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生活照舊,對琬宜來說,只是換了個屋子去住。柴米油鹽姜醋茶,瑣碎生活,重復照舊,可因為與對的人相伴,并不覺得枯燥無聊。相反,每一天都是享受。 謝安食髓知味,驀一開葷根本節制不住,每晚帶著她翻來覆去,琬宜第二天早上腿都是軟的。他倒好,依舊神清氣爽,看的人牙癢癢。 二月春風,仍帶著料峭春寒,卻吹開了院里的花兒。 一切似乎都變的生機勃勃.起來。 這段日子,程四爺一直緊盯著謝安,但陳磬并不在臨安,自然不會發生什么事。程四爺以為他就是年輕人一時沖昏頭腦,新婚膩歪一陣,以后便就能收住心,并沒在意。 但暗地里,謝安已經把手中權力盡數渡給春東。在一走了之之前,他必須善好后。 春東最初時百般推拒,后來也接受了這一事實。他不舍,但也知道或許這樣對謝安來說,是最好的一條路。他們不一樣,謝安有家,有責任。 家里原來就養著一匹黑馬,正值壯年。為方便,謝安又買一匹,送給謝暨。 琬宜和楊氏知道他心中所想,對要離開之事并不反對。楊氏在這片土地生活一輩子,也曾猶豫一陣,最后還是決定與他們一起。 本就是一大家子,離開了誰都不完整,誰離開了都是漂泊浮萍。 ……只差那么幾天。 臨安某處,陳磬新宅中,他正半敞衣衫靠在榻上,懷里靠一個柔弱女子,被縛住手腕,在他懷里扭動掙扎。 他胸前還有傷,被她不知輕重一蹭,疼的倒吸一口冷氣。 陳磬豎眉,毫不留情將她推下去,沖著左臉就是一巴掌。 女子倒在地上,臉頰腫起,含著恨意看他。 陳磬被她眼神激的怒火中燒,冷哼一句,“裝什么貞潔烈女,老子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氣。要是腦子好使點就好好侍奉老子,給你吃香喝辣,要不然,剁碎了你都沒人知道?!?/br> 女子咬牙切齒看他,“卑鄙小人,不得好死!” 陳磬瞇眼,抓起手邊酒壺砸在她身邊地面,碎瓷濺起,劃傷她脖頸皮膚。 女子破口大罵,無非強搶民女喪盡天良之類,聽的陳磬煩躁,冷笑一聲,喊人帶她下去。隨從進來,掐著女子胳膊拖走,快到門口,陳磬忽然想起什么,又喚住他,“聽說謝安前段時間娶了妻?” 隨從斂眉應是。 陳磬舔一舔嘴唇,瞇眼撫上胸前傷疤。 因為上個月謝安那一封信,他差點沒被他爹打死,李太守對他極盡失望,若不是因為他那個體弱的大兒子早逝,他怕是再沒有出頭之日。這個仇,他記在心里。 過好一會,他往后靠在榻上,撩著眼皮看窗外,冷聲道,“嚇嚇她?!?/br> 他笑一聲,“動他的女人,是不是比動他更有趣?!?/br> 第45章 驚馬 夜里剛下過一場小雨, 早上起來, 空氣濕潤,溢滿泥土芳香。 過年時買的那群雞崽兒已經快長大,還有以前的那些,加起來浩浩蕩蕩好大一群。眼瞧著離開日期漸近,總不能把它們晾在這里自生自滅, 楊氏前幾天開始便就盤算著賣掉。 往城里跑了三次,總算處理了大半, 現在就剩四只雞和一只白鵝。 沒了它們嘰嘰喳喳, 院里過于安靜, 讓人不習慣。阿黃沒心沒肺, 但近日也生出幾分頹靡, 總愛趴在空蕩蕩雞窩里,沒了往?;顫姁蹌?。 吃過早飯, 楊氏便就準備去城里最后一次, 琬宜記著謝安說不讓她獨自一人的話,自然跟著。 兩人穿戴好,提著籃子出去, 轉身鎖好門。鐵鎖歷時已久,上面銹跡斑駁, 楊氏弄好后用帕子擦擦手上污跡,笑說一句, “也是該換新的了?!?/br> 琬宜抿唇笑一下, 踮腳往院里張望, 看見懶洋洋從籬笆里跳出來的阿黃。它打個哈欠,前腿往前爬伸了個懶腰,看起來有點無精打采。 琬宜沖它揮揮手,“老實看家,一會就回?!?/br> 楊氏挽住她手臂,抬頭看天,“走吧,快的話,晌午過了就能回?!?/br> 琬宜點頭,二人往東走,踏上小路?;臒o人煙的地方,偶爾飛過一只鳥,更顯幽寂。琬宜覺著無聊,說說笑笑與楊氏解悶子。 離開日子已定好,就三天后。趁著夜走,往西,去謝安曾和她說過的地名,叫昆山。 琬宜偏頭看著楊氏,“娘,昆山什么樣子?” 楊氏凝神想一會,輕聲道,“我也不太清楚,只以前看見過幾個那邊的人。許多外族的,與咱們長得不很像,鼓鼻凹眼,白的嚇人。說話的時候,舌頭愛打卷兒,聽不多懂?!?/br> 琬宜“啊”一聲,有些驚奇。 過會兒,她又問,“聽說那邊有個西北王,是藩鎮?” 楊氏頷首,“昆山再往西就不是北漢國土,那邊匈奴鐵騎猖獗,不時襲邊,是重鎮。西北王擁兵自重,再加上當年開朝建國有一番功績,明面上還稱臣,實際上并不受朝廷管轄,只進貢罷了?!?/br> 琬宜暗自嘟囔聲,“以往沒聽過,竟還有這樣地方?!?/br> 楊氏拍拍她手,“西北畢竟偏遠,皇帝有心無力?!?/br> 琬宜應一聲,轉而不去想這個,又問起別的事,“娘,那咱們到昆山,做什么去?” 楊氏笑睨她一眼,“做什么不成?!?/br> 她掰著手指跟琬宜數,“咱們銀兩不短,到那里買個小宅院,前面開個鋪子,便也就夠安家了。又不愁吃穿,不慕奢侈,平淡小日子就夠了。到時候,咱娘倆賣包子去,早上開門晌午收攤兒,晚上在家里逗孩子?!?/br> 琬宜聽她提起這個,面色不由泛紅,楊氏眼神瞄她肚子一眼,伸手拍一拍,“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有了?!?/br> 琬宜不好意思,撒嬌搖她手臂一下,楊氏也不再逗她,含笑看向前方。 黃土路,兩邊枯樹泛新綠,田地里零星幾朵小野花,風寒。琬宜摸摸冰涼鼻尖,攏緊了袖子。楊木步搖邊垂幾顆小珠子,在她發上綰了一個婦人髻。 ……過小半個時辰,終于走到。 前幾日收雞鴨的那人并沒來,楊氏帶著琬宜在集市上從頭到尾轉了圈,沒找著再干這活兒的。今個不是趕集日子,街上人并沒多擠。 提著籃子走過一個賣魚的攤鋪,楊氏拍一下腦門,低語一聲,“這腦子,忘了李家嬸子?!?/br> 琬宜不認識她口中那人,楊氏也沒打算解釋,直直拉著她往一條小巷子里走。 巷子并不宅,可供五人并肩而行,兩側住著人,有的人家敞開門,充滿農戶氣味兒,說不上好聞難聞。琬宜小心繞過前面那灘被潑出來的水,回頭看了眼。 街上還是那副樣子,不時有人打巷口經過,有孩童嬉笑聲遠遠傳來……好似并無異常。琬宜蹙眉,只當自己這段日子心弦緊繃,敏感過度,竟錯覺有人暗中跟著她們。 楊氏擔憂瞧她,“怎么了?” 琬宜輕呼一口氣,搖搖頭,但小心為上,還是說了句,“娘,咱們快點弄完,早回家?!睏钍宵c頭,沒有異議。 李家嬸子住巷尾,原是楊氏相熟,家里養許多雞鵝,靠著賣蛋為生。兩人并沒多話,寒暄客套幾句,數了個頭付了錢兩,便就告別離開。 楊氏對這邊路熟悉些,領著琬宜左拐右轉,沒一會又回到主街。琬宜撥一下耳邊碎發,心中松快許多,經剛才那一折騰,就算真有人跟著她們,想必也會被甩掉。 面前十字路口,不是繁華地段,只幾個商鋪,幌子在風中招搖。 楊氏左右看看,帶她走了西邊那條路。 琬宜小步追隨,眼睛無意掃過對面小樓。飛檐翹角,鏤空雕花窗,在一眾寒酸小房中顯得格外招搖。 上面晾繩上掛著幾件女子衣物,輕薄至極,顏色鮮嫩,看著布料極少。 她腦子一動,忽然反應過來,這好像是珠翠樓的后門。 正出神,忽聽里頭隱隱約約傳來聲女子高亢尖叫。琬宜倏地臉熱,別眼不再看。 幾丈之外,陳磬勾起嘴角,透過窗戶打開縫隙看著外面,眼里nongnong興味,手中還捏著一女子豐潤胸前。 又揉捏幾下,他伸手推開懷里姑娘,又勾勾手指讓旁邊隨從過來,似笑非笑,“瞧見沒,剛才跟丟的那倆人,又撞咱們眼皮子底下來了?!?/br> 隨從定睛看,瞧見她們背影,他眼色一沉,小聲請示,“罄爺,那小的這就去了?” 陳磬面容閃過絲陰狠,“干脆利落點,別手軟。省的等爺去小九門顯擺的時候,沒話兒可說?!?/br> …… 再走一炷香左右,眼瞧著就又到鬧市。過了前面街段,沒多久就是城門。 琬宜抬眼看看天色,日頭還偏東,沒到正午。她看前面不遠處有賣小餛飩的攤子,跟楊氏打商量,要不去吃一碗算了,省的做飯麻煩。 楊氏同意,又念叨一句,“不知有沒有賣煎餃的?!?/br> 琬宜彎唇笑,又和她耳語幾句,氣氛本正輕松和諧,可忽然間,她心里一緊。 身后似是傳來噠噠馬蹄聲,速度極快,愈來愈近。琬宜似乎能清楚聽見馬鼻中噴出的氣息聲,一下又一下,像是就在耳邊。 楊氏皺眉,“誰把馬騎這么快,也不怕撞著人惹禍?!?/br> 她話說的輕巧,只當有人遇急事,著急趕路,但琬宜心中卻隱隱有預感,沒那么簡單。心頭不安漸漸擴大,她腦中忽然一閃而過那日看花燈時,故意拿肩撞她那人的身影,還有今天在集市,似乎在尾隨她們的幾個黑衣人。 琬宜下意識攥緊拳,艱澀咽一口唾沫,低頭看地上影子。 黑點愈來愈近,像離弦的箭,抵擋不住,只能無助等它過來,而無能為力。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喉嚨卻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呼吸吃力,整個人被恐懼籠罩。琬宜指尖冰涼,想盡力抬起手,卻好似有千斤重。 楊氏對此并無知覺,察覺她異樣,偏頭看一眼,被琬宜蒼白面容驚住。 她倒吸一口氣,伸手想去拽琬宜胳膊,可還沒碰到,就被一把推開。力道之大,楊氏往后退幾步,后背狠狠撞在墻上,她慌亂抬頭,看著那匹朝著琬宜踏過去的黑色高馬,驚叫出聲。 琬宜摔在地上,手撐在身后,碎石把手心劃出深淺血痕,卻感覺不出疼。 眼前一切失去顏色,恍惚能聽見楊氏尖聲喚她名字,人群中有人大聲喊讓它停下,剩下的就是一陣比一陣急迫的馬蹄聲。 心臟在胸腔中急速跳動,從沒這般快過,甚至能感覺到太陽xue處的血脈,在劇烈往外鼓動。 琬宜渾身發冷,想動,卻沒力氣,也再沒時間。 那匹駿馬朝她疾馳過來,在瞳仁中漸漸放大,琬宜只覺得眼前都是它的影子。她嗓子已經說不出話,只來得及在最后時刻抬臂擋在臉前,眼睛酸疼,沒淚。 感官上有許久許久,實際上,一切只發生在一瞬間。 預想中疼痛沒有襲來,馬仰脖嘶鳴一聲,后蹄在路上蕩起大片塵土,前蹄高高揚在空中,定格。琬宜被灰塵嗆到,忍不住捂唇狠咳。 馬背上那人勒緊韁繩,使力帶著它轉了一圈,調轉方向。 他沒留只言片語,只往后抽了一鞭子,又原路返回。 琬宜迷蒙著雙眼,似是看見那人在最后回頭沖她勾了下唇角,眼神詭異。 一切結束,她脫力,軟軟倒在地上。淚終于從眼角滑落,只覺劫后余生。 楊氏瘋了一樣沖到她身邊,扶著她背靠自己懷里,邊用手小心在她身上摸過看有無傷痕,邊哽咽叫她名字,“琬琬?” 琬宜手指攥著她袖子,半晌才緩過勁來,輕聲喚一句,“娘?!?/br> 她看著消失在街頭的那個小黑點,唇干裂,舔一下都覺得疼。又過一會,琬宜站起來,沒拍身上塵土,直直牽著楊氏的手走到街對面,“娘,咱們去找謝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