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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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帶你去醫院?!彼麧M臉都是慌張,她還從來沒見過他有這種表情,“沒事的?!?/br> 他拿起手機撥號,呼吸粗重得像是抽泣,剛撥通,鈴聲就在車的駕駛座上響起,他愣了愣,一把把手機扔在地上,摔了個稀巴爛。那飛濺的聲音聽得她心驚rou跳,下一秒,他就坐了上去,用力關上車門,發動了引擎。 身上的痛感漸漸減緩,姜可望扶著座椅,坐起了身,她呆呆地注視著坐在前排那個握著方向盤的男人。 “裴郁……”但無論她怎么叫他,他都沒有反應,一路把車開到了醫院,停下車,到后排來要抱她出去。 “我沒事我沒事,裴郁你冷靜點?!苯赏昧ψプ∷麚u了又搖,他好像魔怔了似的,說的全是粵語,那么快的語速,她一個字都沒聽懂。她一直抗拒,掙扎中不小心被他碰到了膝蓋的擦傷,忍不住慘叫了一聲,他才停了下來。 不知不覺,裴郁的眼淚已經淌了滿臉,他絕望地抱著她的腦袋抵?。骸翱赏?,你乖一點,跟我去看醫生,我們的孩子不會有事的?!?/br> “孩子?什么孩子?”姜可望愣了愣,這才明白過來,他是因為什么失控成這樣。 “我……我沒有懷孕?!苯赏嬖V他。他就像還在做夢似的,回不過神。 “怎么會呢?我明明看到了,洗手間里……”她還神神秘秘地對他說過,今晚要告訴他一件事情。 “那個不準確,我已經來這里檢查過,醫生說我是假孕?!苯赏罩氖?,“你不信,我們再去檢查一遍?!?/br> “真的嗎?”裴郁仍然感覺自己在做夢,遲遲不敢相信她的話。 姜可望用手背輕輕幫他擦掉臉上的淚痕:“你是傻瓜呀?!?/br>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彼偹惴磻^來,抽了一下鼻子,劫后余生般地把她抱緊。 她背后還鈍痛著,卻絲毫不在乎,輕拍著他,她知道他一定是嚇壞了。他放開她后,她雙手把他的臉頰托著,這才問出了自己最意外的一句:“裴郁,你會開車啊?!?/br> “我嗎?”他似乎也是剛剛發現一樣,眼睛瞬間瞪大,眨了一陣,雙手抬起來,不可置信地低頭看。 “你會開啊?!彼终f。 從前一直覺得奇怪,像他這樣的人,不開車很正常,但不會開車,實在少見。 當他腳踩油門,把車駛出去以后,她除了目瞪口呆地叫他,都忘了該說什么了。 裴郁還是慢慢地回過神來,伸手攬住她:“我們先下車,去醫院處理傷口?!?/br> 姜可望傷得不重,下車后已經可以自己走路,她只是一些皮rou傷,沒動到筋骨。醫生為她消毒了傷口,包扎完畢,他扶著她回到停車場,像來時那樣,穩穩地把車開回了家。她坐在旁邊,很驚訝地看著。 “裴先生?!彼緳C早就在家等著,一見到裴郁便過來道歉,說是自己出去抽了會兒煙,才沒及時接到他地電話。裴郁擺擺手,打發了他,牽著姜可望,把她送上樓。 管家在身后跟著:“鐘小姐我找人送回去了,加強了看管?!?/br> “再讓她跑出來,你們誰也別干了?!迸嵊衾淅涞氐?,“去聯系一下何律師,給她辦出境手續?!?/br> 管家一驚,立刻鞠躬:“是,我這就去?!?/br> 裴郁去了書房,姜可望一個人坐在臥室里,總擔心鐘渺渺又會突然從哪里冒出來。然而沒有,不一會兒他就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樣東西,走到身邊來坐下時,她才發現那是本駕照。 還是十年前的駕照,照片上的裴郁不過二十歲,少年的臉龐青澀而美好。他的手指撫著泛黃的紙頁,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已經過期了,我應該去換一本新的?!?/br> 姜可望覺得很神奇,倚著他肩膀:“為什么你以前從來都不開?” 以前他只會說:“我開不了?!?/br> 他開不了。原來,不是因為不會。 “因為,是我開的車?!迸嵊暨@樣告訴她,她沒聽懂。 “什么是你開的車?”她扭頭一問,才忽然想起什么,領悟了過來。 “jiejie車禍去世,是我開的車?!?/br> 第36章 無期 是他。 鐘渺渺的雙親死于車禍。事故發生時,開車的人是裴郁。 那天本該是個好日子,他們是要去離婚的。 鐘家夫婦結婚十幾年,從來沒有中斷過爭吵,婚外情、家庭暴力、分居……這是場搖搖欲墜的畸形婚姻,裴央卻囿于執念,遲遲不愿意結束。 終于有一天,她簽了離婚協議,同意分手。裴郁擔心jiejie,趕過來,陪他們一起去家事法庭。 裴央釋然地笑著,反倒安慰他:“不用擔心,你應該為我高興。我放過他,也放過自己,從此以后,要開始新的生活了?!?/br> 裴郁并不知道,那時的jiejie只是強顏歡笑,假裝自己看開了一切,實際上,她心中的癥結早已病入膏肓。 事故是在去的路上發生的。 一輛逆行的貨車失控沖過來,在裴郁措手不及的時候,坐在副駕的裴央冷靜地奪過了方向盤,朝著他的方向打死。這大概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果斷的事,坐在后排的丈夫與她一起當場死亡。 裴郁不過是輕傷。 從此他開不了車。 “沒關系,我不怪你?!弊卺t院里,鐘渺渺沒有哭,挽著裴郁扎著繃帶的手,淡定得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孩子。 她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身上:“我mama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天開心。那個男人,早該死了,他根本不配做爸爸,為什么舅舅不是我的爸爸?” 她問:“你以后會照顧我嗎?” 香港是個讓人難過的地方。 裴郁那時已經在北京有了事業,成為這孩子的監護人后,他在兩岸來回奔波,給予她足夠的陪伴。 鐘渺渺與普通的孩子卻不大相同,她陰郁、早熟,裴郁第一次發現她不對勁,是她在后院的草地上,用美工刀解剖了一只兔子。 碧綠的草坪斑斑駁駁的血污,家中的女傭嚇得尖叫。 “渺渺,為什么這么做?”裴郁壓下心中的驚愕,盡量平和地問她。 鐘渺渺說:“它咬我?!?/br> “兔子怎么會咬人呢?”裴郁很疑惑,她天真無邪的臉也讓人心生迷惘,好像對她來說,虐殺一只兔子,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它不喜歡我?!彼f。 “它只是只兔子,見到陌生人,當然會害怕,不是不喜歡你。你應該做的是耐心照顧它,對它好,它才會變得不害怕你?!迸嵊裘念^,告訴她,“就算它不喜歡你,你也不應該那樣對它,傷害比自己弱小的動物,是種很殘忍的事?!?/br> 道理講了一堆,鐘渺渺似懂非懂。 他以為她不過是缺乏關愛,特意在家多留了幾天,才回北京。原以為這事會就此過去,沒過多久,她又把一只麻雀的尸體放在琴箱里,把她的大提琴老師嚇得當場暈厥。 “鐘渺渺,你這樣是不對的,會讓所有人都很困擾?!蹦嵌螘r間,裴郁為了她焦頭爛額。 她乖巧地認錯:“知道了舅舅,我以后不這樣了?!倍斉嵊粢蛔?,她又屢屢故伎重演。 裴郁請了心理醫生,對方做了長時間的心理干預以后,表示束手無策。 “裴先生,鐘小姐的行為屬于duct disorder,這是童年創傷,她曾經長時間受到父親的虐待,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害。神愛世人,愿主庇佑她?!?/br> 他建議將鐘渺渺送入精神??漆t院就診,裴郁去參觀了那些醫院的環境,從那些地方回來后,卻產生了猶豫。 “舅舅,你要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嗎?”察覺到自己的出境的鐘渺渺,淚流滿面地問他,他更是不忍心做這種決定了。 他說:“渺渺你聽話,只要你好好的,哪兒都不用去?!?/br> 那個醫生,后來讓人送來個禮物,是只非洲灰鸚鵡,因為聰明,當地的不少香港人都喜歡養它。裴郁不明白為什么他還敢送這種東西,當它從籠子里跳出來,站在鐘渺渺的手里的時候,裴郁仿佛能預見它將來的命運。 但是,它張嘴就叫了一聲:“渺渺!”讓那個小女孩立刻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它。 “早上好,渺渺?!丙W鵡開朗地撲騰著翅膀,她笑了。 “舅舅,聽說灰鸚鵡不但聰明,還很通人性呢,如果要和主人分開,它就會傷心得死掉?!边^了幾天,她跑來跟裴郁說。 裴郁說:“是嗎?那你要好好養它?!?/br> 奇跡般地,她跟那只鸚鵡,相安無事地相處了下來,從此也再沒虐待過動物。 裴郁以為她就這樣好了起來。 之后才發現,她不過是轉移了注意力,把目光放在他身邊的異性身上,她對她們抱有巨大的敵意。 “我討厭你的女朋友?!?/br> 起初裴郁沒放在心里,以為她只是初入青春期,愛耍小脾氣,笑著向她解釋:“那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大學時的同學而已?!?/br> “不是嗎?那樣最好,舅舅你不要交女朋友?!?/br> “為什么呢?”這才讓裴郁感到了異樣,“你不希望舅舅幸福嗎?” “舅舅你現在難道不幸福嗎?”鐘渺渺固執地道,“你將來會結婚,擁有自己的孩子嗎?” “那是當然,這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你將來也會有的?!?/br> “我不會,我只要有舅舅就可以了?!?/br> 裴郁轉頭看向窗外茫茫的夜色,心中涌起一絲無可奈何的疲憊,但他還是說:“舅舅不是你人生的全部,渺渺,你應該去交些朋友了?!?/br> 他的話毫無用處。 她開始對付他身邊關系不錯的女性朋友,跟蹤她們,寄恐嚇信。 再后來,“女職員疑杯中被投濃硫酸”的新聞,在香港的社交網絡上,迅速炸開。 裴郁逐漸意識到,他這輩子都不能與這孩子正常相處,而每次一想起過世的jiejie,他都萬分自責。 遇見姜可望,就是在那之后不久的事。 和她在一起,令他慰藉的同時,又感到難言的惶恐??鞓肺赵谑掷?,越是覺得真實,就越是害怕,它會被破壞,被侵襲。 他不得不把兩邊隔離起來,讓她們彼此都不接觸到對方的存在。 姜可望總算是明白,為什么那三年里,他對香港的事,緘口不提,諱莫如深。 怪不得,她總是時不時覺得,他的眼神中帶著淡淡的憂郁,顯得神秘而迷人。原來那不是因為他微微凹陷的眼窩,和濃密的睫毛。 她聽完這些,也明白了顧醫生對她說過的話,原來裴郁一直處于愧疚之中。 他認為,裴央的去世,是他的過錯,他需要對鐘渺渺的人生負責。 但實際并非如此。 “裴郁,你看著我?!苯赏膺^他的肩,“你說,是你jiejie搶了方向盤,不是嗎?” 裴郁茫然地看著她的眼睛。 “那么短的時間,換作任何一個人在開車,都不可能立刻反應過來的,是你jiejie自己做出了選擇,她知道她那樣做,會是什么后果?!苯赏麑χ麚u了搖頭,“不是你的錯,你沒有責任?!?/br> “是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