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盟主說死不了,“讓他緩一緩,很快就會對本座言聽計從?!?/br> 王在上長出了一口氣,見縫插針地向盟主表示自己剛才驚呆了,跟到這樣一位上司,是自己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他絮絮夸贊:“沒想到主上居然是神仙,難怪屬下第一次見到您,就被您的風姿所折服了,您實在是人中龍鳳,凡界之光。別管那條魚怎么想,魚腦子本來就小,不會想事兒。反正屬下會一輩子追隨主上,只要主上需要,屬下為您披荊斬棘,絕無二話?!?/br> 盟主露出了鄙視的表情,他可沒忘白狄人有多彪悍,當初為了收伏他還打過一架。王在上的身手遠沒有嘴厲害,趴在泥地里還罵罵咧咧什么狗骨頭、瞎賊,被他一腳踩在后腦勺,整張臉杵了個大坑,鼻梁上皮都蹭破了,才老實下來。 風姿?不是背后總叫他小白臉么?他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有這閑工夫嚼舌頭,不如去看看他現原形沒有?!?/br> 王在上訕訕住了嘴,忙又爬上船舷。這一看,看出一身冷汗來,船底的水變得墨黑,仿佛一下航入了無底的深淵。再定眼打量,才看清原來是一條大魚停在寶船的下方,雖然兩邊的胸鰭被鐵鏈穿透了,但要是發起瘋來,背脊一拱就能把他們掀翻。 他退回來,心有余悸,這就是深海給人最震撼的恐懼。他咽了口唾沫說:“形是化了,大得沒邊。主上,您用大魚給我們拉船,不怕它忽然發狂,把我們全掀進大池里么?” 厲無咎的臉上依舊波瀾不驚,轉身將一個銅鈴掛在桅桿上,“搖一聲他會前行,搖兩聲就停下。放心,他的神識在我手上,拱不翻你?!?/br> 王在上聽了試著去搖了一下鈴鐺,拴在樁子上的鐵鏈頓時繃直了。他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計,果然寶船徐徐前行,逐漸加快了速度。他撫掌大笑:“好使!這大魚,能抵一百個船工!” 厲盟主撇了撇嘴,背著手轉身,慢悠悠走進了船艙里。 從半開的窗口往外看,一輪殘陽如血,懸在大池盡頭的天幕上。風里有咸濕的味道,橫撲在臉上,盡是黏膩。他伸手把支窗放了先來,艙里陷入一片昏暗。船在勻速航行,冤家對頭也沒有那么快追來,他趺坐在重席上,雙手結印,像千萬年前一樣,開始入定冥想。 冥想是用以清除內心雜念和欲望的一種途徑,穿過泥沼,回到原始的狀態,那時的他是什么呢?也許是一只青鳥,也許是一粒沙。本應該心無一物,可他發現自己做不到,殘存的記憶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子里飛速旋轉。他不記得自己是怎么走進尸林的,但記得那么多的修行者,沒有一個愿意理睬他。他走過一片水塘,終于在塘邊遇見一個正在看蝌蚪的人。那是個少年,十六七歲光景,長著一張十全十美的臉。見了他,很高興地對他笑,說他養的蛤蟆生孩子了,邀請他一起觀賞。 他不明白蝌蚪有什么好看的,但因為寂寞,還是和他一起在池塘邊蹲了一下午。那么無聊的事,他覺得自己以后肯定不會再干了,誰知犯傻也有癮,后來他跟著他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尸林里的人都在獨自修行,只有他們,永遠形影相隨,時間都花在看花看草上,根本就是不務正業。安瀾說:“齊光,你看他們,一個個休行修得愁眉苦臉,眼袋都快掉到肚臍眼上去了。我們用不著這樣,說說笑笑就能成事,因為我上面有人?!?/br> 他失笑,“你是有人,我不一樣,我還是得修行,但愿能早日修成正果?!?/br> “我有人不就是你有人么?!彼呐男馗蛄吮F?,“我給你加持,不管成仙還是成佛,我一定帶你一起?!?/br> 果然他說話算話,飛升的時候拉了他一把。其實他進尸林,原本是想修成佛陀的,結果莫名其妙成了仙。很長時間他一直想不通,“為什么我們要成仙?” “成仙可以娶老婆?!?/br> 理由真是牽強,有誰修行是為了娶老婆?不過既然已經選了這條路,也只有這樣走下去了。 秋水長天,物換星移,倏忽七千年。這七千年里他們誰也沒有娶到老婆,因為道行越深,參悟得越透,就越不需要愛情。 蓬山的世界很清靜,鳥鳴啾啾,清風過樹。大司命的工作比瑯嬛君多,他在奮筆疾書的時候,聽見安瀾在外面長街上放聲高唱:“陽春二三月,草與水同色……” 七千年相伴,他們的性格越來越像,甚至常有人認錯他們。窗外的風翻動案頭的書頁,嘩嘩一陣清響,他蘸了墨,順口低吟:“同為游冶郎,只緣早相識?!?/br> 有時候覺得自己像他的影子,籠罩在他的光輝之下。說不上喜不喜歡,只是覺得被命運捆綁著,相伴成了必須。安瀾天資獨到,太聰明的人,做什么都不需要廢力氣。自己的修行還是差了一截,他只好加倍的努力,獨自在通往殊勝的道路上發足狂奔。 但參悟得再多,也不能消除他陰暗的一面,他的性情中本來就隱藏著乖僻,像追云的風箏,天壤之別,久而久之會生嫉恨。 頭腦清醒地看清自己的弱點,比稀里糊涂更讓人痛苦。如果自己不能爬得更高,就希望常被拿來作比較的人降落下來,甚至降得比自己更低。恰在這時,龍王鯨一族窮途末路,來蓬山求他相助。他以玄黃筆修改了推步書,那筆只有瑯嬛君才能用,寫完的那一刻他腦子里一片空白,他想要出事了。 天界傳喚了瑯嬛君,安瀾在九天上應對的時候,他匆匆進瑯嬛,翻看自己的仙籍。沒救了……仙籍斷在這年春。再去查三生,連看都沒來得及看,趕忙都劃掉了。 門前一個綠影一閃,他心頭蹦起來,“誰!”追出去看,是一個瘦弱的女孩,楚楚的大眼睛望著他,顫聲指責:“明明是你!你想害他!” 這竹葉青是安瀾的新玩意兒,夏天放在臥房里,能令滿室生涼。他從來沒想到,自己竟能和窮兇極惡這個詞沾上邊,他打算殺了這條蛇,反正她本來就是妖。但她在蓬山待得太久了,這里的地靈和仙氣滋養了她,殺她不像殺外面的妖那么容易。 他捻了指訣,引天火想燒死她,結果她慌不擇路,闖進了瑯嬛。從一念之差,到罪無可恕,前后只需要幾個時辰。那渾身帶火的竹葉青點燃了瑯嬛,他看著圣地冒出滾滾的濃煙,火勢越來越大,紫府弟子的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他倒退幾步,趁亂逃出了方丈洲。 陳年往事,一度羞愧到不敢回憶。告訴樅言的當然也不是全部真相,人嘛,六欲在身,總要挑對自己有利的說。離開紫府后他躲在甘淵,惶惶不可終日,那天安瀾騎著風馬獸過來,向他拔出了天岑劍。 后面的恩恩怨怨,無非就是如此,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他被打入八寒極地,他們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上天要他懺悔,做都做了,為什么要懺悔?等他得到龍銜珠,走出八寒極地,他便決然跳進輪回,徹底和這一世做了了結。 可惜,命運這東西,好像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你。兜兜轉轉故人又碰面了,他本以為重生后那人再也認不出他,可是一見面就知道不可能。他看著他慢吞吞走過來,一路上左顧右盼,還是那個脾氣。到了面前,一個眼神的交匯,心底便都明白了……他長長嘆了口氣,想道一句人生何處不相逢,但又無從說起。 這定入的,真叫人煩躁。他皺了皺眉,慢慢從那個世界退了出來,睜開眼時艙外已經夜色彌漫,門徒掛起了燈籠,照著眼前的薄霧,能看見細小的水氣上下翻涌。 一串腳步聲傳來,王在上壓著嗓子回稟:“主上,海面上好像有燈光?!?/br> 他聽了起身走出去,果然在他指點的方向出現了幾盞燈火,初略數數約有七八。這大池上從來沒有打漁人,所以不可能是漁火,難道是波月樓的人來了么?似乎太快了些。 “到哪里了?”他問王在上。 王在上道:“剛出太歲島海峽,前面不遠就是龍涎嶼?!?/br> 有了魚鱗圖,就再也不需要靠抓鮫人尋找鮫宮了,不過后面有追兵,總要先解決掉,不能把他們帶進焉淵去。 “在離龍涎嶼稍遠的地方停下,看看是哪路不要命的?!边@個季節,正是群龍入海的當口。它們來這里除了尋找配偶就是睡,水上不時飄來的浮沫,是它們沒來得及抱團的口水。這些龍在繁殖季節敏感易怒,如果后面尾隨的船來者不善,那么只需引龍出馬就能解決問題,根本用不著他出手。 王在上應了個是,轉頭又問:“大魚怎么辦?前面水浪滾滾,我都看見龍頭了,公龍和母龍在干那事呢。萬一它們發現了大魚,會不會來攻擊我們?” 他說不會,“龍王鯨是龍的克星,那些龍寧愿繞著他走,也不會冒險來招惹他?!?/br> 王在上響亮地噢了聲,轉頭又嘻嘻一笑,“主上真有學問,不愧是神仙出身?!?/br> 他懶得理會他,立在船尾靜靜眺望,水面上的燈火相距很遠,恐怕沒有兩個時辰趕不來。他掩口打了個呵欠,吩咐左右御者密切觀察附近水域的動向,自己打算回船艙,小睡片刻。 王在上敲了兩下鈴鐺,寶船停下了。兩邊船舷都派人戍守,他拎了壺酒,悄悄招呼后土城的宗主,兩個人跳上船尾的蓬頂,就著一輪明月對斟對飲。 “這是好酒?!彼瘟嘶尉茐?,沖屠嘯行咧嘴一笑,“從藏瓏府的酒窖里掏來的,算你小子有口福?!?/br> 土宗主喝了一口,辣得嗷嗷叫,“你又偷主上的酒?” 王在上說:“他愛喝茶,酒我幫他喝。要是金云覽和木江流還活著多好,咱們可以邊喝邊猜拳,誰贏了誰摸古蓮子,摸哪兒都行?!?/br> 屠嘯行啐他,“你瘋了吧,古蓮子不把你腸子打出來!” 王在上道:“摸摸有什么關系,反正她奶子大……其實我很喜歡她,上回眾帝之臺大會,差點讓我得手,都怪木江流搗亂?,F在完了,他們都死了,人命啊,有時候還不及一根草?!?/br> “你念舊,回去后祭奠祭奠他們就行了。喝酒的時候嫌人少,分錢的時候嫌人多?!蓖绹[行嗤笑了聲,“這世上還是錢權最重要。人有不及我有,其他的,全他媽是個屁?!?/br> 第91章 反正人非草木,王在上雖然也算計,但他和其余四個不同,和誰都能聊上兩句,和誰都湊合。 “你說那個孤山里頭,到底有多少金銀?以前江湖上有傳聞,據說一個人十輩子都花不完,我覺得肯定能裝滿咱們的寶船?!彼沧套痰乇P算著,“我沒事的時候就躺在床上想,這么多的錢,怎么分配才好。你是知道我的,我對錢不看重,誰多點兒誰少點兒都沒關系。臨出發時我準備了五口大箱子,就放在船艙里呢,只要讓我裝滿那五個箱子,其余的我不要,全給你們?!?/br> 屠嘯行斜眼看他,“你別不是傻了吧,五百口箱子都裝不下,你只想裝五口?” 他認真地點點頭,“我打算回去成個家,生四個兒子。將來我死,四個兒子正好給我抬棺材,那箱子就一人一口,都別打架?!?/br> 屠嘯行哼笑:“你想得可真長遠。還有一口呢?留著給外面小的?你這人看著老實,其實一肚子壞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br> 王在上說天地良心,“你是不是以為我和我老婆不用吃喝?剩下的那口當然得留給自己。我要撿半箱珠寶首飾,逢年過節拿出一樣來,讓我老婆到死都能收到我的禮物,這樣她多高興!” 屠嘯行聽了澀然,“老婆還在丈母娘家呢,你想得太多了。女人啊,我告訴你,別對她太好,太好了她就讓你做王八?!?/br> 這是他的血淚史,屠嘯行是出了名的對老婆好,可是那個女人不知好歹,和他手底下的御者偷情,被他拿了個正著。家務事嘛,怎么處置全憑他,于是手起刀落,送jian夫yin婦歸了西。綠帽子得用血洗,洗洗不就染紅了么,不過提起還是一件丟人的事,男人的面子,不是簡單一個殺字就能解決的。 王在上拍拍他的肩,表示對他的同情,“你比老金好多了,你看金云覽,他才是真冤枉。他老婆倒是沒偷人,可她一輩子都在想著別人,連晚上同完了房,夢里還叫別人的名字,老金別說腦袋,連腚都綠了。最后倒好,老婆自盡了,小情兒找上門來還把他給殺了,這份委屈,到閻王爺那兒也說不清,就問你慘不慘!你說,咱們天外天的風水是不是不太好?三個光棍兩個鰥夫,再加上一個嫁不掉的古蓮子,還有比咱們更命苦的人嗎?” 他的這席話驚出了屠嘯行一身冷汗,調侃自己就罷了,怎么還帶上了盟主?萬一被人聽見,他這一身腱子rou還不夠剮的呢,便壓壓手,示意他住嘴。 “等有錢就轉運了,別著急?!蓖绹[行這么安慰他,“到時候請看風水的來看看,不行種他一萬棵桃花?!?/br> 王在上覺得是個辦法,“先給盟主種上,怎么看都是他比較難。不像我們,隨便弄個女人,對付著就能過。他還要挑……挑的那個柳絳年,人家看不上他,他就惱了,面子上掛不住,做過神仙的就是麻煩?!闭f完嘻嘻笑了兩聲。 每一個英明神武的領導手下,都有一兩個腦殼不太好使的滾刀rou。奇異的是問題頻出,居然沒有讓上面痛下殺手,說明領導不是好當的,必須有大愛無疆的包容,和照顧殘障的仁心。 屠嘯行開始考慮,為了避免引火燒身,以后還是和他保持點距離。不過五大護法現在就剩他們兩個了,這傻子只要五箱財寶倒也好,自己可以多得一大半,實在是樁好事。 “不談女人了,現在在大池上,錘子硬了可沒辦法?!蓖绹[行給他斟上一杯,招呼著,“喝酒喝酒?!?/br> 響亮地碰杯,滋溜一聲,大胡子底下的闊嘴,迸發出悠長的曲調,很有情趣。兩相喝得面酣耳熱,仰天躺倒下來。大池上的星星又大又亮,王在上說像葡萄,一串一串的,屠嘯行說褲襠里的葡萄。 昏昏然,眼皮子發燙,屠嘯行閉上了眼睛。遠處不時傳來水浪激起的巨大轟鳴,那是龍求偶的儀式。他打著酒嗝思量,男人就是費勁,為了娶個媳婦,不知要折騰出多少花樣。 王在上卻是清醒的,一雙小眼睛看著天頂,眼珠晶亮。沒志向的人最讓人放心,這屠王八生性雞賊,你精明,他像防賊一樣防著你。你窩囊點兒,看看,他果然睡得著了??赏劳醢烁宜?,他不能。他坐起來朝遠處眺望,那光點搖曳,似乎并沒有駛近多少。也不知那個船隊是何方神圣,他索性躍下蓬頂,爬上了桅桿,坐在寶船的最高處,一瞬不瞬地盯著遠方。 寶船有作戰功能,兩舷之下,距離水面四五丈的高度,有兩排二十個類似小窗一樣的孔洞,他下了令,讓弓弩手在那里待命,隨時準備發起進攻。盟主休息了,他的職責是觀察好周圍動向?,F在的處境有點復雜,這可是大池中央,出點什么事,誰也救不了誰。 白狄人執拗的脾氣,讓他堅持到太陽升起的時候。那雙眼睛因為盯得太久都發直了,厲盟主看著他的模樣,感到有點瘆人,“王在上,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手動把眼皮放下又抬起來,有點死不瞑目的味道,“肌rou發僵,不會眨眼睛了。不要緊,休息一會兒就好?!比缓笞叩揭慌?,躺在船幫的陰影下,抬手一抹,把眼睛闔上了。 厲盟主除了覺得他是個人才,也沒其他的想法了,讓他挺尸,自己向西張望。海上的距離通常比預估的要遠,那些船經過一夜航行,現在才堪堪看得清輪廓。他踅身,在巨大的寶蓋下坐定,沏上一杯茶,靜靜等待船隊的到來。 近了,船頭的虎口盾,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他好整以暇地坐著,屠嘯行壓刀立在船舷上,向靠攏的寶船拱了拱手,“我當是誰,原來是關盟主?!?/br> 厲無咎抬眼看過去,鄰船上躍過一個人來,一身利落的青布袍,頭發隨意拿帶子系著。從第一次見到他,他就是一臉正直的模樣,二十年后臉架子更顯棱角,乍一看,像個劫富濟貧的游俠。 世間一切妙物,都講究個左右對稱,像人有左右手一樣,云浮的江湖也分左右盟。當初通天塔前爭排名,他勝了關山越一籌,因此他為正,關山越為副,他居右,關山越居左。不過眾帝之臺和乾坤山莊很少有往來,兩位盟主也是冠著名頭各行其事。今天關山越會領著一個船隊前來追趕他,實在讓他很覺意外。 無非為財,他有些厭煩,連站都沒站起來,懶散地癱坐在圈椅里,隨口道:“左盟主如何得閑,上我藏瓏天府來串門?”說著一頓,長長哦了聲,“我忘了這是羅伽大池,不是在眾帝之臺?!?/br> 關山越是個穩重人,穩重人即便是生了反骨,也是一副妥帖的樣子。他拱了拱手,說得十分無奈,“厲盟主不知道,先前五大門派圍剿波月樓,中了波月樓的反間計,結果攻樓不成,弄得自相殘殺。原本這些門派想上眾帝之臺面見厲盟主,請厲盟主主持公道,但得知波月樓的人攻入了天外天,眾門派進退維谷,便轉投了我乾坤山莊。盟主是知道的,我不愛管這些俗務,這回是被他們架著,不得已而為之。聽說厲盟主上了羅伽大池,他們便備好了船只同往,打算助盟主一臂之力。 全是好聽話,什么叫波月樓攻入天外天,讓那些門派進退維谷?如果一心,當然是前后夾擊,滅了波月樓。都是因為五陽的葉陵延辦事不力,掀起尾巴讓人看了個透。如今得知他來了羅伽大池,各路牛鬼蛇神紛紛參與進來分一杯羹,無邊寶藏當前,誰又怕誰! 昏睡中的王在上聽說整個武林都搬到羅伽大池上來了,直接跳了起來。向外一看,各路人馬臉上寫著同樣的執著,就是寶藏。他轉過身沖關山越陰陽怪氣地笑,“我一直以為關盟主視錢財如糞土,原來是我看錯了?!?/br> 關山越淡淡道:“王宗主此言差矣,關某對錢財確實沒有多大興趣,這回是趕鴨子上架,不得不陪著走了這一遭。眼下既然和厲盟主匯合了,我的任務便完成了。上了這船,我也懶下去,就借厲盟主的寶船一乘,其余的,我諸事不管?!?/br> 王在上聽完他的話,差點沒笑出來,心道這位左盟主的把戲,不就是他對屠嘯行使的那套嗎。不過這關山越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不論好壞,賴在這條船上準錯不了,至于那幫烏合之眾,死活和誰相干! 厲盟主很好說話,他道了句好,就再沒有第二句了。從容起身,走到船舷邊看向那些船,船上人一眼掃去少說有五六十,個個揣著發橫財的美夢而來,見了他有些尷尬,但依舊壯著膽色拱手,叫了聲厲盟主。 他點點頭,“其實這次只是初探,畢竟沒有牟尼神璧,就算找到鮫宮也進不去。諸位知道前面那座島么?”他伸手一指,廣袖在風中飄拂,“那是龍涎嶼?!?/br> 眾人不由對視,眼里的金芒又開始閃耀。 厲盟主笑了笑,“對啊,就是盛產龍涎的龍涎嶼。龍涎香的市價,想必各位都知道,官秤一兩,金錢十二個,一斤折變成銅錢,是四萬九十文,其價非輕。我先前還在與宗主門商議,孤山寶藏不知遠在何方呢,放著近在眼前的財不發,豈不是傻了?恰好諸位都到了,我任盟主那天便對八方英雄許過諾,有財大家發。諸位,現在財就在眼前,如何?登島采香吧!” 這話一出,眾人立刻歡欣雀躍起來??纯此?,黑黃色的脂膠凝固成團,零零星星地飄浮在藍色的水面上,簡直像漂了滿海的金子。離龍涎嶼還有段距離,就發現了這么多的龍涎香,那要是登島,拿劍絞、拿刀劈,就算不去找鮫宮,也夠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江湖上有名的大俠們,一個個心向往之,但又自矜身份,那種想要不敢要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滑稽。 厲盟主的笑容擴大,太陽底下慈悲如佛,“這個時候就不必講究身份了吧,人活一世,幾個能有這樣的際遇?為免空手而歸,先裝他一船龍涎香再說?!?/br> 盟主真是善解人意到沒話說,不過也有懂行的人質疑,“龍涎嶼上不是有龍嗎,上去會有危險吧!” 結果盟主蹙眉微笑,“哪里來的龍?日月書上記載,龍在每年春分時節才來島上交戲?,F在才過立秋,離春分還早著呢。再說富貴險中求,哪里也沒有現成的金山銀山讓你們挖?!?/br> 所以說,錯誤的史料記載害死人,龍涎嶼上的龍應當是盛夏時節開始活動,并且晝伏夜出。他們來得晚,沒有看見昨晚群龍交戰的盛景,如果早看見,龍涎香就算再名貴,也沒人會覬覦。 船隊向龍涎嶼駛去,就算有人疑心有詐,巨大的誘惑還是占了上風。厲盟主臉上一直笑吟吟地,關山越抱著劍問他:“厲盟主不去么?” 他說去,“可他們太快,我的寶船趕不上?!?/br> 關山越回身看,這些大俠們爭先恐后,丑態畢露,他不由嘆息:“錢是照妖鏡,什么人到了它面前,都得原形畢露?!?/br> 厲盟主卻搖頭,“那倒不一定,至少關盟主就不是個為錢發瘋的人?!?/br> 關山越這輩子什么都不講究,唯講究個義字,這點在江湖上人人認可。想當初啊,厲盟主也有個好名聲,可惜苦心經營了那么久,結果卻毀在了葉陵延手上,算是陰溝里翻了船。 “我和關盟主私交不深,還是因為眾帝之臺和乾坤山莊相距太遠了,想請你喝酒都找不到機會。這回湊巧,關盟主上了我的船,咱們可以把酒言歡,好好建立一下感情?!彼笭?,“若是你我聯手,創造個新的武林出來都不是難事,你說呢?” 關山越還沒來得及搭話,便聽見遠處傳來巨浪拍擊的聲響。他忙躍上蓬頂往前看,只看見波濤連天,狂風暴雨里顛沛的船只被浪高高帶起,水霧中粗壯的龍身橫貫過船體,像牛羊落進了蛇坑,眨眼便被盤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