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蘇宓的困意頓消,眉頭不由得蹙起,秦衍的身份她知道的突然,這幾日趁著秦衍不在,還在慢慢接受,是以現在才想起這件事。 若是有了她自己當然是歡喜,可真是這般,那別人不就知道督主的身份了么。 *** 青州離京府不遠,是相對于其他十三州而言。若是從應天府騎馬快行,大約也要兩日才能到青州的主城。 青州背山卻無水,田地不多,因此大多是年邁老人和婦人稚子留在家中,年輕有力的男子外出賺了些本錢再回來做些營生,長久下來,青州一地每年的賦稅竟處于十三州的前列,當地的官缺自然也成了肥差。 私鹽案件原本隱在這欣欣向榮之中不易被發現,但自從去年戶部盧文廣被左遷,新上任的戶部尚書翻查歷年冊檔,許多事就露出了敗跡。 只不過哪怕在鹽政院監察之下,鹽運使換了一批又一批,私鹽之風依舊屢禁不止。 已入夜,青州城的繁華街市上,一家最為有名的酒樓喧鬧聲不絕。 天氣雖冷,但酒樓門口依舊車馬相接,客似云來。 一樓大堂內是藝人的彈唱,吹簫彈阮,座無虛席,時不時爆發出的哄笑聲,臨街的商鋪都能聽得到。 包廂則設在二樓,其中一間天字號房里,此時正是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的時候。 秦衍坐在正東主位,手里捻著一個酒杯輕晃,卻是沒有飲。 他眼神隨意地掠過座位上的人,唇畔帶著笑意,身后的陵安手里捧著一個紅色木箱,看起來便是沉甸甸的。 氣氛活躍了一番之后,青州的鹽運使姜游才自然地對上秦衍,諂笑道:“督主這次來青州,怎么不早一些知會下官,下官等也好多作準備?!?/br> 席間除了秦衍,便是姜游的身份最高,此時他一說,眾人皆是笑著附和。 秦衍臉上笑意不減,“今日姜大人不是來迎了么,何況這禮,也甚合我心意?!?/br> 姜游一聽心下安定,看來一箱子黃金還是有些作用的,秦衍既收了他的黃金,他也有底氣說些‘自己人’才說的話。 “其實,督主,下官手上雖算不得干凈,但跟私鹽是真真沒關系。私鹽一事,前頭都栽了兩個鹽運使了,我哪還敢在這風頭上尋事啊?!苯巫约壕戳艘槐?,一飲而盡,“督主,您說是不是?” 秦衍聞言笑笑,并未回應,而是看了一眼姜游一旁安安靜靜的運副沈亭,“沈大人覺得呢?!?/br> 姜游肩肘推了一下沈亭,沈亭似乎是在想什么事,這才回過神來,拱手道:“姜,姜大人對鹽務極為用心,下官也覺得大人絕非是貪污受賄之人?!?/br> 嘖,這話說的在場各人都有些不愛聽了,什么叫貪污受賄,他們手里哪個人還干凈了?連話都不會夸,也難怪這個沈亭運副這么些年,就是升不上去。 姜游對這個運副也是一臉嫌棄,只是他做事認真,算是可用之人,不然姜游才懶得帶上,他生怕秦衍不高興,立刻接上了一句,“督主明察秋毫,定能替下官洗刷這臟水,若是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督主可要盡管提啊?!?/br> “姜大人倒是很識時務?!?/br> “督主您這般的人物,能用的到下官,那真是下官三輩子積攢的福氣??!” 陵安站在秦衍身后,這還是第一次聽到這么會奉承拍馬的人,眉頭跳動了一下,臉色屏住了沒變。 酒席過半,姜游覺得這廠督看起來心情是不差,但總覺得少了些什么,他與小廝耳語了一陣,很快,門外便進來了幾個時妝袪服,容顏清秀的美麗女子,皆是穿的輕薄。 如今正值初冬,天氣寒冷,室內雖有暖爐,但她們這般形容,還是惹得男人天性生出一股疼惜,除了秦衍,其余人的視線都似乎粘著了她們身上,移都移不開。 “奴家參見各位大人?!闭R的女聲,如出谷黃鸝,清脆好聽。 姜游滿意地看了一遍,回頭對著秦衍笑呵呵道: “督主,咱們青州的女子,雖不如江南的嬌媚,但也自有一番味道。這家酒樓之所以有名,這些個酒姬可當了大用?!?/br> 他說的興頭上,秦衍卻只是淡淡應了一聲,眼神掃過,不帶多余的情緒。 姜游之前查探過,雖說是宦官,但聽說也娶了個商戶女寵的很,所以該不是不近女色,怎么現在看起來一點意頭都無。 他繼續道:“若是督主喜歡,她們皆可以陪督主喝兩杯水酒?!?/br> 酒姬們難得看到秦衍這等俊美男子,不禁暗暗期待,畢竟在這場面上,少有人會直言推拒。 誰知。 “不喜歡?!?/br> 秦衍說完,見姜游愣著沒什么動靜,他抬眸笑了笑,“姜大人,是要我說兩遍么?” 明明看著秦衍是笑著說這句話,姜游的背后卻無端起了一層冷汗,他忙道:“是,是下官有失考慮?!?/br> 姜游皺眉迅速揮了揮手,酒姬們進來還未站熱,又不甘心地被趕了出去。 幸而姜游是個臉皮厚的,這一時的不快,很快就被他的自說自話給遮了過去,席間又是一派熱鬧。 沈亭在其中,卻一直是那副嘴笨的模樣,跟著姜游說的話,偶爾重復一句。 無人將他放在心上,唯有秦衍時不時以余光掠過。 ... 快至散場之時,突然,門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不一會兒,門就被一把推開,巡鹽御史劉志松黑著臉邁進門檻,冷眼瞪著廂房內眾人。 姜游坐的離門最近,起身便與劉志松相對,他的臉色也登時落下來,“劉志松,你這樣來法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劉志松站在門口也不進來,只冷笑一聲,“國家財收,受私鹽之苦,你們倒是逍遙?!?/br> 秦衍看了他一眼,向后將手臂搭在椅沿,好整以暇地輕笑了一聲,今晚還真是熱鬧。 檢舉姜游的人,他記得,不就是青州的巡鹽御史劉志松么。 姜游對著門口的黑面神哼道:“朝廷派了大人來,我在此處接風,用的皆是能上報的官府特供,可沒犯什么律法,你這樣私闖,實在不符合你御史之名吧?!?/br> 巡鹽御史是從三品,他鹽運使也是從三品,他憑什么看劉志松眼色,更不用說劉志松還上了奏折彈劾他。 “這里不是民宅,我怎么不能進來了?!眲⒅舅煽聪蛑魑簧系那匮?,意有所指道,“我就是來看看,朝廷派下的大人,來了這半月不查案是在做什么,若是想飲酒作樂,應天府可比此地要好的多?!?/br> 陵安聞言臉色一冷,腰間的刀就快出鞘。 秦衍緩緩開口,“劉大人不知,這青州的私鹽一事,實在是難查的很,本督查了半月,可惜還是沒什么進展?!?/br> 陵安看向秦衍,明明督主早在幾日前已經尋齊了姜游貪賄的證據,為何要這般說,不過他素來只聽秦衍差遣,其余的事,于他不過是腦海劃過。 劉志松皺眉還想再說,“廠督....” 一向呆愣的沈亭突然對姜游耳語了幾句。 姜游點了點頭,回頭看向劉志松,“劉大人,督主想怎么做事,自有督主的道理,這也是巡鹽御史能來監察的么?!?/br> “還請劉大人先回,不要叫朝廷看了咱們青州的笑話?!?/br> 劉志松聞言,看了看秦衍,以及秦衍身后那個一臉殺氣的男子,只得恨恨地留下一句,“真是不堪入目!”便甩門而出。 劉志松一走,姜游立馬恢復神色,原本就要散席,如今被人一打亂,當然還得迂回一陣,總不能給秦衍最后留下個怏怏而歸的印象... 回去的路上,陵安走在秦衍身后。 “去查查沈亭?!?/br> “是,督主?!?/br> 第七十章 秦衍既下了命令, 接下來兩日, 東廠的番役便著眼于查探沈亭的事。 沈亭生于青州幽縣, 家世清貧, 祖上三代雖皆是讀書人,卻未出過什么大官, 他這個正五品的地方運鹽司運副已是最高的官銜。 許多前, 沈亭曾有過機會升遷, 但因無錢疏通, 后來被一個別州來的人半道截了胡, 那人之后被人匿名檢舉, 因貪賄丟了烏紗帽。 說起來,沈亭作為運副一直呆在運鹽司, 不升不降,可以算是‘老人’。 書房內,秦衍看完陵安整理上來的紙簡, “他和劉志松關系如何?!?/br> “稟督主, 鹽政院監察運鹽司,沈亭與劉志松算是點頭之交,就目前查探而言,他們并未有其他交集?!?/br> “劉志松去過那家酒樓幾次?!?/br> “屬下問過, 以前沒見過, 但最近幾個月去的次數尤其多, 每一次皆是與姜游大吵一架?!?/br> 因此巡鹽御史和鹽運使之間的矛盾, 就在這兩個月傳的滿城皆知, 這是秦衍才到青州不久,便聽聞的事。 秦衍折起素紙想了一陣,指腹輕擊案桌,才開口道:“抄家?!?/br> “督主,是姜游和沈亭?”陵安這般問,自然是因為這次查的是運鹽司,總不跳脫這兩個人。 “沈亭和劉志松?!?/br> *** 秦衍出遠門不管時日多久,都沒有習慣往府里傳信,雖然秦衍走之前留了址處,但蘇宓也不敢貿然打擾。 蘇宓不知他何時回來,無人商量,心里忐忑著好幾日,更不敢教府醫來看。 這般懷著心事,沒什么胃口,區區幾天就瘦了一圈。 春梅左手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核桃羹,右手掀開門簾看到趴伏在桌上的蘇宓,嘆了口氣,真不知道小姐在心煩些什么,明明風寒好了,怎么反而更瘦了,連舊書鋪子送來的賬冊都不再算了。 她走至桌子前,無奈道:“小姐,您這幾日究竟怎么了?” “沒什么,馮寶有收到信說何時回來嗎?”雖知道秦衍的性子,蘇宓還是忍不住問一句。 “沒有,小公公這幾日在備年貨,沒說姑爺有信傳回來?!?/br> “嗯?!碧K宓揮開春梅遞來的核桃羹,“春梅,我吃不下?!?/br> 她的心里懷著擔憂,怎么吃得下呢。 春梅看著蘇宓這般,忍不住道:“小姐,要不然趁著姑爺還沒回來,咱們去京府城中轉轉,透透氣吧,而且您還沒去過舊書鋪子,那里被拾掇的可好了?!?/br> 春梅說起這些,臉上也不由得露出期盼的神色,以前在江陵城,雖說很少出門,但偶爾小姐也會帶著她去外頭看看,自打來了京府,小姐就整個人都懶懶的,整日只顧等著姑爺回來。她倒是去收賬的時候可以逛逛,但一個人總不如兩個人開心。 “舊書鋪子..”蘇宓默念了一遍,靈光一閃,對著春梅道:“夕水巷子邊上有藥房和坐堂大夫么?” “那當然是有的,永安街上好幾家大藥所呢??墒切〗?,您問這個作什么,要是不舒服,奴婢去喚府醫過來瞧瞧?!?/br> “不要不要,”蘇宓忙道,“春梅,叫門房備馬車,我們現下就去夕水巷子?!?/br> “???小姐,現在就去啊?!?/br> “嗯!” ... 初冬,路上行人不多,一架普通的單騎馬車,裝飾簡樸,靜悄悄地在永安街與夕水巷子的巷子□□接處停下,從馬車上走下兩個年輕女子。 其中一個女子披著月牙白的緞繡氅衣,姣好的身段圍裹在里頭看不真切,面帶帷紗,但只看身側的清秀的小丫鬟,都能猜出這個女子的容貌不俗。 春梅扶著蘇宓走到了珽方齋門口,李掌柜看到春梅突然的到來微愣,視線落到蘇宓身上時,心中立刻有了猜測,他做掌柜這么多年,東家的派頭還是能看的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