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踏著日光,他們進了寸火城。崖兒帶他走在煙柳成陣的河畔,遠處的畫橋上有人俯身垂釣,這褪去了炎熱的午后,人都活過來了。天外天的夏秋相交,似乎只需一瞬。 “等事都辦完了,咱們找個有熱鬧集子,有小橋流水的地方住一陣子。引刀江湖雖然豪興,但我更喜歡這樣的生活?!?/br> 他垂眼看她,笑問:“怎么?岳樓主要金盆洗手,不打算稱霸武林了?” 她搖頭,“我馬不停蹄地殺伐,究竟是為了什么呢?最初是為蘭戰賣命,后來是為報仇。我提起劍,永遠向著這個目標前進,等報完仇,我的心事也了了。到時候建個安樂窩,和你還有孩子,好好的過日子?!?/br> 青枝綠葉間的陽光一簇簇打下來,從她身上徜徉而過,他喜歡這樣冷靜的女子,時刻知道自己要什么。人生的階段不同,追求的自然也不同,也許以前熱衷于叱咤風云,后來漸漸趨于平靜,這本身就是成熟的過程。 彼此都沉醉于美妙溫軟的情感,他伸出左手來牽她,他的掌心溫暖,她知道里面還有一個小人兒,同他緊緊交握,心里滿是感激。她低頭說謝謝你,“我和你走到今天,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你為我做的一切我無以為報,現在你又替我懷孩子……”明明很感動,可是說到這句又愣住了。好像哪里不太對,嗤地一聲就笑起來。 他虎著臉,眼睛卻是彎彎的,“看在我這么辛苦的份上,你不當好好犒勞我么?” 她抓住他的袖子,踮著腳尖在他唇角輕輕吻了一下。就是這樣淺淡的溫情,不多洶涌,卻像烈酒過喉后的回甘,從口一直暖到心。 清泉旁,柳樹下,他把她擁在懷里。遠處的人望著,發出短促的一聲冷笑,“真是一對璧人?!?/br> 第87章 “主上,那就是紫府君?”王在上細細地揣摩他的長相,“神仙不都是胡子一大把的嗎?懷里抱著拂塵,身上披個八卦……他長得細皮嫩rou的,看上去很好對付?!?/br> 厲無咎瞥了他一眼,“很好對付?你去試試,他動動手指頭,你就魂飛魄散了?!?/br> 道行高的人,誰愿意自己的法相顯得蒼老?那些高齡得道的也就算了,紫府君少年得志,從他飛升的那天起,他的年華就定格在了最鼎盛的時期,永遠不會枯敗。 當神仙多好,蒼茫云海中馳騁來去,現在又有了如花美眷,日子應當過得十分舒心吧!原以為他斷了仙骨,不死也只剩半條命,誰知他居然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究竟是上界的刑罰退化了,還是他得天獨厚占盡優勢,因出身的緣故,自愈的能力比尋常的仙更強? 他輕輕嘆了口氣,回身吩咐王在上:“請他們進茶寮吧,其余人都不許跟著,退到十丈以外去?!?/br> 王在上拱手領命,快步出了小巷。 風里傳來鐵索相擊發出的聲響,崖兒轉頭看,是那個身負兩柄戰斧的火宗宗主。戰斧以鎖鏈相連,大咧咧地掛在脖子上,滿臉胡渣上方,一雙小眼粲然發亮。見了他們一拱手,粗聲粗氣道:“紫府君你好,我家主上在茶寮恭候大駕,請隨我來?!毖粤T看了崖兒一眼,對這位波月樓主很是不屑。 不屑的原因很簡單,是恨她殺了他的三位同門。他一點都不相信這個嬌小的姑娘有那么大的本事,一定是金木水三宗的宗主過于大意了。換了他,必須一斧子把她砍成兩截。他可沒有憐香惜玉的好心情,反而喜歡嫩rou脆骨剮過斧口的聲音。那種撥云見日般的觸感,真是爽得沒話說??上?,盟主要和她做買賣,他暫時沒有機會出手,否則倒真要領教領教波月樓主的那雙劍靈,看看是不是真如傳說中的一樣厲害。 他這么想著,很快在腦子里構建出對戰場景,他甚至能看見自己勝利后喜慶的大紅臉。得意地乜她一眼,這一眼卻叫他一愣,她也正定定看著他。這女人是狼養大的,所以定眼瞧人時,兩眼幽幽發出綠光。他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樓主看我干啥?” 她的笑容也很陰森,“火宗主,你是白狄人吧?” 極少有人知道他的出處,自從追隨盟主起,家鄉已經離他越來越遠了。他撇了撇嘴角,“波月樓的情報果真天下無敵?!?/br> 她的一只手舉起來,五指蜷曲呈爪狀,那纖細又有力的抓握,分明若春蘭葳蕤,但在他看來卻有紅顏鬼爪的恐怖。王在上警惕地盯著她,“岳樓主這是什么意思?” 她冷冷道:“有的白狄人死后,能從魂魄里提取藏靈子,我的雌雄劍就是由一名白狄大將的藏靈子煉化的??椿鹱谥鞯纳硇魏蜌馄?,也很有這樣的潛質,不說七夜鬼燈擎,六夜總煉得出來?!?/br> 這話一出,嚇得王在上背上汗毛直豎。就像一個好食人rou的怪物,正和你談論你身上哪塊rou更有嚼勁。他聽說過藏靈子的傳聞,雖說死后能變成殺傷力極強的器靈,也算死得其所,但他無法想象一輩子困在一把劍里是什么感受。不見天日,可以這么說吧!所以他竟有些忌憚這女人,怕她什么時候忽然出手,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把他的魂魄吸走了。 紫府君聽得揚眉,難怪他的女人有止小兒夜啼的功效。波月樓主實在太可怕了,以前王舍洲誰家孩子夜里鬧,只要一說七殺來了,立刻就能讓孩子乖乖閉嘴?,F如今這套還能用在這五大三粗的大漢身上,看來她的功力又見長了。 不過他是溫柔的仙君,充當好人的機會從來不會錯過,便和煦道:“她這是夸宗主呢,看宗主年紀輕輕,能當上盟主的膀臂,一定身手了得?!?/br> 這點王在上很謙虛,“哪里哪里,花拳繡腿不值一提?!?/br> 仙君搖頭,“宗主妄自菲薄了,畢竟是一城之主?!?/br> 他謙虛得再接再厲,“府君貴為上仙,我賤列芻狗?!?/br> 仙君被這粗人自謙的話逗笑了,只覺俗世中到處都有有趣的靈魂,即便是不同陣營的,也可以賞玩取樂。 負著手在花間柳下漫步而行,過去萬年俯瞰人間,自有他的從容澹定。風風火火的王在上受不了大人物的散漫,他恨不得催一催,又怕像盟主說的那樣被他打得魂飛魄散,只好含蓄地提醒:“茶寮就在前面小巷,盟主恭候多時了?!?/br> 紫府君抬眼向那個小巷望去,巷口站著一個人,身形挺拔,白衣從風。如果不看臉,真有一種隔世看見了自己的錯覺。 心往下沉了沉,倒不是因為驚訝于世上真有人和他這么像,只是覺得有什么要浮出水面了,像個打了幾千年的啞謎,終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他走過去,漸漸近了,巷口的人向他拱起了手,什么都沒說,竟似熟人相見般自便。 一樣的白衣,一樣的氣韻,甚至連眉心都一樣長著紅色的印記。崖兒怔怔看著,先前她的感覺并沒有錯,兩個人走到一起后,更加能夠應證她的揣測。要不是一人一仙,她真要以為他們是兄弟了。 邊上的王在上也有點懵,那雙小眼里一片迷茫,看看盟主再看看紫府君,奇得連嘴都忘了閉上。 誰都沒有說話,諸如久仰久仰、幸會幸會之類的客套也半句不提。厲無咎往巷內比了比手,紫府君在后隨行,進了茶寮,棚子里的掌柜和伙計都不在,灶膛里卻燃著火。旁邊竹篩里放著晾干的新茶,厲無咎像招呼熟客一樣,啟口說了句“坐”。自己牽著袖子抓了把茶葉,細心地抖散開,散進了蒼黑的鐵鍋里。 靜靜坐著,靜靜看他炒茶。他彎著腰,發冠上的朱紅纓帶垂委向灶臺,他揚手拋到身后,廣袖和纓帶齊飛,露出一截略顯羸弱的手腕,熱火朝天里隨口說了一句:“看來我的地火龍銜幫上忙了,岳樓主是如約送神璧來了么?” 茶香隨著他的拋炒逐漸擴散開,崖兒抿唇不語,他轉頭看了他們一眼,無謂地笑了笑。 紫府君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桌面的小擺設上,茶盤當中放著一個精巧的,紫砂做成的小和尚。那小和尚光著腚,兩手叉腰,胯間的小物件一副神氣活現的模樣。 這是茶道中的樂趣吧!他提起茶壺,壺里有熱水,從小和尚的頭頂澆了下去,抽空道:“盟主知道四海魚鱗圖是我瑯嬛的東西,放在你那里終有不妥,請盡快歸還,免得大動干戈?!?/br> 炒茶的人恍若未聞,“岳樓主可是府君的人?” 被澆的小和尚渾身變紅,憋了半天的勁兒,終于從那小物件里滋出了一股細流,紫府君看得發笑,唔了聲道:“是?!?/br> “那么岳樓主借龍銜珠,可是為了救府君出極地?” 這點也沒錯,龍銜珠有沒有幫上忙都是后話,至少初衷確實是為了救他。 厲無咎淡淡的,兩眼盯著茶色道:“她借珠時就說好,回來以牟尼神璧作為交換。既然救的是府君,府君就沒有立場出頭?!?/br> 這份強詞奪理還是很令人佩服的,紫府君道:“一樁歸一樁,做人不像炒茶,炒熟再碾碎,便以為什么都分辨不出了。我不知你提供龍銜珠的真正用意,究竟是想助她完成心愿,還是想送她進鬼門關。但有一點我能肯定,你絕對不希望我來云浮?!彼α诵?,“我很好奇,如果她被處以極刑,你如何再去圖謀神璧。是不是有人答應了你什么,所以你才有恃無恐?” 是啊,全讓他猜著了,只是沒想到,這個計劃竟因他擅離蓬山而宣告失敗。不是常說人算不如天算么,結果連天也有算錯的時候,太令人無奈了。所以現在一切都得靠自己,這么多年了,回看前世已經有了朦朧之感。一些東西正在逐漸變淡,一些事也變得沒有把握,只能碰碰運氣。 “我好心相借,到府君口中竟如此不堪,府君對我有這么深的成見么?”他口頭敷衍著,茶炒得差不多了,示意王在上拿茶罐來裝。自己捻了一撮丟進茶壺里,佯佯從爐子上提了滾水注入,看那碧綠的葉片翻滾掙扎,最后如鋼針般根根筆直地豎立。他輕吁了口氣,拿三只茶盞擺在桌上,復往盞里倒茶,屈起食指向前推了推,“上好的綠雪芽,二位別客氣?!?/br> 他拿腔拿調,崖兒心下不耐煩,要不是魚鱗圖被他掌握著,她倒想同他算一算總賬。 紫府君牽袖捏起小小的杯盞,輕呷了一口,“盟主應該慶幸,我現在還愿意好好和你對話。魚鱗圖是一定要歸還瑯嬛的,但愿盟主能在我耐心用盡之前把圖冊交出來。原本這圖冊在誰身邊我并不介懷,可你不該殺狼王,我同他約好的,等他化形請他喝酒,結果都毀在你手里了?!?/br> 厲無咎冷嘲地一笑,“這種約定算得了什么,生死之約都能不算數,何況喝酒?!彼妨丝诓?,覺得味道還不錯,吩咐王在上把茶罐放進車駕里。頓了頓才道,“魚鱗圖現在不在我手里?!?/br> 崖兒直起身來,“盟主不必兜圈子,圖冊是你拿去的,我只問你要?!?/br> 厲無咎抬起眼,他有一雙敏銳而干凈的眼睛,望向她時自帶三分笑意,“樓主不問問圖冊究竟在哪里么?” 崖兒譏嘲:“必定是在藏瓏天府,等我殺上眾帝之臺,自然就見分曉了?!?/br> 他倒并不生氣,笑道:“樓主要去眾帝之臺做客,我夾道歡迎。不過我這人喜歡物盡其用,再好的東西,放著干看等同廢物。如果府君和樓主同意,咱們可以一同啟程前往大池。只要找到孤山,圖冊立刻奉還,如此府君可以讓魚鱗圖歸檔,樓主也履行了承諾,兩全其美,二位意下如何?” 紫府君臉上浮起一種崖兒從未見過的陰狠之色,他瞇眼看向厲無咎,眉心的印記艷如烈火,“非要如此么?執念太深,對人對魔都不好,盟主還是再考慮考慮吧?!?/br> 厲無咎到底愣了一下,他對紫府君還是有所顧忌的。如果沒有經歷之前的種種,生州用以規范仙妖的準則他自己也必須遵守??扇缃袼缇兔撾x了仙的行列,一個連墮落都不怕的人,還能要求他老老實實守規矩嗎? 他的視線落在他眉心的印記上,“仙君現在還能稱為仙君么?仙是不得插手人間俗事的?!?/br> 紫府君一哂道:“魚鱗圖本就是瑯嬛之物,何所謂插手俗事?盟主如果覺得仙君叫不順口,叫魔君也可以,只要我愿意,這世間的妖魔都會聽我號令?!?/br> 厲無咎臉上的笑意終于不見了,長嘆道:“府君果真是個鐵面無私的人啊……圖冊我另存他處了,請容我一天時間,明日午時,我親自送入金縷城?!?/br> 崖兒暗暗松了口氣,她自然不希望把事情鬧大,如果單是她自己和厲無咎拼殺倒也罷了,一旦仙君加入,情況變得復雜不說,也給了天帝尋釁的借口。只是這厲無咎的話可不可信,實在說不好。今天面談難道只是來交涉一番,交涉不成就爽快歸還圖冊么? “盟主此話當真?” 厲無咎說當真,“樓主要是存疑,可以隨我一同去取?!蹦┝诉€加了一句,“如果樓主信得過厲某的話?!?/br> 信不過,當然也不能去。紫府君道好,“就依盟主所言,明日金縷城內交還魚鱗圖。我只等你到午時,倘或過時,那我們就眾帝之臺上相見?!?/br> 他起身,攜崖兒走出了陰陽茶寮。將要邁出小巷前,崖兒回頭看了眼,厲無咎還在茶棚前站著,這樣的目送并不像勢不兩立的冤家對頭,反而更像多年的老友依依惜別。 崖兒扭頭問他:“你覺得他會如約把魚鱗圖送來么?” 紫府君道:“恐怕不會,所以要早做準備,終究會有一戰。只是這人……” “怎么?” 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過了會兒才道:“可能是位故人?!闭f完便不再繼續,負手走出了小巷。 故人……崖兒腳下微頓,雖然不知是什么樣的故人,但可以看出來,他們頗有交情,且交情還很深。難怪剛才看他們的相處很反常,想來彼此都已經察覺了吧!這樣細想竟有些可怕,這厲無咎愈發的深不見底,難道是帶著前世記憶的么? 她想追問,剛要開口,見大司命帶著紫府弟子出現在河畔長街上。仙君很意外,“你們怎么來了?” 大司命遲疑了下:“不是君上傳令屬下等同行的么……” 他大皺其眉,“本君什么時候……” 猛地驚醒,暗呼不好。一行人風馳電掣趕回金縷城,還沒進金宗府邸,就見門前廣場上橫七豎八躺倒了一片。 青磚被染紅了,黃土也被浸濕了,這慘況如同末日降臨。崖兒站在那里,看見無數倒下的人中,十步便有一個穿著波月樓的細甲。落日懸在頭頂,她在黃昏的余暉里慌不擇路。上前把人翻轉過來……熟悉的臉,是她門下人。踉蹌著跑過去再翻、再翻,一連翻了十來個都是。最后一個倒在大門下的臺階上,血污覆蓋住臉,依稀能分辨眉眼,但她仍舊不死心,拿手抹了抹,是孔隨風。 像一道焦雷劈在頭頂,她癱坐下來,狠狠抓了兩把泥沙,猩紅著眼說:“我錯了,是我大意了?!?/br> 第88章 生生死死,戰場拼殺,過去千萬年里見過無數次,但和自己息息相關卻還是第一次。 看著滿地尸首,血跡遍布,幾乎可以拼湊出之前慘烈廝殺的場景。身著異服的尸首都是闖進來突襲的敵人,數量是波月樓的十倍,訓練有素的殺手們以一敵十,戰到最后一刻,體力不支才倒下。熱血冷卻成冰,被漸漸升騰的暮色掩蓋,空氣里彌漫起了死亡的味道。 紫府君倉皇四顧,竟發現自己無能為力。他不掌管時空,無法讓時間倒轉,如果早就預知厲無咎的茶寮約見是一出調虎離山,他無論如何都不會上這個當。崖兒自責,他比她更自責,因為能力越大責任便越大。他辜負了波月樓上下的信賴,他們以為紫府的人來了,安全就無虞了,結果弄得一敗涂地。 他僵著步子上前攙扶她,她掙開了,跌跌撞撞往大門里走。他忙追上去,不出所料,院子里也是尸橫無數。她在伏尸中尋找,找她熟悉的面孔,越看心越涼,喃喃著:“完了……全完了……” 大司命沖進廳堂,這刻再也顧不上自矜身份了,驚惶地高喊蘇畫的名字。然而不見她回應,他急得打顫,腦子里昏昏的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從前廳找到后院。還好,在后面上房的屋檐下發現了她的身影,和三位護法一起,正圍著躺在地上的人。 都是傷痕累累,滿臉血污,她讓那人靠在她懷里,兇悍地恫嚇著:“你敢死,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你聽見沒有!” 她不讓他閉眼,近乎瘋狂地沖他咆哮:“讓你跑你不跑,誰要你擋刀!你這沒用的狐貍,弄成這樣還要我照顧你……你死一個試試,給我睜眼!睜眼!” 大概人到了窮途末路時,兇狠的威脅能隱藏心底的脆弱。她忽然回頭,紅著一雙淚眼,見了他如見了救星一樣,既驚且喜地喊起來:“大司命,你救救狐貍吧,他快死了?!?/br> 崖兒和紫府君趕進來時,大司命已經上前了。雖然這狐貍那么可恨,那么不招人待見,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胡不言堪堪吊著半口氣,傷得太重,幾乎要現出原形了。大司命將他的魂魄定住后,那半口氣才又逐漸凝聚成了一口。死雖死不了,依舊奄奄一息,可就是那半昏半醒間,從小眼下的一絲余光里看見他,還是堅強地露出個勝利的微笑,“蘇畫……在乎我?!?/br> 大司命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面色不佳。其實說心里話,狐貍是世上最狡猾,最會見風使舵的東西,可在那樣生死攸關的時候,他放棄了逃跑,選擇為心愛的人擋刀,這種勇氣令人刮目相看。癡情是癡情,勇敢也確實勇敢,就是嘴照舊很欠,小命握在對方手里時,他也敢沖他叫板,“給情敵治傷,心情不大好吧?” 他胸口的傷差不多直達內臟了,在大司命手下冰雪消融般復原。還有一點便能全部愈合,可他偏偏選在這個時候逞口舌之快。大司命停下了,在那傷口上用力摁了一記,這一摁他直嚎起來,很快便痛得滿臉冷汗,連蘇畫都覺得他活該了,把他丟到了一旁。 眾人起身和崖兒匯合,個個步履蹣跚。魑魅拱手,愧怍道:“屬下等無能,沒有為樓主守好后方?!?/br> 現在怎么能計較那些呢,崖兒慘然點頭,“你們沒事就好?!敝辽龠€留有中堅,還有翻盤的希望。只是不見了樅言,她四下張望,“樅言呢?” 魑魅道:“被厲無咎抓走了,那些人像從地心冒出來的一樣,眨眼便攻入內城。午后大家都放松了警惕,被他們鉆了空子。厲無咎留下話,大魚對他尋找孤山有妙用,他要借他使使。若是樓主放心不下,就請樓主入羅伽大池找他……樓主,他是挾持樅言,想逼樓主就范?!?/br> 她知道最終目的無非就是這樣,讓她驚訝的是厲無咎超乎尋常的行動力。這是何等精妙的算計,他們前腳離開金縷城,他后腳就抵達了。當他們漫步在小橋流水的美景中時,他正血洗波月樓。她聽不見肝膽相照的同伴如何哀嚎,那時正感慨著,將來金盆洗手之后,要找個寸火城那樣的地方,和在乎的人無波無瀾度過后半生。 可是現在注定不成了,她要為樓里枉死的兄弟報仇,不管是耗上十年還是二十年,必須殺光眾帝之臺的人。 “看來厲無咎已經趕往羅伽大池了?!彼潇o下來,轉頭望向木象城方向,“水路四通八達,木象的港口連通外邦水域,可以從那里起航直赴龍門,然后轉雷淵進羅伽大池。樓里這回傷亡慘重,看看還有多少喘氣的,一起帶上船養傷,不能留在城里,這地方太危險了。至于死了的……找個合適的地方埋了,明天一早啟程去木象城,找條大船出發,一定要把樅言救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