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堂下何人?!?/br> 劉穩婆期期艾艾道:“小婦劉氏?!?/br> 地上跪著劉穩婆,邊上則是虞青娘和蘇宓,陳映之直接免了她們的跪禮,只消在一旁站著就好。 “家住何方?!?/br> “原是江陵城,后去了青州只待了一年,如今住在京府邊沿十里鄉?!?/br> “你將你當年所做,再說一遍?!?/br> “是,大人?!眲⒎€婆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猶豫,時不時地余光企圖向后,好像是在等著誰。 及后而來的蘇明德和被趙姨娘一并到了堂上,劉穩婆恰好說到一半。 蘇宓站在虞氏身側,對劉穩婆突然明顯的放松覺得很是奇怪,還有便是趙姨娘的神色,她并不是一個喜怒不行于色,能遮掩的毫無痕跡的人,但此時,趙姨娘的樣子根本就是沉著在胸,那眼神里泛出的委屈和冤枉真切的仿佛真的是被冤枉了似的。 蘇明德看到蘇宓在,面上不由一冷,對虞青娘的不滿多了一分,原本是家事,青娘竟然還找了督主。 陳映之問完了穩婆,再看了看案卷,此案清晰明了,證據確鑿,也沒什么好審的,他決定賣個好,讓督主夫人回頭替他說兩句好話。 他用驚堂木輕輕拍了一下,清了清喉嚨,“此案沒什么疑點,嫌煩業已供認,本官——” “官老爺,”一直沒說話的趙姨娘形容凄苦,此時終于跪著抬頭道:“民婦是冤枉的,我從未見過那所謂的約契?!?/br> 陳映之皺眉,“可這上頭是你的簽印,且又有穩婆作證?!?/br> “民婦與劉穩婆素來沒有交集,若當真是我做的,我怎么會留這一紙證據,”趙姨娘看向劉穩婆,“劉氏,我與你無冤無仇,你這次胡亂說這些污我,別忘了你是主犯,你也難逃一死!” 劉穩婆一聽似是慌了,轉向虞青娘,“夫人,這——” 虞青娘以為劉穩婆是向她求饒,縱然劉穩婆此時良心發現說出了真相,但她也不可能原諒,“你不是想贖罪么,那便按著明殷律例贖罪?!?/br> 明殷律例,劉穩婆再不識字,也聽過殺人償命一詞,她的身子一軟,整個人快匍匐在地。 陳映之看其伏地認罪的模樣,便接著方才被打斷的話,準備繼續作判,誰知劉穩婆竟是轉頭突然開口,對著虞青娘說道,“夫人,這與你跟我定好的不一樣,小的只是要錢,您怎的要我死啊?!?/br> 此話一出,滿堂沉寂,場面變得有些詭異起來,不止是陳知府覺得奇怪,連蘇宓也愈發覺得不對。 如今想來,一切似乎是太過順暢,虞氏比蘇宓還要陷于其中,根本無暇去考慮此事的巧合性。她自然是信自己娘親,那就是趙姨娘在搞鬼!那她的弟弟,到底是.... 蘇宓才冒出這個心思,劉穩婆的聲音更大了起來。 “大人,是夫人,夫人逼著我說這些冤枉趙姨娘的,小的沒害過人,小的是冤枉的呀!” 她一邊顫抖,一邊看向一臉驚愕的虞青娘,不止虞氏驚訝,在場的蘇明德,蘇宓等,都被這句說的愣在了當場。 可劉穩婆還不停下,繼續哭訴道,“這黃紙朱砂都是夫人吩咐小的前幾日在江陵城北的漿水鋪子買的,大人可去查,那簽名,是夫人找人拓的,說給我五十兩銀錢做成此事,也絕沒有牢獄之災,小人這才做了這場戲?!?/br> 劉穩婆話說到如斯,虞青娘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是著了趙姨娘的圈套,陪著做了這一整出的鬧劇,可她無心想這些,她現在思緒混亂不已,只想知道一件事, “宬兒他出生時,到底是不是...”虞青娘有些站不穩,蘇宓扶著她她才未倒下。 劉穩婆咬牙道:“夫人,你何必再做戲,你明明知道,小少爺根本就沒活著出來!” 虞青娘耳邊根本聽不到其他,她已經不知道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頭痛的厲害,是趙姨娘為了害她故意設計,還是她確實做了,再借此事。 蘇明德的臉色黑沉,雙拳攥在身側,看向虞青娘時清峻的臉色老了十幾歲,“青娘,你當真做出這等事?!” 趙姨娘此時像是終于尋得了浮木,沉冤昭雪一般,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夫人,我是有私心要平妻一位,但您也不必這般狠毒地對我?!?/br> 一直想著兒子的虞青娘被蘇明德的厲聲詰問震醒,她對上蘇明德視線,一字一句道:“我堂堂蘇家正室夫人,何需要對趙婉一個側室用這些伎倆。我唯一在乎的,是我兒子到底是怎么死的?!?/br> “還是,你以為我會用想了這十幾年,我可憐的宬兒的名義,只為了阻撓她區區一個妾侍的平妻之位么?!?/br> 堂上陳映之不敢說話,這說到底是家事,他還想借著此事在督主面前表現一回,現在看來不惹上麻煩就好了,兩方都理直氣壯的,他還真是看不出來哪邊是真哪邊是假。 堂下情勢膠著,劉穩婆能說的都說了,任由馮姆媽暗使眼色,她也發揮不出來了,只顧聳著腦袋求撿一條命回去。當初答應馮姆媽做戲時,那曉得真會上了公堂,還以為最多便成了宅子里的腌臜往事,拾起來斗一斗罷了。 蘇明德看著虞青娘,其實這般,是他想的最好的結果,虞青娘牽絆著蘇宓,趙姨娘又是琦兒的生母,他寧愿這是一場爭風吃醋的鬧劇。 “青娘,我不是不信你?!?/br> 趙姨娘聽得這句心里凜然,她做了這么多,絕不能功虧一簣,她咬牙,轉向蘇明德,換上凄苦的神色, “老爺,妾身被捆到如今,一句夫人的不是都未曾說過,我也是琦兒的娘親,難道會做出這些事,若是老爺不信我,我哪怕當場觸柱而亡?!?/br> 說罷,她的眼神一沉,往堂上的紅漆木柱撞去,那樣子是當真拼了命的。 “婉娘——”蘇明德驚呼一聲。 馮姆媽卻是直接飛身擋在柱前,趙姨娘撞到她的肚子上,馮姆媽當時臉上表情猙獰可怖,哪怕早有準備纏裹了好幾層棉布,還是疼的鉆心。 趙姨娘沒受什么傷,倒在了當場,滿堂一片混亂,蘇明德跑上去蹲下扶起她。 “老爺,妾身當真沒做過對不起您的事?!?/br> “知道了,你又何必.....”青娘是什么樣的人他很清楚,但婉娘連命都不要了,或許,人真的是會變的。 發展至此,這堂上,也只剩蘇宓始終相信虞青娘,畢竟在別人眼里,一個人怎么會用自己的命去撒謊。 虞青娘看著蘇明德,“明德,你現在還信我么?!?/br> 蘇明德抬頭,“青娘,鬧夠了,回蘇宅吧,你還嫌不夠丟人么?!?/br> 他的話落,虞青娘眼里最后一絲光亮也逐漸沉寂了下來,許久之后,她才淡淡的開口, “我不回去了?!?/br> 再看向蘇明德的時候,虞青娘的眼里一無感情,“你我成婚二十年,我虞氏善妒,為害后宅。既已兩心不同,難歸一意,如今只求一別,各還本道?!?/br> 蘇明德一臉的難以置信,“青娘,你在說什么?!” 明殷朝除了男子可以休妻,也允許女子求去,但女子此舉作為是有悖尋常,除非是有十足的理由,即使如此,也可能要進牢獄數日,才可換得一紙休書,是以鮮有女子有這般舉措。 更何況,縱然如今民風開發,改嫁亦可,但以虞青娘的年紀,改嫁并不容易。 蘇宓一直沒說話,平日里伶牙俐齒,但面對著虞氏,她甚至不知道該怎么勸解,回頭看上首位置已是空空,她也明白,若不是看秦衍的身份,在府署行這般吵鬧,早就被關進了牢房。 蘇宓上前扶住虞氏,“娘....” “嗯,宓兒,我們走吧?!?/br> 虞青娘帶著蘇宓往堂外走去,不但沒理會蘇明德的話,竟是連看也再沒看他一眼。 第八十一章 進府衙時, 陽光才初露微曦, 蘇明德出來,卻已快至午時。 蘇家的兩輛馬車,蘇明德一個人坐在當頭的那輛, 沒有與趙姨娘同乘一騎。 他念起虞青娘嫁給他的這些年,端嫻無爭, 教他差點忘了她最早的時候,是和他一般的執拗性子。 ... 蘇家的事, 最終逐漸地歸于平靜,雖說蘇明德始終沒肯簽了那封和離書,但虞青娘是再沒回過蘇宅。 蘇宓原是想讓虞氏來督主府住一陣,但虞青娘還是找理由推拒了, 最后用她的積蓄,在城北買了一棟單進小院,縱是蘇家來人來尋, 她只管閉門不見。 院子里, 蘇宓只在肩頭披著一件單薄的軟坎,也不覺得冷,她最近忙于去虞青娘那,不知不覺, 竟是已快初春。 春梅急匆匆地走進,“小姐, 大小姐又來了, 您還是不見么?!?/br> “不見了?!碧K宓擺了擺手, 蘇嫻尋過她好幾次,無非便是一道去勸虞氏。 出府衙門口時,蘇宓曾想過要勸,可她還未開口,就看到了虞青娘的眼神,所以她明白這是娘在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所以她勸不出口。她明白雖然她也難受,但比起虞青娘承受的,定然是要少的多。 “小姐,那,小少爺...到底是不是..”春梅忍不住開口問道。 蘇宓搖頭,誰說的清呢,事情過去太久,想再尋些線索已是不能,唯一知道的只有趙姨娘她們,可事關性命,她們又如何會承認,是以到底她們是假借著此事還是真有此事,蘇宓也想不透。 “哎,奴婢看還是算了,小姐,您也別想了,這幾日為了夫人的事,您都忙成什么樣了,倒是比姑爺還不著家了?!?/br> “嗯?!?/br> 這些日子,蘇宓常去虞氏那陪她,一陪就是連著幾日,秦衍亦從不過問。她也不是故意想如此,可讓虞青娘一個人呆在新宅,她總是不安心,幸好現在有蘭姨去了,她才得空回來府里。 “春梅,你把馮寶喊過來,我有事找他?!?/br> *** 馮寶走進東廠的時候,心情輕松,臉上都是笑呵呵。因為替夫人傳信這種差事,督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生氣的。 “督主?!?/br> 秦衍坐在案桌后頭都未抬,“何事?!?/br> “夫人問您今晚可會回府用膳?!?/br> 秦衍停筆,掀眸看向馮寶道:“她今日回來了?” 之前蘇宓在虞青娘那連住了幾日,秦衍也就一直沒回府,是以若是蘇宓不派馮寶來說一句,他便還以為她依舊在城北虞氏那。 馮寶忙答道,“回了,夫人回了?!?/br> “嗯,去跟周正說,今晚不用過來了?!?/br> 馮寶了然,這便是要是要回府了,他笑道:“是,督主,奴婢這就去?!?/br> 秦衍回到府里時,蘇宓端端正正地坐在前院的廳堂里頭等他,桌上擺著幾道吃食,比平日要少一些。 她看起來清瘦了許多,從過年前之后,好像就一直沒養回來,與秦衍站在一起,顯得愈加的嬌小。 “督主,你回來了?!痹S久沒這么喊,蘇宓喊出口覺得有些生澀。 “嗯?!鼻匮茼槃堇^她一并坐下。 兩人有一陣沉默,秦衍不是多話的人,蘇宓這幾日心里都是蘇家的事,一時也尋不到什么話題。 其實往深處想,她與秦衍一直都是沒什么交集,走到如今,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奇異,娘以前和爹還是一道從最小的作坊做起,挨過那么多苦,如今還是被傷透了心。 那她和秦衍....督主甚至從沒說過喜歡她的。 蘇宓驀然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不想叫秦衍看出來,于是她狀似頗為自然地替秦衍夾了一筷,“督主,你嘗一嘗這個云腿餡兒脯,還有這個合意餅....” 除了桌上比平日少了一半不止的膳盤,連菜色都看起來也有些怪怪的。 秦衍用食講究,不然也不會哪怕去一趟江陵城,都要新雇一個京廚。是以于他來說,眼前顯而易見不是出自督主府慣用的廚夫。 再加上蘇宓這番期待的神情,秦衍不由得好笑道:“這些都是是你做的?” 蘇宓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看模樣她也覺得是明顯了一些,不過,“督主,我嘗過了,不難吃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