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許靜安說來說去,其實也沒有什么大罪狀,不過就是怕人家覺得他是小地方來的看輕他,所以就格外的顯擺,請客必要在大飯店,時不時的還要請人出去游玩,穿戴必須是洋裝,還得是定制的,薛琰的目光落在他腕上的那只表上,呵呵,江詩丹頓,這東西要是留到她那個時代,能抵套房了吧? 姜老太太已經氣的渾身哆嗦了,她“啪”的一拍紅木八仙桌,“就這么著,你一年花出去了幾萬大洋?!” “你哄憨子呢???” 幾萬? 薛琰也被嚇了一跳,腦子里迅速算著能抵現在多少錢。 許靜安也被嚇了一跳,他膝行幾步,“奶奶您不知道,京都居大不易啊,而且我為了省租公寓的錢,就叫許三友幫著尋了間小公館,想著自己住自己在家里吃,還能節省些?!?/br> 小公館?薛琰脫口而出,“那不是比公寓更貴?”當她啥也不懂呢? 這死丫頭,不但不幫他說話,還處處拆臺,“雖然住上比公寓貴一些,但地方更大,也舒服些,因為是要長住,我一次交夠了一年的租金,又添了家具,所以今年的開銷才會大了許多,以后再不會有額外的支出了,” 見姜老太太不吭聲,許靜安以為她聽進去了,“奶奶,我也是有苦衷的,現在京都時興辦酒會,開沙龍派對,人家請了我去,事后咱們不得還席,又總不能一直請人去飯店吧?有個自己的公館,也便宜些?!?/br> 他抬起頭,“奶奶您不知道,我已經結交了許多對咱們許家將來有用的人,以后有了他們的照拂,我肯定能在zf里尋到一官半職,咱們許家到底是個商戶,雖然現在并不丟人,但無權無勢終是要看人臉色,就像咱們現在,不得處處看著西北軍姓馬的臉色過日子?等我畢業之后謀到了官職,再借著京都貴人相助,大展宏圖,到那個時候,咱們許家在洛平,不,在整個平南,誰的臉色也不用看了!” 呵,瞧這雄心壯志,聽著倒是挺嚇人的。 薛琰似乎對許靜安所謂的沙龍挺有興趣的,“大哥,那個沙龍我也聽學校的教授講過,說沙龍里必要有一位美麗風趣的女主人,才會令整個沙龍妙趣橫生,是不是這樣?” 女主人?姜老太太眉頭一動,小公館,在家吃飯,誰來照顧他的起居?她看著跪在自己跟前的孫子,“你跟許三友一樣,養了一個堂子里出來的女人?” 許靜安臉色一白,沒想這個老太太都知道了,“奶奶不要這么說碧瓊,那樣的命運并不是她的選擇,碧瓊是個知書達理的好姑娘,要不是家里敗落了,也不會淪落到書寓里去,她對我是真心的?!?/br> “哈!”姜老太太仰天大笑,“真心?婊/子跟你講真心?” “奶奶,您不要這么說碧瓊,我次本來我是想帶她回來給您磕頭的,但她知道自己身份見不得人,也料到您不會接納她,苦苦哀求我,愿意留在京都無名無分伺候我,”許靜安聽不得人說碧瓊,即使自己的親奶奶也一樣。 “所以為了拉攏許三友,你那個‘真心’的碧瓊,也給他尋了個‘真心人’?”姜老太太跟看傻子一樣看著許靜安。問道。 事已至此,許靜安也不瞞著了,“三友叔只身在外,他照顧我,誰來照顧他?碧瓊覺得他可憐,就把以前書寓里一個jiejie叫蘭香的說給三友叔了,平時外頭的事用三友叔幫我張羅,家里頭有碧瓊打理,” 真有本事! 姜老太太痛心疾首的看著孫子,現在才知道,讓他去京都是她做的最錯的決定,“行了,我知道了,來人,把大少爺送回他院子里,沒我的吩咐,誰也不許把他放出來!也不許他見大太太!” “奶奶,奶奶我知道錯了,我也認罰,可現在咱們府里住著有樂棠在呢,我怎么能不陪著他?奶奶您不知道,樂棠剛到洛平,張道尹就請他過去做客呢,您把我關起來,不是得罪了張大人?”許靜安振振有辭道。 沒想到顧樂棠那小子還成了許靜安的護身符了,薛琰想說那就叫顧樂棠直接搬到張道尹的官署里去,但看姜老太太的神色,知道她猶豫了。 “奶奶,就算是為了咱們許家,這時候得罪才上任的張道尹也不是明智的做法,他可是武大帥的心腹,不然也不會來洛平做道尹了,您別忘了,武大帥可是叫平南公署從鄭原搬到洛來呢!” 許靜安一心仕途,自然極為關心時事政務,“馬旅長雖然跟許家關系深厚,可他到底人在咸陽……” 姜老太太怎么會不知道許靜安的心思,但他說的又有幾分道理,就算不是為了顧樂棠,許靜安作為許家的長孫,從京都回來了,也是要往官署里拜望一下張道尹的,何況現在又有顧樂棠這么好的梯子。 “哼,那個姓武的,原本看著是個人物,可是去年鄭原多少人死在他手里??!”姜老太太神色黯然,“你起來吧,今天的賬我給你記著,我告訴你,你那京都小公館里住的可不是什么好東西!這次回去你就趕緊把人給我賣了!” 見許靜安不吭聲,姜老太太道,“你知道剛才為什么靜昭要幫你檢查?許三友從京都染了臟病回來!身上都長瘡了!” 許三友身上的瘡許靜安也見過的,碧瓊還給過蘭香錢叫她帶著許三友看病去,蘭香回來說只是碰著了臟東西,拿了西洋藥來涂就會好的,“不可能的,怎么會?他們找西洋大夫看過的!” 這會兒姜老太太已經可以肯定,這病恐怕是那個蘭香傳給許三友的,萬幸那個碧瓊沒染上,不然自己只有給孫子收尸的命了。 “堂子里的女人,死在這上頭的不知凡幾,你要是不信,我叫人帶你去小北街見識見識?”姜老太太冷笑一聲,自己這個孫子還是太純的都蠢了,才會被個女人給坑了。 許靜安低下頭,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多嘴了,同時心里也在慶幸這次沒帶碧瓊回來,不然就憑奶奶的狠勁,非把碧瓊給賣了不可! 一出大戲就這么結束了,薛琰意興闌珊的站起身,“奶奶,天不早了,我叫廚上送飯過來吧,” 她看了一眼許靜安,“大哥也在這一道兒吃吧?!?/br> 許靜安腦子里亂轟轟的,更不敢在姜老太太這里多留,“不了,我回自己院子吧,不知道娘把松竹軒收拾出來了沒有,樂棠說想自己住?!?/br> “你放心吧,大伯娘已經把這件事交給我娘辦去了,這會兒應該差不多了,”薛琰冷笑一聲,“大哥好走?!?/br> 第21章 真愛 姜老太太這頓晚飯到底沒有吃好,這邊晚飯才上桌,那邊翠枝已經帶著一雙兒女來了,看著穿著一身布衣,藍花布包頭的翠枝,再想想黑屋里關著的許三友,一向自詡硬心腸的姜老太太眼淚都落下來了,“翠枝啊,是我對不住你??!” 姜老太太一哭,薛琰連忙叫人把飯菜撤到一旁,又把翠枝的兩個兒女領了出去,回身給她們掩上門。 沒多大功夫,就聽屋里一聲哀嚎,不等薛琰起身,就見翠枝已經開門沖了出來,“許三友呢?他人呢?” 薛琰看著兩眼通紅的翠枝,往后退了一步,“翠枝嬸子,三友叔在后頭關著呢,他身上的病過人的很,你心里就算有氣,也別見他了!” 薛琰的話甫一說完,翠枝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撫著腿大哭起來,她這是什么命啊,以為丈夫跟著大少爺前程似錦,沒想到去了那個花花世界人就變了,不但在外頭學人養小,還弄了身臟病回來,“我要殺了他,我去殺了他!” “娘,” 跟李mama一道兒玩的兩個孩子聽見母親的聲音跑了出來,“娘你怎么了?” “別,你們別過來,”看見孩子,翠枝往后不住的縮身子,她抹了把臉上的淚,“李mama,我是跟著你長大的,求你看在這么多年的情分上,幫我照看下這兩個孩子,將來就叫他們在許家替他爹還債,” 翠枝說完爬起來沖正屋磕了三個頭,又沖李mama磕了一個,“帶我去見許三友!” “你想干什么?跟他一道兒死?”這又是磕頭,又是托孤的,薛琰上前要拉翠枝,卻被她閃開了,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別這樣,你未必會被他染上,就算是染上了,我也能給你治好的,” 她一指被李mama摟在懷里的兩個孩子,“他們是你生的,你生了就得自己養,李mama又不欠你的,憑啥給你幫忙?許三友不學好落這么個下場是他咎由自取,難道你還要陪著個負心漢下黃泉?” 翠枝怔怔的看著薛琰,“大小姐?你是大小姐?你說我不一定得這個???” 翠枝哪里是想陪許三友一起死啊,她是不愿意兩個孩子有一對得臟病而死的父母,所以寧愿在發病之前兩人都死干凈了,也省得將來孩子們背個臭名,可現在薛琰說她不會得? “那,那他爹呢?是真的得了?” 薛琰嘆了口氣,肯定的點點頭,“我說你未必會得,而且就算是得了,剛病發的時候治,治好的可能性很大的,但是三友叔這病得的久了,又一直沒怎么治療,就算是我現在給他用藥,也不過是拖延日子,想痊愈是不可能的了?!?/br> “要不,你去看看他吧,但有話隔著窗戶說,”省得翠枝看見許三友,一時激動再打起來,本來沒有病也給傳上了。 等丫鬟領著翠枝往后頭去了,薛琰轉身進了正屋,“奶奶,” “靜昭過來,陪奶奶坐會兒,”姜老太太把薛琰摟在懷里,“靜昭啊,你說,咱們許家還有什么盼頭?。??” 許三友是她收留的,許靜安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可這兩個人,一個得了臟病,一個不學好養堂子里的女人,“奶奶可怎么辦???許家將來指望誰去?你指望誰去?” 薛琰站起身把姜老太太摟在懷里,“大哥也只是初到京都被繁華迷了眼罷了,他還年輕,你帶在身邊好好教教也未必不能學好,再不濟,您跟馬旅長說一聲,把他到西北軍里cao練上一年半載的,咱們不圖他建功立業,起碼吃些苦,知道世事艱難?!?/br> “您除了消渴癥,別的什么毛病都沒有,有孫女在啊,一準兒能叫您看見大哥成材那一天,再說了,”薛琰語氣里是滿滿的不高興,“許家就只有大哥???不還有我呢?您看不起人!” 姜老太太撫了撫薛琰的胳膊,是啊,以前她覺得許家只能靠孫子了,可現在看看,孫女也不差啊,許家將來可真不一定要靠誰呢! 可不管靠誰,這兩個孩子,一個不成器,一個還太小,都得她老婆子再撐幾年??! “奶奶,還有件事,我這會帶回來的藥里,有能治三友叔的,但想治好是不能夠的了,”就是擱現代,到了中晚期梅毒想痊愈也困難,更別說現在她手里只有青霉素,并沒有其他輔助藥物了。 “你那個藥啊,先留著給翠枝吧,總得保住一個吧?”姜老太太長嘆一聲,不是她心狠,而是兩個孩子必須有人撫養才行。 “奶奶,就算是帶上許三友,我的藥也夠的,”薛琰學醫十幾年,無法將一個尚能救治的生命棄之不顧,“要不我試試吧?” “你呀,就是太善了,”姜老太太嘆了一聲,“先盡力保住翠枝吧,有余力再說三友,他那個病不是沒得救了?活著也是受罪?!?/br> 當舍則舍,何況是一個背叛主家,背叛妻子的壞男人???姜老太太一點兒也不含糊。 …… 翠枝見完許三友,就過來給姜老太太磕頭,姜老太太已經緩過神兒了,她等翠枝起來了,才道,“左右你們家里也沒什么人,這陣子你帶著孩子就住在府里吧,叫李mama幫你安排個住處,” 她看了一眼薛琰,“靜昭說你這病還有好多注意事項,一會兒叫她跟你好好說說,為了孩子,你也得好好聽話,老婆子跟你說句實在話,活著最重要,記住了?” 翠枝嗚的一聲又哭出來,許三友是她看中的,兩個來往了好一陣子,才求得老太太成全成了親,婚后這些年,她不再在府里伺候,一心一意的守著男人孩子過日子,可萬沒想到,這男人居然就這么變了心。 當初她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恨許三友,尤其是他明知道自己身上有病,回來還跟她親熱! “是,我知道了,謝謝老太太,” 沒想到才到家就鬧出這樣的事,就連有心找點事的薛琰也有些出乎意料了,她又安慰了姜老太太一會兒,親自服侍著姜老太太洗漱之后,從正院兒出來。 “靜昭,”郭太太也聽到風聲了,但正院兒看得緊,她不敢亂打聽,只能站在正院不遠的路上等著女兒出來,“你還好吧?” 薛琰快步過去一把抱住郭太太,將頭埋在她的肩上,“娘,” 沒有自己的前世,奶奶跟郭太太是如何在這個家里遨過來的?“您活的太不容易了?!?/br> 說什么傻話呢?郭太太撫著女兒的辮子,“你在莊子里也看了,娘是許家二太太,錦衣玉食,這洛平城有幾個比娘活的好的?哪有不如意?” 可她得面對愚蠢貪婪的長房,除了要打理家務,還要與徐氏那樣的人周旋,“可大哥跟大伯娘……” 郭太太在薛琰背上拍了一下,抱怨長房的話能在外頭就說?“行了,以后許家得靠你大哥呢,他又這么有出息,”她沒有生下男孩來,以后女兒在婆家,還得靠許靜安給撐腰呢。 薛琰呵呵一笑,“娘,你真的覺得大哥會給我撐腰?就沖大伯娘對咱們二房的態度?恐怕舅舅都比長房可靠吧?” 當初郭太太保住僅有的產業,靠的可是娘家兄弟,而奪產的恰恰是長房。 “你舅舅跟表哥,到底是外人啊,靜安才是你親哥哥?!?/br> 這里不方便她跟郭太太講正院發生的事,薛琰也不跟郭太太爭辯這個“親哥哥”到底能不能靠,“走吧,我又累又餓的,要吃東西?!?/br> 等到了郭太太院子里坐定了,薛琰叫人去廚上給她下碗餛飩當宵夜,自己則把剛才正院兒里發生的一切都告訴郭太太了,“娘,您也不是任事不懂的,大哥這樣,許家敢交給他么?我敢依靠他嗎?” 郭太太已經驚的嘴都合不攏了,“你大哥在京都養了女人?還是堂,堂子里的?” 那兩個字說出來郭太太都覺得臟了嘴啊,“靜昭,” 她心里有些怪姜老太太,怎么能叫女兒摻和這樣的事? “你怎么,你真的懂那個……” 薛琰點點頭,“其實比起在師范里學洋文,我更喜歡跟著神父跟修女們學醫術,那個更有意思,我在神父開的西醫院見過這種病的,也看過他們怎么給病人治?!?/br> “靜安真是,”郭太太怔了半天,不管洛平城別人家怎么樣,許家跟郭家都沒有納妾的事,沒想到許靜安去了京都,好的不學,居然學人家養小,還是養的那種地方的女人? “可憐三友了,”郭太太看著一臉平靜的女兒,想勸又不知道怎么開口,她也發現了,女兒自從去汴城上學之后,主意越來越正了,她越來越當不了女兒的家了。 “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郭太太嘆了口氣,半天還是忍不住又道,“這個事怎么著也是長房的,咱就當不知道吧?!?/br> 薛琰卻想趁這個機會把話給說透了,“那娘您還指望長房照顧我嗎?還覺得他很有出息很可靠嗎?” 這,郭太太搖搖頭,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靜昭,你可怎么辦?。??” 唉,薛琰嘆了口氣,拍了拍郭太太的肩膀,“是許靜安不爭氣,又不是我,而且我從來沒有想依靠過誰,所以娘您不用難過,以后也別再說叫我依靠許靜安的話了,那樣的人,靠不住的?!?/br> …… 徐氏看著在自己面前梗著脖子一臉理直氣壯的許靜安,兩眼發黑,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一向爭氣的兒子居然在京都弄了小公館,還養了個姨太太! “靜安,你這可不行,你奶奶那脾氣,肯定不會同意的,還有,那地方出來的女人,怎么會是個好的?你奶奶不會叫她進家門的!”徐氏簡直后悔死了,要知道這樣,她就不挑侄女了,早早娶到家里再跟著兒子一起去京都,哪還有那個風塵女子的機會? 許靜安不耐煩地瞪著徐氏,“奶奶那里有我呢,你答應就行了,娘,碧瓊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人!她祖上還是書香門第呢!”