報一句的事情,非要動手,你們倆個……父親怒火為消,你們倆人皆回自己院子閉門思過?!?/br> 黎嶸領命,與凈霖起身退下。凈霖經過兄弟們時,誰也沒看,夾著一絲寒風,消失在回廊。 陶致煩躁地抱怨:“他惹得禍,偏叫我們在這兒受罪!” 凈霖與黎嶸被罰了閉門思過,但門中正逢用人之際,黎嶸不過三日便出去了。唯獨凈霖在院中,只與樹為伴,一直沒有等到赦令。外邊的一切都仿佛與他無關,他如今已不需要進食,倒也免了吃冷飯的尷尬。 他是真的面壁思過,能枯坐于墻壁之前一日不動。破猙劃破的地方遲遲不見好,凈霖草草裹了布條,擋住了手背上醒目的疤痕。 他到底還是沒下重手,只是受傷,卻沒叫黎嶸見血。 凈霖抵著墻壁,目光隨著破窗投射的光影移動。外邊晴時少,秋雨多,他屋內陳設簡陋,越發的寒冷。他算著日子,一日一日,終于熬過了半月,到了約定之日。 夜里寒風夾雨,凈霖撐了把傘,臨出門時記著自己還在閉門思過,便從墻走,翻了出去。他沿著院墻,錯開巡夜的弟子,腳邊滾出石頭,撐著一只肥葉,跟在他后邊蹦蹦跳跳。 鳴金臺早已封閉,四下望閣都停了生意。夜里冷得人發顫,凈霖卻有一點熱,他從敗落的池邊來,傘上泄著珠玉敲打般的雨聲。他踏上鳴金臺,踱了一圈,站在了欄邊。 石頭倚在凈霖腳邊,將肥葉晾起來,趴在石欄的縫隙里張望。 凈霖一心一意等著人。他從前沒有這樣等過人,故而不知道焦急,只是無端地熱,注視著雨中的欄桿,將上邊的紋理都數得清清楚楚。 他等得袍角微濕,等得石頭趴在縫隙里發呆。 人怎么還不來? 凈霖將日子重新碼了一遍,一個個顛來倒去地數。半月之約就是今夜,今夜就是半月之約,他沒記錯,他記性向來很好。臺面的水濺在凈霖的鞋面,他怔怔出神。 傘面忽地一掀,凈霖抬起頭。見面前風雨撲打,一只臂掀著他的傘沿,倏地抵來一人,偏頭猛親在他唇上。 蒼霽氣息不勻,發絲濕透,兜著袍上的果,背上與腿上皆是泥濘。他親完人也不管傘,揉了把兜著的袍,雙臂將凈霖抱起來。不知名的果子滾了一地,蒼霽呵著熱氣說。 “繞得我栽了八回泥坑,可算找著了。遠遠看見傘底下腰背挺直,立得跟個松似的?!鄙n霽喘著氣,又狠親他一口,說,“果然是我心肝兒!” 第93章 逆鱗 傘磕在石欄,雨剎那間變得更大。蒼霽的喘息貼在咫尺,烘得凈霖口干舌燥。雨水淌過眉間與鼻梁,隔著這一層涼意,讓唇齒相依變得異常濕熱黏糊。 蒼霽受著凈霖青澀地磕碰,他手掌胡亂摸在凈霖背上,略后仰了頭,說:“昏不昏?痛不痛?怎地瘦了這么多,硌得……” 凈霖雙掌夾住蒼霽的頰面,探指摸了摸蒼霽的眉眼,然后認真地逐句回答:“不昏,不痛,沒瘦?!闭f完用力喘了兩口,“抱……抱得太緊了!” 蒼霽被他神情逗笑了,狠狠箍了一把,說:“緊么?還沒摁進骨rou里呢!” 凈霖說:“不要摁進去?!?/br> 蒼霽被他的手掌冰得直瞇眼,聞言說:“那你賄賂我?!?/br> 凈霖便復述道:“我賄賂你?!?/br> 蒼霽放聲笑,說:“山里出王八,回家幾天跟人學壞了?!?/br> “我才不是王八?!?/br> “你是小混賬啊?!鄙n霽微偏頭,眼里熾熱,那股浪勁直往心頭拱。他沒忍住,著手捏了凈霖的下巴,拉到跟前,低聲說,“讓我含一口?!?/br> 凈霖正欲說什么,蒼霽都當他應了。手指蠻橫地卡開凈霖的唇,俯首吮住那舌尖,津液交融著含了過來。凈霖被含得微微探頸,露出后部一截雪白,蒼霽手掌蓋在上邊,既愛不釋手,又想下狠勁的揉,陷在這兩難里,心頭一熱一冷,只能含得用力。 凈霖被含得又麻又痛,手掌抵著凈霖的胸膛,后頸被他揉得一陣發顫。這色欲的誘惑騰升在寒雨間,激得凈霖唇間小聲哈氣,無從適應。 蒼霽背上早濕透了,卻一點也不冷,肩背和臂膀都充斥著強力,蘊含著壓抑許久的熱浪。他捉住凈霖的手,給至純劍一點喘息的余地。 凈霖已經被含得七葷八素,陡然被松開,唇間也一片殷紅。蒼霽腳尖挑了傘,撐起來拉過凈霖就往臺下走。 “我有一日,就在此處看著你?!眰闾?,蒼霽體格卻很大。他撐著傘,還有一大半露在外邊,由著雨水澆,方才緩了熱。他牽著凈霖,在下階時停下,指向不遠處的一座望閣,“我見你攜劍登臺,白袍如鳥,傲得要命。心道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來日我必要給他些苦頭吃?!?/br> 凈霖扶劍說:“臺上賜教?!?/br> 蒼霽說:“怎么,適才還不算切磋?舔你一下就又縮又顫?!?/br> 凈霖小指匆忙地劃動幾下,說:“你孟浪!” “在下曹倉,草字孟浪?!鄙n霽肆意一笑,“打我掌心里又撓又撩,臨松君真不孟浪?!?/br> 凈霖腳下磕絆,悶頭撞他后背,埋著臉說:“不是臨松君?!?/br> 蒼霽背手牽著他往下行,說:“不是臨松君,就只能是我的……”蒼霽頓了片刻,“我的了?!?/br> 兩個人鉆進望閣的廊下,沿柱攀生的絲蘿皆枯萎,只剩干枝勾掛著還在頑強不屈。蒼霽將唯剩的果子擦干凈,靠柱邊看著凈霖吃。 “北邊積著水,果子也不如往年好吃。但到底是家里種的東西,還是想緊著給你嘗?!鄙n霽說著輕蹭了一下凈霖的手背,“刀劍都動了,這門里又出了什么事情?!?/br> 凈霖口里咽下酸甜汁水,抿緊唇線,說:“沒見著瀾海最后一面,尸身下葬下得太快,讓我心里不踏實?!?/br> “撬開之后呢?” “什么也沒有?!眱袅卣f,“尸身不見了?!?/br> 蒼霽微仰頭,靠在柱上想了想,說:“我對瀾海知之甚少,你有什么想法?” 凈霖擦凈指,說:“瀾海本相為撼天錘,門中能說得上名的兵器皆出自于他的手,咽泉偶有摩擦,也會交給他料理。他名聲不顯,鍛造的兵刃卻天下聞名。黎嶸的破猙槍、東君的山河扇,還有父親的溯時刀皆是出自于他的手?!?/br> “若是圖修為,不該盯著他?!鄙n霽手指輕輕滑動在凈霖手背,沿著疤痕來回,“換做是我,在渡境的緊要關頭冒險,不如選擇你與黎嶸其中之一?!?/br> “興許‘他’其實不欲冒險?!眱袅貍热菸⒗?,他說,“我們在血海中,他已知你我是誰,必定對我有所警惕。這個關頭,本不該多此一舉,惹人懷疑?!?/br> “可他還是下手了?!?/br> “瀾海還掌管門中靈圃?!?/br> “丹藥?!鄙n霽說,“瀾海覺察出丹藥的問題,他也許還找到了至關重要的線索,讓血海不得不痛下殺手。瀾海臨終前有什么異狀?” “他在每個人的掌心里都寫了我的名字?!眱袅財傞_另一只手,凝視著自己的掌心,“這是何意?” 蒼霽倒身,索性橫在凈霖腿上。他拉著凈霖的手掌,在那蓮紋上擦了擦,沉思半晌,說:“他有話給你。為何是你?線索必然與你有關,他這樣興師動眾地寫名字,顯然已是被逼到了絕路,認定周圍不可信,或是已經知道‘血?!钦l?!?/br> “可是?!眱袅卮诡^,“只是名字,便能算定他有話留給我嗎?我們平日見面少,話也少?!?/br> “因為他寫了你的名字?!鄙n霽說,“將死之人不做無用之功,他有話留給你,只能托付別人,可這個人他也不能全然信任,便要在所有人掌心留下名字,這樣一來,不論這個人有沒有告訴你,你都將對此有所疑問?!?/br> 凈霖默了少頃,說:“這個人并未告訴我?!?/br> “這便是關鍵處?!鄙n霽說,“他沒有告訴你,他如果不是血海,便是心懷鬼胎,蓄意謀事。雖然此事破朔迷離,卻有一事可以明白?!?/br> 凈霖與他對視,緩緩說:“兄弟鬩墻,狼在室內?!?/br> “不止一匹?!鄙n霽將凈霖的掌心蓋在自己鼻尖,說,“還記得我與你說過什么嗎?!?/br> 凈霖說:“……他們都會與我說假話?!?/br> “不錯?!鄙n霽盯著他,重復道,“他們都會與你說假話?!?/br> 亂雨紛落,深夜寂寥。凈霖漸漸后靠住身,寒涼是從心底躥起來的蛇,繞著他的脖頸游轉。凈霖抬手壓住眉心,喉結在空中不安分地滑動。 是誰? 除了血海,兄弟中還藏著誰也在野心勃勃?他要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啪”的一聲,凈霖的頭猛地被攏向下,他倏地清醒,定定地看著蒼霽。 蒼霽說:“心亂則神渙,驚疑不定最易中招。你修劍道,不論來日發生何時,都要抱守元心,堅定不移,記下了嗎?” 凈霖說:“我心覺迷茫,已入疑境?!?/br> “萬事皆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鄙n霽碰了碰凈霖的額,說,“哪怕天地顛倒、血海崩流,只要你仍筑劍道,便不會有事?!?/br> “你呢?!眱袅睾龅貑柕?。 “我身為妖物,放浪無羈,鬼神都不懼怕?!鄙n霽閉眼吻了吻凈霖的掌心,說,“你聽聞過龍的逆鱗嗎?” 凈霖說:“蒼龍喉下生月牙,色如白玉,雖其有吞天納海、叱咤風云之能,卻系要害在此一點。聽聞輕易不現人前,因為他稱帝君,與真佛平起平坐,現世時萬眾匍匐,無人膽敢細看?!?/br> “不錯?!鄙n霽睜眼,“此為要害,觸之便怒,誰也碰不得?!?/br> 凈霖頷首,莫名地眨了下眼,說:“我與他無仇,不會去碰?!?/br> 蒼霽無端地笑起來,他扣著凈霖的后頸,眼里卻冷靜一片。 “我與他們不同?!鄙n霽的眼睛既深又黑,他說,“你就好比是我的逆鱗。你活著,我便活著,你就是我的命。所以往后不論事有多艱、命有多難,我都要你活著?!?/br> 凈霖聞聲悚然,正逢雷聲一震,他不由地攥緊蒼霽的衣,說:“我不要這般!” 蒼霽一笑,愛惜地揉了揉他后腦:“整日說著不要,慣會在我這里撒嬌?!?/br> 凈霖一滯,說:“……我不要?!?/br> 他怔怔地,生出許多不安來。雨夜的潮濕也讓人煩躁,無形的鬼魅環繞在周圍,哪里都是蒼茫深霧。他揪著蒼霽的衣角,在指腹間搓出皺,又搓成卷。 “不要便不要,衣裳都要給你搓爛了?!鄙n霽坐起身,說,“待會兒叫我光著屁股走嗎?” 凈霖忽地逼近,眼眸清明,問:“你在北邊出了什么事?” 蒼霽不躲閃,反而更進一步,說:“你想知道?” 凈霖點頭,蒼霽說:“讓我咬一口?!?/br> 凈霖捂著脖頸,說:“你總是留下痕跡?!?/br> “圈地盤啊?!鄙n霽失笑,“我還沒占完呢,后腰、屁股,還有腿側……往后都要咬個遍?!?/br> 凈霖本來一腔急躁,讓他不緊不慢逗得蕩漾。不禁退了退,覺得自己又中了套??墒巧n霽把玩著他的手指,不知道還有多少壞水沒露出來,面上的笑一斂,就端正得不行。 “話說得沒羞沒躁,可是事情都是頭等大事。全天下都認得你臨松君,卻不一定認得我。我牙印咬上去,那就是蓋了章說準兒的事?!鄙n霽說著冷哼,“我只管往腿上咬那么一口,以后一抬起來便能看清楚。就印在屁股下邊,從前入看得見,從后進也看得見?!?/br> 凈霖聽得云里霧里:“從前入是什么?” 蒼霽說:“百聞不如一試,要與我試試嗎?” 凈霖緊緊攥著他的衣,聞言還有點迷惑。蒼霽本意轉開話題,見狀心里軟得一塌糊涂,粗魯地擦了擦凈霖的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