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三十五少司命大感意外,“為什么?”座上不是很喜歡蘇畫嗎,當初在蓬山為她坐立不安過,怎么轉頭就把人殺了?難道是求而不得,公報私仇? 魍魎的氣息終于續上了,表面的傷也漸漸愈合,大司命擦了手上血跡,站起身道:“因為她是jian細?!睆拖铝钌偎久鼛耸刈∪肟?,自己撩袍邁進了大門。 rou眼所見的洞內情形并不真實,在他一腳踏上青磚時,人就不停下墜,不知要落向哪里,如果沒有憑虛之術,恐怕會被活活摔死。洞很深,無底似的,穩住身形后徐徐降落,看見石壁上綴滿了繁復而古老的文字,一排復一排,摩崖石刻一樣。終于底下有光反射上來,那些文字便看得更清楚了,大致記錄了春巖的歷史,從國泰民安,一直寫到熒惑1現于東南。 這個所謂的寶藏,應當和春巖城下陷有極大的關系。他心里猶疑,落地之后尋著光線過去,財寶確實有,踏前一步就撞進眼里來?;鸢颜凵涑鰧毷蔫?,那光迷惑了眾人的心智,眾帝之臺的人是有備而來,他們往攜帶的口袋里大肆裝入金銀,王在上躺在錢堆上,痛痛快快打了幾個滾。金子經歷了無數年的堆積,表面有些剝落了。他這一滾,滾了滿身的金箔,連臉上都沾滿了,站起來金光閃閃,像鍍了金的門神。 波月樓的人倒不著急,他們笑吟吟看著他們忙碌,裝得越多越好,反正最后都會被搶過來。阿傍隨手撿了串瓔珞戴上,黑甲上點綴著各色寶石,他笑嘻嘻問同伴:“我看上去是不是很有錢的模樣?” 大家發笑,“不是看上去有錢,是真的有錢了?!?/br> 忽如其來發了橫財,以后怎么辦呢,這是個難題。不如建議樓主多開幾家妓院好了,關于錢的使用方法,阿傍是這么打算的,等上去之后問問魑魅魍魎,看看他們有什么好主意。 正笑得歡,發現大司命來了。神仙對錢是不怎么有興趣的,他邊走邊問,“仙君在哪里?” 這寶藏也分前后室,裝金子的地方足夠大,但樓主一行人不在這里,阿傍向邊上的門指了指,“應該進里面去了?!?/br> 大司命匆匆入內,他們才猛然想起來,發財發得竟連主子都忘了。人正與不正的區別,大概就是利益當前,道義還在不在心上。他們立刻隨大司命進去,眾帝之臺的人卻依舊在狂歡,他們眼里閃爍著金芒,臉色酡紅,像剛飲過烈酒,絲毫沒有從暴富的喜悅里清醒過來的跡象。不知厲盟主看見了是什么感想,錢財當前,他們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屠嘯行沖著王在上大笑,“你說過只要五箱,說話可要算話?!?/br> 王在上擼了把臉,吹起黏在嘴唇上的金箔,笑道:“是啊,我只要五箱……”然后一把匕首悄無聲息地,貼在忙于斂財的屠嘯行脖子上,順勢一抽,沒臉沒皮地說,“不過你的,得先由我接管?!?/br> 動脈里的血濺起來兩三丈高,紛紛四散,像過年燃放的禮花。眼里裝滿金子的門徒,到這時才抽出空來關注剛才發生的命案。王在上獰笑著,舔了舔匕首上的血,“ 不殺他,出去后被殺的就是我們??词裁??分錢的少了個大頭,你們不高興么?”說著將屠嘯行的尸首踹下去,嬉笑道,“老屠,兄弟知道你愛錢,這回拿錢埋你,就算皇帝都沒這待遇,你看你死得一點都不冤枉?!?/br> 雖然大家對兩位宗主窩里斗的事不太贊同,但火宗主說得對,屠嘯行太貪,現在他需要他們運金子,會暫且留他們一命。等金子到了船上,他們這幫人難免一個接一個被殺,然后拋尸海上。人都是自私的,在別人活命還是自己活命之間,當然選擇后者。 于是一條人命就這么沒了,目睹了經過的人非但沒有打算向盟主告發,甚至主動幫著掩埋了尸體,連被濺到血的金錠,都擦得干干凈凈。 “好了?!蓖踉谏闲呛堑?,“接下來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了,出去之后分多少給外面的人,全看咱們高興?!?/br> 眼前的金銀財寶已經足夠他們消遣,根本沒人有興趣去看一看石門那邊的情況。 石門內響泉叮咚,地下河流在圈定的圓池內轉了個圈,蒸騰起氤氳的霧氣。不過這霧氣不升空,只淀底,覆蓋在水面上的白色波浪奔走翻卷,讓人想起蓬山的清晨和夜晚。 大司命告知崖兒外面發生的變故,她半晌沒有說話。波月樓里有厲無咎的眼線,她早就知道,可那人是蘇畫,實在讓她始料未及。 她是她的師父,那年蘭戰把她送進弱水門,她從六歲起就跟著蘇畫。這么多年了,她一直很信任她,即便所有人反,她認定了蘇畫不會反。當初殺了蘭戰接管波月閣,那幫元老對她的繼任頗有微詞,還是蘇畫領頭歸順的,為什么最后那人竟然是她? “死了么?” 大司命說是,“死了,我再晚去半步,死的就是魑魅和魍魎?!?/br> 多虧了仙君早有預見,當時他派大司命上孤山轉動太乙鏡,她還有些不理解他的安排,現在事情出來了,她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難怪他從不贊同大司命和蘇畫在一起,直到大司命將他對蘇畫的記憶全部清除,他還很高興的樣子,原來他早就防著她了。 崖兒慘然看向他,他說不許哭,“為了一個叛徒不值得?!?/br> 厲無咎臉上露出悲憫的表情來,長嘆道:“你們眼中的叛徒,卻是我的大功臣。要是沒有她,怎么知道波月樓的人什么時候攻打天外天?你那幾大護法都不是等閑之輩,尤其明王敖蘇?!?/br> 所以明王的死和蘇畫也有關,那時樓眾行動以暗號互通,她不在,蘇畫就是這幫人的首腦。結果這首腦竟然別有用心,那么明王會遭遇不測,便毫不意外了。 崖兒從未這樣恨過一個人,她恨蘇畫兩面三刀,更恨幕后cao控一切的厲無咎。 厲無咎見她血紅著兩眼看自己,似乎嚇了一跳,“樓主息怒,還差最后一步真相大白,你現在不能出手,否則就前功盡棄了。別忘了魚鱗圖和樅言的半條命還在我手上,你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其實權謀歷來如此,兵不厭詐嘛。蘇畫并不是為你專設的,她是我派在蘭戰身邊的棋子。當初蘭戰布局把她吸納進弱水門,你現在有多恨我,那時她就有多恨蘭戰。蘭戰起初并不重視她,而我正需要這樣一個倔強又有可塑性的人,替我看住波月閣。只是我沒想到,她對你們如此有情有義,本來鏟除那些殺手根本不必等到我與仙君會面之后,是她種種托詞一再拖延,才逼我倉促出手。人啊,心里裝著感情,就變得沒用。如果她刀槍不入,你們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說句公道話,你們應該感激她?!?/br> 作者有話要說: 1熒惑:火星,古代視為不祥,出現即有離亂。 第104章 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思替別人說公道話,厲盟主是算計得太多,把自己給算傻了吧! “你的意思是,在我進入波月閣前,蘇畫就為你所用?當初構害她的,真的是蘭戰嗎?” 她問的是波月樓里每個女人都關心的問題,究竟是誰破了她們的身子,害她們家破人亡,長哭無門。那個男人是一切罪惡的根源,仿佛挖出這個人,就能洗清一切罪孽似的。 “樓主以為是我么?”厲無咎失笑,“當然不是我,我從來不做強人所難的事,尤其是對女人?!?/br> 他笑得意味深長,當年她十三歲,奉命和四星一起伏擊都洲商隊。那次事畢,本應當是她破身的日子,但他來看時,她病得都不成樣子了,瘦弱的人蜷縮在冷硬的鋪板上,即便神志不清了,也還是緊緊攥著雙拳。他對太小的女孩子不感興趣,不過在她床前站了會兒,就出門吩咐蘇畫好好照應她。他從她臉上看出了一點柳絳年的影子,畢竟多年前他的確曾經喜歡過她母親,就算是故人之女,也不能趁她垂危,對她做那種事。 這次之后,接下來便再也沒有尋到機會。蘭戰自此不在他面前提起她,那廝有自己的算盤。一個女殺手保持囫圇身子到十八歲,幾乎是不可想象的。波月閣的護法們也提出愿意效勞,都被他拒絕了,他想把這顆果子留給自己嘗鮮。 可惜啊,一時心慈手軟,讓她有機會攀上紫府,鬧得這尋寶的事天上地下無人不知。如果當初他狠狠心腸,收了這小蛇,她如今還能這么猖狂嗎? 崖兒卻對他的話唾棄不已,一個能一再毀約的人,有什么資格高談人品。不過她也大致理清了蘇畫的人生軌跡,從小長在青樓的柜子里,少時流離失所被一對老夫婦收養。后來養父母罹難,她被人jian污,不得不進入波月閣,不久之后便被厲無咎收歸旗下,幾乎沒有一天不在盼著蘭戰死于非命。 也許自己的孤注一擲,完成了蘇畫長久以來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所以那時蘇畫對她是心存感激的??墒怯械穆?,走了就不容你再回頭,她不單是弱水門的門主,更是綠水城的城主。她和波月樓這頭的感情越深,就越擔心有朝一日會被戳穿,因此有段時間總是魂不守舍。她以為蘇畫是在為自己和大司命之間的感情苦惱,誰知竟是為了相距越來越近的老東家。 人生真是一場局,蘇畫應當是早就有預料的,所以才一再婉拒大司命。她到最后仍舊保有一點人性的純善,如果她不在乎大司命的立場,完全可以把他拖下水,也不至于讓他清空了一切關于她的記憶,最后對她痛下殺手。 崖兒看了眼大司命,他臉上無喜無悲,大約真的把自己對蘇畫的感情忘記得一干二凈了。如果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來,屆時又當如何面對自己呢?仙君示意她不要深究,這事當然能含糊則含糊。畢竟蘇畫已經死了,讓大司命重新想起,對他是件殘忍的事。 “你的所求究竟是什么?”仙君望向圓池中央那個類似祭臺的石案,“我知道金銀并不是你最終想得到的,必定是有更讓你覬覦的東西?!?/br> 厲無咎嘖了聲道:“覬覦?你這話真是難聽得很,怎么說都是萬年的交情,別老是拿這么惡劣的字眼來形容我?!?/br> 仙君哂笑道:“我還有更難聽的字眼可以用來形容你,你只管耍賴,要不是這地方古怪,我早就結果你了?!?/br> 厲無咎說別,“暗河連通著外面的水墻,要是輕舉妄動,會出大事的?!?/br> 他距離石臺最近,一面說,一面已經將手按在了中心的六芒星上。 忽然手心被什么割了下,他吃痛收回,掌心出現一道寸來長的口子。有血滴落在石臼的邊沿,那石臼吃了血,外沿的十二面石雕倏地沉下去,中間的石刻凸顯出來,然后六角十二面的石槽里涌起銀色的流質,圓融滾動,八方匯合。 是水銀么?他回身看,圓池邊沿,穿破繚繞的水霧隱約也有銀光流動。那液態的金屬,很快把他們腳下站立的空間劃分開。水銀有劇毒,會隨空氣蒸發,在場的人都抬袖掩住了口鼻。這時有隆隆的震動從地心傳達上來,他們所處的位置越抬越高,形成一個三面的椎體。所幸這椎體上有層層平臺,讓他們得以落腳。平臺下部出現了大片的水銀,逐漸漫上來。錐型最高處,六芒星的上空,忽然燃起了鯨油燈,燈火發出瑩瑩的藍光,他的臉在那層光暈的籠罩下,愈發青白得鬼魅一樣。 “齊光!”仙君驚呼,“別碰那東西!” 厲無咎半抬的手停在那里,廣袖在旋轉的氣流中輕輕拂動,臉上露出了悵惘的神情,“再聽見你喊我的名字,覺得真……親切。這名字已經從天地間消失了上萬年,沒人記得,恐怕只有你?!?/br> 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水銀越漫越高,照這形勢看,在金山銀海里打滾的王在上等人已經難以幸免了。這春巖城本來就沉進了水底,哪里來這么多的水銀?城里究竟隱藏了什么秘密? 不能再等下去了,原先仙君倒很有興趣陪著崖兒冒一回險,現在看來事情越鬧越大了。塔底的水銀迅速在上漲,要不了多久便會漫過人的頭頂。如果無止境地升高,也許連整個城都會被淹沒。 他袖底的天岑化作一道流光,向塔頂飛去,長劍先至,人在其后。塔頂的人抽出玉具劍擊退了天岑的第一輪攻擊,垂眼看,那人白衣勝雪,烏發如墨,輕盈的禪衣頂風而上,經緯縱橫纏綿逶迤,讓人想起他當初在尸林中御風逐鹿的樣子。心里總有一點感傷,曾經那么好的同伴,最后弄成了這樣。那段過往他曾經極怕回憶,因為無法面對走火入魔的自己。 后悔么?是的,他真的后悔,所以長久以來一直在尋找回到過去的法門。這人世讓他太過厭倦了,什么權勢錢財,都不是他想要的。據說孤山里藏著一面能夠自由cao控時間的四象八角鑒,只要有了它,他就可以任意來去,不想發生的事不會發生,不愿存在的人也會消失得干干凈凈。 安瀾執劍殺到了,天岑在他手中有千鈞分量。他的進攻還是這樣,絲毫不給人留退路,劍氣夾帶著罡風狂卷而至,若不是他早就找回了前世的修為,真抵擋不住他的攻勢。 當初在甘淵,他也是這殺氣凜冽的模樣,仗劍立在碧波萬頃上,天邊綴滿了血紅的晚霞,他狠狠看著他,讓他出招。當時的眼神,齊光到現在還記得,可惜時隔多年,恨也逐漸消散,即便再次對決,安瀾的雙眼也是靜謐如深海,再也沒有什么能掀起他的憤怒了。 天岑直指眉心,沒有理由躲避,便挺劍迎了上去。一時風云變色,兩股強大的氣流對沖,震碎了錐塔的邊角。碎石往下飛墜,落進水銀海,濺起丈余的銀色波浪。塔頂上空電光火石,兩劍對壘,劍鋒與劍鋒交擊,“嚓”地一聲,瞬間迸出火花。面對著面,他試圖看出些什么,然而什么都沒有,安瀾木著一張臉,下手毫不猶豫。如果以往還能念及一點舊情的話,自從他和岳崖兒為敵后,這位仙君就開始護短。比起自己的女人,曾經背叛過自己的老友算得了什么! 齊光苦笑,苦笑過后便是更凌厲的回擊,右手執劍,左手暗暗捏訣向他拋出攝心鎖。那鎖并沒有實際的形質,但可令人如深陷泥潭,難以反抗。 不過紫府君的萬年道行不是白得的,他自然有他化解的法子。結起兜率印打散了他的攝心鎖,那印是萬丈火焰織成的網,自上而下縱貫,要將他燒成灰燼。 是啊,三千年前愛寵被天火燒死,如今他也要元兇嘗嘗滋味。果然是心系那條小蛇,三千年前沒來得及周全,三千年后要繼續打這個抱不平么? 前生的錯誤,凝成了今世的胎記。齊光眉心的朱砂忽然攲生,像盛放的花,舒展開了妖異的花瓣。 “你這么喜歡那條蛇?”他唇角帶著獰笑,純陽真火勉強招架住了兜率印的余威。他知道靠硬拼很難打倒他,唯有取巧,反正最終的目標不是他,只是那面八角鑒。 攻人必攻其軟肋,而聶安瀾的軟肋就是岳崖兒。 他反手將純陽真火往她的方向疾射過去,嘿然詭笑著:“歷史恐怕要重演了……” 動作夸張,聲勢也做得很大,和他近身纏斗的人果真被分散了注意力。他怎么舍得讓他的小蛇再被火燒一次?齊光看著他抽身相救,正好留下空隙容他觸動那面六芒星。 正在他伸手的剎那,一柄殺氣騰騰的紫劍到了面前,他揮起鐵爪將劍一斬為二,緊隨其后的青劍又向他咽喉襲來。他側身閃躲,只聽劍氣呼嘯而過,臉頰上立刻留下一串刺痛。顧不上去抹,那廂安瀾的掌心雷又到了。他生受了一掌,本來極地里的摧殘就讓他體虛得厲害,這一掌打得他心血灼然翻滾,再耐不住,從喉中噴涌而出,灑得石臺上盡是。 有能耐就一掌打死他,他冷笑,在他劍鋒殺到前,一拳擂在了六芒星上。 石臺碎裂,他也癱軟下來,可是石縫中綻出的光卻讓他欣喜若狂。八角鑒……有了它就能回到過去。他滿含希望看著那光越來越盛大,錐塔之下的水銀海翻滾起來,咆哮著向上奔涌。這時誰也顧不上找他的麻煩了,那條小蛇和她的手下正慌不擇路,安瀾要去救他們。 寶鑒懸在石臺上方,蒼黑的八卦鏡,開啟中心的陰陽魚,應當就開啟了法門。他癲狂地運氣轉動它,如巨輪旋轉。盼望著一睜眼便回到過去,他還躺在尸林的草地上,日光從樹頂枝葉的間隙里透過來,溫柔地灑在他的胸膛上。 進入寶藏的入口,便是萬丈的深淵,向上看,看不見天頂。水銀已經沒過了最后一重臺階,該跑的人都跑了,他想帶走那面八角鑒,雙手剛觸及,人猛地傾斜下來,整個空間像一個容器,容器放倒,水銀海也隨即橫流。 那一瞬他陡然驚惶,仿佛世界要翻轉過來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不像做夢一樣,睜眼便身在方外?他想逃了,卻不知該往哪個方向逃。這時空混亂了,錐塔橫陳,水銀與它平行。又是一震,塔尖不知何時到了他頭頂上。他想起來,這世界的一切都是顛倒的,孤山向海底生長,海水也在山眉上…… 可是醒悟得太晚,萬頃水銀洶涌拍來,他被包裹進這密不透風的物質里?;艁y之中他揚手,將袖袋里的東西拋出去,精魄飛速升空,消失在漆黑的夜里?;锏?、沉重的水銀漫上來,從他身上每一個孔洞涌進體內,填充了他的五臟六腑。有些話來不及說了,當然也不必去說。銀色的細流在他眸底旋轉,最終將他的瞳孔填滿。他閉上眼睛,腕上一只彩云環脫落下來,緩緩沉進了水銀海底。 春巖城底的變故當然不會只停留在下層,它形成一個共鳴式的震顫,一波一波向上傳達。整個城仿佛被安置在篩子上,眾人成了篩中的豆子,搖得天旋地轉。海水在咕咚作響,再用不了多久,這世界可能就要毀滅了。此刻大家還在一起,下一刻誰知道呢,也許會被洋流卷到幾里開外,陳尸在某片不知名的月光下。 正慌亂之際,聽見鮫王驚恐的叫聲:“他娘的,我們的祖宗活了!” 大家轉頭向水墻看去,那些蠟化的尸體開始真正邁開雙腿行走了。他們像一群失線的傀儡,你推我撞,最后將臉貼在那層屏障上,擠得五官變形,瘋狂地捶打水墻。 末日般窒息的氣象,又重現了春巖跟隨孤山一同沉入深海的過程。水墻會破么?太乙鏡上方的漩渦已經不見了,所有人都被困在了這個地下城里,無法脫身。 周圍的建筑在倒塌,鮫王大哭:“寡人的王國沒了!” 轟地一聲,傾泄而下的海水終于向他們涌來,仙君和大司命聯手筑起屏障抵御,但水太重,不可能抵擋太久。這時聽見悠長的低吟從浪尖上傳來,一只巨大的眼睛出現在屏障外,是龍王鯨。眾人的手交握得更緊,見樅言搖首擺尾頂破那面氣墻,悶頭一挑,將他們挑在背上。龍王鯨的皮膚太滑,不易攀附,所幸仙君一把抓住了他的背鰭。 水聲隆隆壓迫人的耳膜,肺里的空氣也快擠壓完了,樅言搖尾飛速上浮,猛地一竄,竄出了水面。 周圍的水旋還在奔涌,大魚靜靜停在那里,天上一彎明月正亮得煌煌。 第105章 原本以為要走投無路了,樅言的出現可說是意外之喜。 沒想到齊光會在最后時刻放出精魄,這使得大家對他的憎惡略略減輕了幾分。世上也許并沒有徹頭徹尾的壞人,但凡事出有因,總有一點情有可原的余地。他至少沒有喪盡天良,也沒有拖大家一起去死。 那個所謂的寶藏,在他們逃出洞口后不久便塌陷了。祭臺上的巨石落下去,甚至能傳回砸向水銀海沉悶的回響。齊光被徹底淹沒了,不可能再回來,誰也不知道他最終觸動六芒星,究竟是為了什么。 趴在大魚尾部的人氣喘吁吁,“好險啊,寡人差點就淹死了?!?/br> 大家向他看,不明白一只鮫人為什么也要湊這個熱鬧。 他好像也剛回過味來了,吶吶道:“奇怪,寡人明明會水,還是鮫族里游得最好的……”四下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陸續浮起了一個又一個腦袋,他的子民們都安全脫險了。鮫王長出一口氣,拍拍胸口道,“還好,寡人還以為自己真要變成孤家寡人了呢?!?/br> 大家開始清點幸存的人員,可惜蘇畫的倒戈一擊,讓本來就凋零的波月樓又遭受了一次滅頂之災。細數數,只余十幾個了,碩果僅存,還空手而還。 崖兒覺得愧對他們,“也許我真的不適合領導波月樓?!?/br> 魑魅說不,“跟著樓主跑了一圈,見識了好多沒見過的人和奇景,比發財有意思多了?!?/br> 魍魎的身體還沒有復原,卻仰起了蒼白的嘴唇,“厲無咎死了,我們可以殺上眾帝之臺,霸占藏瓏天府……從今往后,樓主就是武林盟主?!?/br> 殺手的性情刁鉆,也有堅韌的耐力,只要看見一點希望,就能朝著那個目標奮勇前進。 崖兒悵然,“可惜說好帶你們來尋寶的,結果什么都沒撈著?!?/br> 阿傍嘿了聲,“未必?!闭虏弊由系沫嬬蟪舆^去,“這個送給樓主,將來您和仙君成親,正好拿來添妝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